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眉間心上(1 / 1)

迎上他探究的眼神,楚傾眠原本是想強撐著說沒事的。

可是嗓子眼像堵住了一樣,連半個音節都發不出來,她隻好輕輕歎了一口氣。

蘇成意卻看見她臉上難過的情緒,通通彙聚到了眼睛裡,化成一汪晃晃悠悠的清水,下一秒就要溢出來。

講台下的同學已經從《聲聲慢》背到了《一剪梅》。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楚傾眠本來就已經蓄滿眼眶的眼淚啪嗒啪嗒跟著落了下來。

好吧,沒事兒背什麼李清照...

背點“會挽雕弓如滿月”或者“千古興亡多少事”,還能哭的出來嗎?

蘇成意看著她這副正經傷心了的樣子,再沒了開玩笑的興致,屈起手指替她擦了擦眼淚。

“好吧,你不想說就不用說了。彆哭了。”

楚傾眠吸了吸鼻子,凝著眼淚看著他的眼睛,忽然小聲說了句什麼。

“什麼?”

講台下背誦的聲音有點大,蘇成意側過頭去又貼近了一點,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楚傾眠便跟著俯下身來,她溫熱的氣息就噴在耳後,蘇成意感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喜歡上彆人了嗎?”

儘管就在耳邊,她說話的聲音依然輕飄飄的,氣若遊絲。

聽著像是受了什麼重傷似的。

這一下給蘇成意問住了,他垂下眼睛,想著該怎麼回答。

為什麼她會突然問這種問題?

對著楚傾眠這雙眼睛,誰能說出來讓她傷心的話?

可是難道要撒謊嗎,他也不會啊。

關於喜歡這件事情,他自己都還沒想清楚。

就算違著心說了謊話,也會很容易就被看出來的。

楚傾眠見他不回答,卻沒有退縮,反而不依不饒起來。

“會嗎?你說吧,我不生氣。”

蘇成意歎了口氣,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回答道:

“或許...”

“我知道了。”

說著不生氣,結果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楚傾眠捂住了嘴。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她又強調了一遍,然後用校服袖子抹了一把眼淚,緊跟著就要站起身來。

蘇成意卻慢吞吞地又跟了一句:

“或許,你喜歡我嗎?”

楚傾眠完全沒想到他會突然反客為主,問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難以置信地反問:

“你覺得呢,難道這還需要問嗎?”

“需要。”

蘇成意的眼神很坦然。

“你沒說過,我怎麼知道?”

“我...”

好像確實沒有當麵說過喜歡蘇成意。

楚傾眠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憋紅了臉,半天才回答道:

“我是沒說過,可是我表現出來了!從食堂阿姨到門衛叔叔都知道我...都知道這件事情!再說了,表白這種事難道要讓女孩子來嗎?”

她有點不好意思直接說出那四個字。

“就算全世界都知道,如果你不和我說,我也不會知道。”

蘇成意這話說得很理所當然。

因為他現在得占據話題的主動權才行,不然以楚傾眠的倔脾氣,這事兒說不明白。

“楚傾眠,為什麼你會問我是不是喜歡彆人?”

直呼大名,他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雖然一大半是裝出來的嚴肅,但他確實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是從哪鑽出來的很疑惑。

“......”

楚傾眠回答不出來。

因為你看人家名字的眼神?因為你看著人家的成績笑了?而且上次還拉彆人手來著。

理由好像有點薄弱,不,是非常薄弱。

更多的其實是來自女孩的一種直覺。

但直覺對於蘇成意這種鋼鐵直男來說真的管用嗎?

於是她沉默了,眼睛裡盈盈的水光也褪去了大半。

蘇成意觀察著她的變化,心裡有了計較,接著開口道:

“假設你真的是喜歡我,那你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嗎?”

“沒有假設。”

楚傾眠先是不滿地搖了搖頭,然後才老實回答道:

“我不知道,很久以前了。”

“喜歡上一個人不是一瞬間的事情,就像你不知道春天從什麼時候變成夏天的。不能你觀察到一點什麼蛛絲馬跡,就胡亂推測我的喜歡。”

說到這裡,蘇成意已經大概猜到了楚傾眠突然發難的原因。

多半是某個細節激發了她作為女生的直覺,就是不知道她認為自己喜歡的對象是誰了。

楚傾眠抿著嘴唇,眨巴著一雙漂亮的眼睛,一副似懂非懂的嬌憨模樣。

“那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和今天的事情無關,是我自己想問你。”

蘇成意隨手抓過她一縷發梢,繞在手上打了個結,問道:

“你覺得什麼是喜歡,怎麼判斷你是不是喜歡上一個人了?”

