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可以當然可以！”

什麼叫守得雲開見月明啊。

終於有人站出來了，講台上的韓冰顯然非常激動。

“你會唱黃梅戲？”

蘇成意壓低了嗓子問道。

雖然整個班級都在等著陳錦之的下文，但她還是先小聲回答了蘇成意的問題。

“嗯，小時候跟媽媽學過。”

然後才抬起頭來，語氣中帶著幾分斟酌，回答道：

“但隻是會一些唱段的程度，不是特彆精通。”

“沒關係，沒關係。私底下可以唱兩句給我們聽聽嗎？”

韓冰完全沒想到會是陳錦之出來解了燃眉之急。

說實話，如果是陳錦之的話，戲唱的好不好，那已經不重要了。

她穿身戲服往那一站，擺個架勢，隨便唱幾句就夠了。

“可以。”

陳錦之笑著點點頭。

“現在唱兩句好不好？”

前排最愛捧場的王虎早就已經按捺不住了。

他這話一出，其他人也紛紛起哄。

“唱兩句！唱兩句！”

同學們都一邊鼓掌一邊齊聲喊著。

陳錦之帶著笑容擺了擺手，在旁人眼中看來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真實情況卻是她趁機欠身問道：

“蘇老師想聽什麼？”

蘇成意一怔，他小時候確實經常和外公一起聽戲，但主要還是京劇偏多，其他種類聽的很少。

黃梅戲的話...或許《女駙馬》？《天仙配》？

“《女駙馬》吧。”

想了想，蘇成意回答道。

陳錦之輕笑一聲，直起身來，清了清嗓子。

她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起了範，仿佛自帶一番氣場。

方才起哄的同學們都自覺安靜了下來。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中狀元著紅袍，帽插宮花好哇好新鮮。”

因為還在座位上，也沒有穿戲服，所以她手上的甩袖動作也做得很隨意。

但就是讓人覺得優美又有韻味。

“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禦街前。個個誇我潘安貌，原來紗帽罩呀罩嬋娟呐～”

陳錦之原本還想唱下一段的，但看到蘇成意仰頭看著她的眼神，忽然就沒忍住笑場了。

於是她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

“...咳，嗯，就先唱到這裡吧。”

楚傾眠先反應過來，帶頭鼓起了掌。

“天啊，這也太好聽了吧！！”

雖然之前因為蘇成意的事情有一些情緒，但以她的性格是不可能會遷怒於他人的。

所以她此刻的讚賞也完全是出自真心。

“好好好，太好了！太可以了！”

韓冰也激動地直接拍板定案，

“那麼接下來我們的樂器合奏就主要是為了這位大佬的戲服務了。”

“不用，就按照大家原本定的模式就好了。樂器合奏為主題，我可以在開頭結尾或者中間任意一個節點插入一段戲。我想這樣節目效果反而也是最好的。”

陳錦之搖搖頭，還是讓韓冰按照自己一開始的設定來安排就好。

韓冰愣了一下。一開始她的想法的確是樂器合奏為主，戲曲表演更多是作為彩蛋性質出現的。

但聽了陳錦之唱戲，她下意識覺得能唱成這樣的人應該不會甘願做配角，所以才提出了新的方案。

沒想到陳錦之馬上就聽出來了她的意思，並且否決了。

“真的很好聽。為什麼不想多唱幾句？”

蘇成意忍不住問她。

陳錦之笑著搖搖頭，

“我沒有專業學過，簡單唱幾句還好。如果要唱一整場，就會暴露出有很多不足之處了。

另外，我隻是想聽蘇老師拉二胡才報名的，當然不能喧賓奪主。”

......這什麼理由。

“也好，那接下來我們先決定選曲，再聯係奏樂的同學哈。”

韓冰抬手開始擦黑板。

“辛苦大家配合啦，請大家喝奶茶。”

楚傾眠在講台上鞠了個躬。

她話音剛落，以高叔為首的一行黑西裝男人就魚貫而入，每個人手裡都提著一打奶茶。

“這一袋是茉莉奶綠，這一袋是芋圓啵啵～果茶有芝士葡萄和芝士桃桃。”

楚傾眠特地選了大眾一般都能接受的幾種口味。

什麼時候聯係的啊，效率這麼高。

蘇成意撐著下巴，看著高叔一臉“我是被脅迫”的樣子挨個分發奶茶。

一中校內的奶茶又貴又難喝，而且學校平時也不讓點外賣。

高三的學生早出晚歸，能喝到好喝奶茶的機會很少，一般隻有周末休息的那個下午，再加上這種集體活動本來就容易讓人覺得更開心。

所以收到奶茶的同學們都眉開眼笑，齊聲感謝。

“謝謝班長！”

楚傾眠擺擺手，不甚在意的樣子。

隨後拿了一杯單獨包裝的奶茶，一路小跑到蘇成意麵前。

“蘇成意！這個給你。”

