第一百八十章 從此不敢看觀音(1 / 1)

蘇成意把麵具戴上,抬手在後腦勺打了個繩結,然後刻意停在台下等了一會。

因為之前的節目,燈光在表演者就位之前都是先滅掉的,那樣他正好也自在一點。

然而不知為什麼,輪到他們時燈光兀自明晃晃地亮著,主持人不斷朝他打著手勢示意他快上台。

蘇成意隻好歎了口氣,先是回頭看了跟在身後的兩個女孩一眼。

楚傾眠雙手像貓爪子一樣撓了他兩下,

“快點走啦!”

陳錦之抱著胳膊好整以暇地站在最後麵,勾起嘴角笑了笑。

“小心彆踩到衣擺了。”

蘇成意最後壓低了聲音提醒了一句,得到兩人點頭回應之後,深吸一口氣,終於踏步往台上走。

他乍一出現在台上,底下觀眾方才因為等待太久而有些躁動的心緒就一掃而空,化為了驚豔而又激動的尖叫聲。

“我靠,居然是古裝!”

“他儀態好好啊,總算知道什麼叫做長身玉立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為什麼要戴麵具??有沒有勇士上台把他麵具薅下來的??”

“有一說一,不覺得戴麵具也很蘇嗎?”

“我狂拍五百張。”

“打包發我謝謝。”

蘇成意當然是聽不到台下這些竊竊私語的。他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台下笑容滿麵的李老身上,禮貌地微微頷首示意。

等到後麵兩位款款亮相,底下的尖叫聲就又混入了較為雄渾的男性應援聲。

比起女生們花裡胡哨的彩虹屁來說,男生們的應援就簡單粗暴多了。

“眠姐天下第一!!!”

“錦之唯一真神!!!”

非常整齊劃一,蘇成意頓時有些懷疑他們是不是集體訓練過。

這樣看來,學校裡很有可能存在著兩個神秘的組織——陳錦之和楚傾眠的粉絲後援會。

歡呼聲不僅經久不息,反而因為這種競爭式的應援聲愈演愈烈。

這顯然超出了主持人的心理預期,他趕緊出聲控場:

“相信台上的三位同學已經感受到大家的熱情了,那麼,接下來大家安靜一點,把舞台還給他們好嗎?”

主持人小哥到底還是有些經驗和功底在的,他這番話讓觀眾們冷靜了下來,齊聲回答道:

“好的!!!”

燈光師在這時候滅掉了舞台燈光。陷入黑暗裡,蘇成意下意識鬆了一口氣。

除了對他們三人本身的興趣以外,大家對於節目表演也是有一定期待的。因此台下一時竟然無人再說話,安靜得隻有工作人員搬動道具的踏步聲。

從觀眾席的角度看舞台上,此時是一片漆黑的,但站在舞台上還是有一點微弱的燈光,足夠各單位走到自己的崗位上。

從數千人的目光焦點落回安靜的黑暗環境中,蘇成意原本是感到很輕鬆的。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他有夜盲症。

在其他人眼裡勉強可視的環境,在他這邊就完全是兩眼一抹黑。

而且因為一中時常舉辦大型活動,禮堂的舞台非常大,讓人更加難以判斷位置。

負責搬運道具的工作人員已經把鋼琴和二胡以及琴凳都搬了上來,陸續下了場去。

蘇成意聽著他們退場的聲音,知道很快就要開場了,隻好循著記憶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黑暗中憑著意念判斷方向是很難的,因此他的步伐邁得很慢。

隱約聽到另一邊的工作人員壓低嗓子發出了疑問:

“二胡什麼情況?”

蘇成意心裡一滯,正在想著要不要乾脆出聲求救一下好了,就感覺到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腕。

“這邊。”

陳錦之因為刻意放輕而顯得極儘溫柔的聲音隨即在耳邊響起,她甚至還安撫性地勾了勾他的手指。

蘇成意一下安心了下來,任由她牽著自己走。

一直領著他坐到琴凳上,陳錦之才鬆開了手。

“加油。”

無視了旁邊工作人員的催促,陳錦之俯下身來摸了摸蘇成意的頭。

蘇成意點點頭。黑暗中看不清她是什麼表情,但好像又大概能想象出來。

“各部門就位,三,二,一。”

倒計時結束,燈光首先打到了坐在鋼琴前的楚傾眠身上。

著一襲白衣的楚傾眠在聚光燈下,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尊完美無瑕的白玉陶瓷。

她閉著眼睛,屬於鋼琴家的修長手指蹁躚,像是蝴蝶相伴而飛,美妙而輕快的音符隨之如同清澈通透的溪水般緩緩流淌而出。

蘇成意違反了節目要求,偏著頭兀自看著她的側臉。

反正這時候也沒人看自己,他這樣想著。

楚傾眠在彈鋼琴的時候,氣質就會變得清冷而矜貴,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讓人有些懷疑平日裡元氣滿滿的那個她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