楚傾眠一看就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喜歡就是...想念吧。就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感覺。即使剛剛才見過麵,即使現在就在一起,也還是會很想念,因為害怕接下來會有要分離的時刻......你不準打死結!”

“不是死結。”

蘇成意又把指尖纏到一起的頭發解開。

“這個是古人常用的一種捆綁繩結,捆小偷用的。”

“那你再做一遍我看看。”

“這樣這樣再這樣。”

“你慢點嘛!”

“這樣...這樣...再這樣。”

“拜托這不就是蝴蝶結嗎?你當我沒係過鞋帶兒啊!”

楚傾眠滿臉無語。

“那你把手伸出來讓我試試。”

蘇成意開始解手上的金絲紅繩。

“不要。”

楚傾眠迅速把手背到了背後。

“你不要轉移話題,我都回答你了,那你呢,你覺得什麼是喜歡?”

蘇成意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雖然覺得很離譜,但想到是蘇成意說的話,又好像很合理。

楚傾眠想到之前在暢所欲言會上不小心聽到的發言。

蘇成意的家庭情況和很多正常健康的不一樣,他對於感情肯定是持消極和悲觀的態度的。

都不知道喜歡是什麼東西,所以才會看不出來自己喜歡他。

說不定對結婚都有陰影了,太可憐了。

自己還因為這種事情跟他發脾氣,更可憐了。

“...你那是什麼看流浪狗的眼神,不要自己腦補好吧,我隻是在這方麵遲鈍了點。”

蘇成意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肉。

楚傾眠難得沒有抗議,含糊不清地說:

“不知道也沒關係,莪會告訴你的。”

蘇成意鬆開手笑了笑,

“好了,回去上課吧。”

楚傾眠點點頭先站起身,臨了卻又突然學著他的樣子蹲了下來,湊到他耳邊小聲說:

“我喜歡你。”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蘇成意聽得一怔。

還以為以她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先開口說這幾個字的。

楚傾眠卻像終於完成了某個重大使命一樣,輕輕呼了一口氣。

“你現在知道我喜歡你啦,就要多想我一點,好不好?”

“好。”

蘇成意點點頭。

這種時候還敢說不好的人應該會下地獄吧。

於是楚傾眠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現在就又笑起來了。

“請假去洗個臉再回座位。”

蘇成意又補了一句。

楚傾眠哼了一聲,撒氣一樣地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然後又情不自禁地因為他的那個“好”字而開心,笑逐顏開地舉手請了個假。

王婷婷見楚傾眠這副樂嗬嗬的樣子,自然知道兩人談妥了,這才悠哉悠哉地踱步回講台上。

“學習問題聊完了?”

蘇成意點點頭。

“聊完了。”

“那你還蹲這兒乾嘛?”

王婷婷把講台上的試卷整理了一下。

蘇成意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道:

“腿蹲麻了,起不來。”

王婷婷一下笑得花枝亂顫,然後裝作沒聽見的樣子說:

“我知道了,你是想幫老師乾點活兒?”

她雖然說的冠冕堂皇,但語氣表達的很明顯是:

老師幫你打掩護,你不得感謝一下老師?

蘇成意揉了揉左邊膝蓋,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王婷婷已經把手裡的試卷遞到了他手裡,

“幫老師把試卷發下去吧。”

隨後就悠哉悠哉地坐到了座位上,啜飲了一口保溫杯裡的鐵觀音茶。

為什麼知道是鐵觀音呢?

因為她早上差使鄒斂去泡茶的時候恰好被他聽到了。

當老師能當成王婷婷這樣,似乎小日子過得還真不錯。

蘇成意無奈地接過試卷,低頭看向第一個名字。

“張福林...是誰來著?”

他站在原地回想了半晌,毫無印象。

算了,先跳過吧。

第二張的名字寫著:蔣虎。

這個有點印象,蘇成意很自信地把卷子交給了第一排的小胖子。

小胖子神情複雜地撓了撓頭,說道:

“大神,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王虎不是蔣虎。”

“...抱歉。”

頓時他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

好在那是一種善意的玩笑聲。

“不然我們幫大神發吧?”