怎麼還單獨開小灶。

蘇成意順手接過來，看了一眼杯身的標簽。

烏龍奶茶無糖少冰，加了一份小芋圓。

這位大小姐居然還記得自己的口味啊，甚至特地單獨下單了一份。

雖然還是帶著個人的偏好加了小料。

“人家點的都是有加糖的，我想你這個挑剔的人肯定不會喝很甜的！所以單獨點了一份。”

楚傾眠解釋道。

杯身冒著寒氣，蘇成意晃了晃，冰塊碰撞的聲音很清脆。

忽然覺得奶茶這種東西確實有某種會讓人心情變好的魔力了。

“謝謝班長。”

蘇成意笑著點了點頭。

楚傾眠就像得了肯定的小孩一樣，翹著尾巴回座位去了。

現在節目的主心骨有了，選曲也同樣很重要。

曲子好聽抓耳的同時，要有情感內核，能讓大家感到共情的那種。

這兩個條件幾乎就可以確定選曲方向了，一定得是耳熟能詳的經典曲目。

最好再自帶個什麼感人的故事。

蘇成意想了想，沒想出個什麼眉目來。

“呲呲呲呲。”

餘光瞥見前排的韓冰在衝他發暗號。

韓冰見他看過來了，馬上手舞足蹈，很浮誇地做著拉二胡的手勢。

你那不是拉二胡，是拉手風琴。

蘇成意暗自評價了一句，然後攤了攤手，表示不明白她什麼意思。

“音樂教室沒有二胡，你得自帶，明天記得帶過來。”

韓冰見兩人毫無默契，隻得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好。”

蘇成意點點頭答應下來。

說起來，他也已經很久沒拉過二胡了，今晚回家得好好練練才行。

沒有外公在旁邊瞪著眼督促，這些年來，水平應該會自動下降不少。

蘇成意想著童年那些謹小慎微、膽戰心驚的時刻，心裡湧上來的卻隻有懷念。

樹欲靜而風不止。

想到這些，他忽然覺得眼底有些隱隱泛酸。

外公病重的時候，他正忙於期末考試，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得空回老家看看。

上次見麵還能跟他下圍棋的外公，第二次見麵卻已經躺在了病床上，氣若遊絲，靠著輸氧管維係生命。

蘇成意坐在病床旁邊，心裡麵覺得很陌生。

總覺得外公不該是這樣的。

他應該是精神矍鑠的，說起話來總是中氣十足。第一次和他接觸的人，總會下意識有些怕他。

熟悉起來才會知道，他隻是長得凶而已。其實心裡是個老頑童，很喜歡和小孩子玩。

可惜小孩都怕他怕的不得了，隻有蘇成意打小就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所以他對蘇澤朗的成見，在見到剛出生的四腳吞金獸之後，就此一筆勾銷了。

外公最喜歡的娛樂活動就是下棋聽戲，這些在現在的小孩們眼裡顯然太過老舊了，一點都不新潮。

好在蘇成意來者不拒，什麼活動都能跟著玩、跟著學。

都說隔代親，其實是有道理的。

蘇澤朗覺得外公太嚴苛，又迂腐，兩人沒什麼共同語言。

蘇成意卻從來不這樣覺得。

因為對於他社恐的性格，外公反而是最能理解的，時常和他說：

“人活一世，最關鍵要活得自在舒心。旁人胡言亂語，理他作甚？”

長大以後特立獨行的性格大概和外公這樣的教育脫不開關係。

外公去世那天，硬撐著就是不斷氣，任誰都知道他是在等著跟蘇成意見最後一麵。

那天蘇成意在期末考試，心裡總是隱隱的不安，自動鉛筆的筆芯斷了好幾次。

彼時醫院的大人們卻集體認為不能耽誤考試，因此沒有人來通知他。

所以等蘇成意背著書包跑到醫院的時候，就隻見到了一襲白布。

外公生前的最後一句話還是掙紮著說出口的：

“要照顧好成意。”

沒有和外公好好告彆這件事，幾乎是蘇成意心裡永遠過不去的一道坎。

隻要一想起來，就覺得心如刀絞，無法原諒自作主張的大人們。

所以他跟父母的關係自此以後更僵了一步，同時也是長大後越來越沉默的原因之一。

在葬禮上，蘇成意也沒有掉眼淚。

但眼淚不是表達傷心的唯一一種方式。

至親的離世，從來都不是一場暴雨，而是此生漫長的潮濕。

最難熬的從來都不是開頭的那幾個月，而是之後這些年裡，回憶突然竄上心頭的每個時刻。

就像現在。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啊。

不想在教室這種公眾場合失態，蘇成意輕輕歎了口氣，把眼底慢慢泛上來的眼淚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