就像此時,台下很愛歡呼的觀眾都為之而震撼,卻沒有一個人敢輕易出聲。

直到馬上輪到自己的段落了,蘇成意才轉過頭來,跟著閉上眼睛。

隨著鋼琴的節拍,他抬手拉弓引弦,同時感受到自己頭頂上的燈光在這時候亮起來。

二胡的聲音加入主旋律的一瞬間,方才屏氣凝神的觀眾們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很多人都沒有想到,這兩種看上去八竿子打不著的樂器,合奏起來居然無比契合。

輕快愉悅的曲調聲在所有人心中勾勒出一副春日畫卷。

明媚春光下,草長鶯飛時。

了解《梁祝》故事的人都知道,這正是草橋結拜那一段的劇情。

兩人初初見麵,遠山含笑,春水綠波映小橋。

英台如籠中之鳥初得自由,山伯仰慕其誌向高遠,兩人惺惺相惜,結拜為兄弟。

緊接著陳錦之一挽水袖,款款亮相。

在觀眾們驚豔的目光中,整個舞台也就全部亮了起來。

她含笑轉身,像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關注度,緩緩開口唱道:

“一個故事唱千載,梁山伯與祝英台。

一雙彩蝶傳情愛,今日又向花叢飛過來。”

陳錦之的嗓子天生就該用來唱歌,如此婉轉美妙。

縱然練習的時候已經聽過很多次了,在舞台上聽著還是又更加震撼了些,蘇成意忍不住在心裡感歎。

考慮到觀眾的接受程度,她沒有完全按照黃梅戲原本的曲調來唱,而是融入了現代流行歌曲的唱法。

事實證明她的做法是對的。觀眾們都比較年輕,願意欣賞戲曲的是少數。

她這樣唱下來,雅俗共賞,全場沒有一個不被俘獲的。

隨著她唱完這幾句詞,合奏的曲調也跟著變換,逐漸變得活潑歡樂起來。

隻因第一段初見的劇情結束後,便是梁祝二人在書院三載同窗,共讀嬉戲的劇情了。

一個是說古論今言不斷,一個是噓寒問暖口常開,轉眼三年容易過,匆匆春去春又來。

兩人同吃同住,英台立了不少規矩。

夜讀二更熄燈火,晨起莫看我梳妝。

共讀要離三尺遠,專心致誌習文章。

隻許牽袖不攜手,再不可傻眉愣眼細瞧細看現輕狂!

隻可惜這些嚴格又細致的規矩之下,英台依舊是情愫暗生,墜入情網。

題難解,情難舍,問花花無語,問水水無言。

然而小女子的心思柔腸百轉,山伯是一概不知的。

因此活潑的曲調中,偶爾也會流出一絲怨懟。

這時候陳錦之步伐一轉,神情跟著變換,顯出幾分男子的英氣來。

“英台不是女兒身,因何耳上有環痕?”

兩人共讀之時,梁山伯偶然發現祝英台耳上有戴耳環的印記,因此疑心發問。

接下來陳錦之又倒轉一步,臉上浮現出幾分女兒身被發現的羞怯來。

但她又很快調整好了心緒,開口就是一頓義正辭嚴的教訓:

“耳環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雲?

村裡酬神多廟會,年年由我扮觀音。

梁兄啊,做文章,要專心。

你前程不想想釵裙!

陳錦之又略略一轉身,學著梁山伯的呆板樣子,傾身拱手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梁山伯人稱呆頭鵝,被這樣劈頭蓋臉一頓教訓,自然是深感愧疚。

可他的回應卻令人起了些旖旎的遐思。

緣何不敢看觀音?

大抵是心有歪念,真是不想前程想釵裙了。

歡快節奏消失時,就代表著美好的部分結束,接下來《梁祝》的故事已經逐漸染上悲劇色彩了。

蘇成意這一段的二胡拉得非常用心,顫音悠遠綿長,牽動著在場所有人的心弦。

十八相送,長亭惜彆。

祝英台一直在暗示梁山伯自己是女兒身,隻可惜呆頭鵝油鹽不進。

祝英台:“我們兩人是一男一女。”

梁山伯頓時大驚:“愚兄明明是男人!”

祝英台:“......”