旁邊一個不認識的女生站起身來。

“可以啊,不然一個個認人的話,得發一早上了。”

王虎也點點頭同意。

這原本是個撂挑子的好機會,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但現如今的他想了想,卻搖了搖頭。

“還是我自己來發吧,剛好記一下名字。”

這都快畢業了,認一下人無可厚非。

不然到時候彆人讓他寫同學錄,他連名字都寫不出來。

他把卷子重新拿回到講台上,王婷婷就像在那等著他一樣,很快把她的保溫杯挪了挪,騰出位置來。

蘇成意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

“打擾一下,請被念到名字的同學上來拿一下二模考試的語文試卷。”

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台下原本安靜做事的同學們頓時交頭接耳起來。

“蔣虎。”

從角落裡就走出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樂嗬嗬地“欸”了一聲。

蘇成意把卷子遞給他的時候,一邊的王虎哀歎了一聲:

“都是虎,蔣虎的身高分我一半多好啊。”

“他是東北虎,你是胖虎。”

旁邊的女生立馬插科打諢道。

一時大家都被逗笑了,蘇成意也低下頭笑笑。

這樣的身體特征倒是很方便記住人。

“下一位,張福林。”

一個戴著眼鏡瘦瘦高高的男生小跑著上來,居然衝他鞠了個躬。

蘇成意有些驚訝,也跟著微微鞠躬。

“你倆在夫妻對拜嗎?”

韓冰一邊啃著煎餅果子一邊吐槽道。

張福林卻緊張地撓了撓頭,說明了來意:

“不,我這次二模考試有一道物理大題,思路實在是糾正不過來。咱們年級就隻有意哥是滿分,我想問他下課的時候有沒有空教教我。”

“當然可以。”

就這點事這麼緊張乾嘛...蘇成意很快就答應了下來。

沒想到他話音剛落,底下的同學們都紛紛舉起了手來。

“我數學也有道題想問。”

“我想借一下意總的生物筆記。”

“憑什麼你先借,我先借,我抄得快。”

“都彆吵了,我拿去打印。”

楚傾眠用冷水洗了半天臉,才讓臉色看上去不那麼緋紅。

自己居然一不小心就說出口了,原本是想等到高考結束才說的來著。

好吧,那也不算正式表白。隻是先告訴他一聲而已!

她帶著雀躍的心情回到教室,就看到這種眾星捧月的場麵。

瞧見蘇成意站在講台上有點難以招架的樣子,楚傾眠迅速偷笑了一下,然後就故作正經地幫他解圍:

“什麼情況,蘇成意,怎麼是你在發卷子?本帥剛走五分鐘,就有賊人謀權篡位了是吧?大膽!”

“對不起,德不配位,還是你來吧。”

蘇成意馬上就把手裡剩下的卷子交給了她,然後迅速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雖然剛剛在講台上看似手足無措,但是他已經在一疊試卷裡找到了自己的帶了回來。

當然還有陳錦之的。

他轉身把陳錦之的卷子遞過去,她沒有接過,任由卷子平放到了桌上。

“恭喜恭喜,祝賀祝賀。你這次考得很好,比我預想的好多了。”

早上看到成績就想恭喜一下她的,蘇成意一邊說話,一邊做了一個過年時常用的拜年手勢。

“嗯?那在你原本的預想裡,我應該是多少分。”

陳錦之撐著下巴,目光裡帶著一絲玩味。

每次被她這樣盯著,蘇成意都有一種被看穿了的感覺。

陳錦之今天看上去好像不太...

怎麼說呢,和往常不太一樣。

“不,隻是對於藝術生來說,這個分數完全足夠了。接下來隻要保持就好了。你還記得我們之前怎麼說的嗎?”

“記得。”

陳錦之笑了笑。

她一笑,蘇成意才意識到是哪裡不一樣。

今天她沒有做表情管理,所以整個人看上去就心情不太好。

說到這個,陳錦之輕輕歎了口氣,抬起眼睛來。

她眼底有些難以掩飾的青黑,看上去似乎沒休息好。

“沒睡好嗎?”

蘇成意皺了皺眉頭,問道。

“嗯。”

陳錦之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陽光正好投下來,她又長又密的睫毛被染成了金色,分明可數。

“做噩夢了?”

蘇成意腦子裡思考著有哪些影響睡眠的原因,心裡卻忍不住開始數她的睫毛。

“不,是好夢。”

“是好夢的話,怎麼會沒睡好呢?”

“因為還沒有夢到結局就突然醒來了,覺得很可惜,所以剩下的後半夜都沒睡著。”

陳錦之抬起手擋了一下陽光,睫毛就像蝴蝶翅膀一樣快速扇動了幾下,慢慢睜開眼睛。

“什麼樣的夢?”

蘇成意站起身來,替她拉上窗簾。

才數到第二十三根她就睜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