實在沒辦法,英台隻好說自己有個同胞妹妹,請梁山伯儘早來提親。

陳錦之的唱腔也不似方才,逐漸有了悲傷哀婉的情緒。

“此行何日再相逢,珍重春寒客裡身。

萬愁千恨言不儘,臨行一語意重深,莫忘了求親早到祝家村。”

台下的觀眾們聽著她的歌聲,恍然見感覺真的看到了祝英台殷切期盼的模樣。

但大家的心始終高高懸著,因為《梁祝》是個家喻戶曉的故事。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朝思量,暮思量,一彆長亭歲月長。

臥病在床君知否,滿天星鬥夜初涼。”

告彆的曲調落下帷幕,整個故事也到達了英台抗婚、哭靈投墳的最高潮。

祝英台的父親逼她嫁給家裡有權有勢的馬文才,英台抗婚不嫁。

此時梁山伯從師母處得知英台女兒身的真相,滿懷希冀地前來提親。

卻得知祝英台即將嫁給他人,頓時一聲驚雷好夢碎。

兩人樓台相會,最後一次互訴衷腸。

梁山伯肝腸寸斷,隻得一句:

“花轎抬你馬家去,秋風送我赴黃泉。”

二胡和鋼琴此時都到了最高昂悲切的曲調,鋼琴的每一個重音都敲在在場每人的心上。

梁山伯回家後不久便病故,祝英台得知後立即下定決心,要與他不求同生求同死。

一邊是送葬哀樂聲聲碎,一邊是迎親喇叭朝天吹。

一邊是冷風吹落千滴淚,一邊是暖酒醉人笑開眉。

英台在人世,山伯已作鬼,生死難隔心相隨。

在這種有著回響的禮堂裡,聽現場演奏的感覺是和聽CD完全不同的,感染力要強出不知多少倍。

在極儘淒切哀婉的曲調中,稍微感性些的觀眾眼睛裡早就有了些淚花。

陳錦之卻忽然噙著淚眼轉身麵向觀眾,配上她的一襲紅妝,恍惚間像是穿著嫁衣一心赴死的祝英台真的站在了舞台上。

她隨即顛倒眾生地一笑,唱出了本場她的最後幾句詞:

“我盼你來把紅燭點,盼你來喜酒飲同杯。

盼你來傷痕共撫慰,共向蒼天問是非。”

碑飛墓裂響驚雷的一段結束後,原本曲子應該到了再現開頭春日那段輕快柔和的階段。

也就代表著梁祝兩人雙雙化蝶,故事到了該浪漫主義結尾的時候。

蘇成意手上卻一頓,隨後揚起手大開大合,曲調驟變,隻覺一陣說不出的悠揚大氣。

雖然直接換了一首曲子,但過渡段無比絲滑,顯然出自高人之手。

所有觀眾顯然都沒意識到還有這一出,頓時克製不住地發出了驚歎聲。

“我靠,這是即興發揮嗎?”

“肯定不是,鋼琴也跟上了。”

“好耳熟啊,是不是糾結倫的??”

“是,好像是《菊花台》!”

“......菊你大爺!你個假粉絲,這是《蘭亭序》!”

“這首歌用二胡拉出來好好聽啊嗚嗚嗚嗚。”

拉到約定好的唱段時,蘇成意放下二胡,站起身來,從陳錦之的手上接過話筒。

隻剩下了楚傾眠的鋼琴伴奏,於是環境驟然顯得安靜了起來。

有些人看到他拿起話筒,剛想驚叫,就被旁邊的人捂住了嘴。

於是整個禮堂又恢複了節目開始前的那種寂靜,蘇成意摒棄雜念,隻聽著楚傾眠的鋼琴節拍。

“彈指歲月,傾城頃刻間煙滅。

青石板街,回眸一笑你婉約。

恨了沒,你搖頭輕歎誰讓你蹙著眉,

而深閨,徒留胭脂味。”

這首歌他已經聽得很熟了,自覺沒有進錯拍。

但是依舊有些緊張,聲音有點微微顫抖。

好在應該沒有跑調。

因為觀眾們已經開始新一輪的尖叫歡呼了。

“人雁南飛,轉身一瞥你噙淚。

掬一把月,手攬回憶怎麼睡。

又怎麼悔,心事密縫繡花鞋針針怨懟。

若花怨蝶,你會怨著誰?”

這一段的調子已經是糾結倫管寫不管唱的經典論證了,最後一句蘇成意幾乎感覺是他這輩子能唱出來的最高的調。

沒有技巧,全是感情。

不過高音還真是帶動氣氛的最優之選。

隨著他這句唱完,接下來的高潮部分,全場直接自發開始了大合唱:

“無關風月,我題序等你回,

懸筆一絕,那岸邊浪尖疊。

情字何解,怎落筆都不對,

而我獨缺,你一生的了解。

無關風月,我題序等你回,

手書無愧,無懼人間是非。

雨打蕉葉,又瀟瀟了幾夜,

我等春雷,來提醒你愛誰。”

突如其來的千人大合唱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效果可以說是極其震撼,簡直像是千人KTV。

表演結束,掌聲如雷鳴,連評委席的中老年人們都大力鼓起了掌。

李老的眼裡思緒萬千,隱隱閃起淚花。

察覺到蘇成意探究的眼神,他點著頭,微笑了起來。

好像還算是滿意。蘇成意緩緩鬆了一口氣。

主持人也難掩激動,一邊鼓掌一邊示意陳錦之和楚傾眠站到前麵來,於是三人一齊鞠躬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