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學樓裡的時候，看熱鬨的人群終於散得差不多了，蘇成意得以看到那副畫的全貌。

楚傾眠的色彩搭配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如果單拎出來的話，會讓人覺得奇怪，這怎麼能用到一起呢？

可是她的畫擺在那裡，又會讓人驚歎——原來這個顏色還能這樣用。

她畫了一幅海邊的落日景象。

藍天白雲，橘色的落日，金色的沙灘，看上去很正常。

可她畫的海洋居然是粉色的。

這乍一看有些不合理的設置，讓這樣一副看似寫實的畫作變得偏浪漫主義起來。

蘇成意正駐足觀賞時，餘光瞥見李璐正帶著向校長往這邊走過來，楚傾眠和韓冰、周凱榮也跟在後麵。

瞧著大概是要例行檢查一下。

韓冰滿臉不耐煩，周凱榮腆著臉跟在她旁邊。

楚傾眠一看到他，就眼睛一亮，踮起腳揮揮手。

蘇成意笑著點點頭，站在原地等著他們一行人走過來。

“這次的百周年校慶紀念畫依然由楚傾眠同學完成。”

李璐抬手指指麵前的這副畫。

向校長先是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眯著眼打量了半晌，問道：

“楚同學，你這幅畫的名字叫什麼？”

楚傾眠搖搖頭說還沒想好。

“那創作理念呢？我個人覺得啊，畫得很好，也很有藝術氣息。但是光這麼看呢，好像跟我們百周年校慶的主題，沒多大關聯。當然了，我也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想法，所以關於這個你能解讀解讀嗎？”

楚傾眠上前兩步，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不知道該從哪裡講起。

蘇成意看著她忽閃忽閃的眼睛，覺得這實在有點為難創作者了。

畫畫這種表達形式比文字更加朦朧抽象。

很多時候畫家所表達的隻是一瞬間的情緒，一種模糊的感覺，是要用語言解釋起來極為困難的東西。

在做文章理解時都無法保證理解作者的想法，更何況要單從一副畫裡來解讀呢？

“嗯...您硬要我說出具體有什麼關聯的話，我可能說不清楚。但是這幅畫的靈感的確是來自於我在一中生活和學習的這些年，還有陪伴我長大的一中的老師和同學們。”

楚傾眠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畫，粉色的海洋倒映在她的眼睛裡，讓她整個人也染上了幾分不真實的夢幻氣息。

但她這種抽象的解釋顯然不能讓向校長滿意，畢竟有領導來參觀的時候，他得把這幅畫的創作理念解讀給領導們聽的。

李璐看著向校長為難的臉色和楚傾眠兀自走神的神情，心裡也有點焦躁。

此刻隻恨自己不是語文老師，實在編不出什麼門道來。

平日裡總在周圍晃悠的王婷婷現在也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不靠譜，太不靠譜了。最需要她的關鍵時候就玩失蹤。

“老師。”

一直安靜聽著的蘇成意突然出聲，於是在場的人都看向了他。

他向前走了兩步，站在楚傾眠旁邊。

“畫畫這方麵我不是很懂，但既然作畫的楚傾眠同學說了是來自現實的靈感，那我就以觀眾的角度試著解讀一下好了。”

楚傾眠低著頭笑了笑，心裡有些雀躍地期待著他會說些什麼。

所有人都等著他的下文，但蘇成意心裡其實沒什麼底。

其實會理解錯畫家的用意才是正常的，畢竟心有靈犀一點通這種情況太少了。

但要是說錯了，楚傾眠恐怕會有點失望。

“相信大家看到這幅畫的時候，第一眼感歎的一定是它的色彩。所以我就從色彩的方麵來談了。”

說到這裡，蘇成意往旁邊站了站，避免擋住其他人的視線。

“先談正常的吧。藍色的天空和白色的雲，我想是使用了我們校服的同款藍白色。”

他話音剛落，穿著校服的人都低頭對比著自己身上的顏色和畫裡的顏色。

“真的欸，完全是同一種藍色。”

韓冰舉起手，校服袖子的藍色和畫上天空的顏色幾乎可以融合到一塊兒去。

“這幅畫描繪的是海邊的落日景象，而落日的位置居然不在海平麵上，而是在沙灘這一部分。我初初看時，覺得有些奇怪。因為如果是我來畫的話，一定會讓太陽落在海麵上，這樣比較漂亮。”

蘇成意接著說道。畫麵的確因為這個設置有些不和諧。

大家也覺得奇怪，但又說不出來為什麼，現在他這話一出，眾人頓時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於是都把求知的目光遞給了楚傾眠。

楚傾眠卻沒有一點要解答的意思，隻是期待著蘇成意會怎麼解讀。

希望他懂，又怕他太容易懂。

怕藏在畫裡的心事被一眼看穿，於是心跳聲在耳邊咚咚作響。

“所以我覺得...”

蘇成意抬手模擬了一下陽光灑落的角度。

“這不是金色的沙灘，是陽光。”

“那粉色的海又怎麼解釋？”

眾人的目光都跟隨著他的手勢。

“對我來說，海的定義不是隻有大麵積的鹹水水域。深不見底的，波瀾起伏的，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都是海。”

蘇成意偏過頭看楚傾眠，她一雙眼睛盈盈似水，此刻裡麵蕩漾的情愫也很符合他對海的定義。

“所以，畫裡的是——花海。初中的時候，學校後麵的小操場上種了很多桃花樹。春天時開得很茂盛，風一吹，從遠處看就像是一整片粉色的海洋。”

這裡的人基本都是在一中土生土長的，他這樣一提，大家都想到了那片被眾人遺忘在記憶深處的桃花樹。

“當然，托向校長的福，早幾年前就被改建成文學長廊了。我想楚傾眠畫的大概就是記憶裡的那一片吧。”

蘇成意語氣雖然沒什麼波瀾，但大家都聽出來他有些隱隱的不爽。

的確不太爽，因為那片桃花樹是他初中時期為數不多的美好記憶。

桃花盛開的季節，他喜歡站在教學樓的走廊儘頭，遙遙看過去，落英繽紛，美輪美奐。

然而現在看過去隻剩下一列醜陋的長廊建築。

蘇成意還以為他是學校裡唯一一個對此耿耿於懷的人，沒想到楚傾眠也一直惦念著同樣的事情。

是戰友啊！早知道旁敲側擊讓楚遠江投資一下把桃花還回來了。

楚傾眠臉上微微發紅，不知是激動的還是感動的，她輕輕點點頭。

“蘇成意說的對。”

畫畫的時候其實想不到這麼多，她隻是莫名覺得，那片海就應該是粉色的，一定得是粉色的。

蘇成意什麼都猜得很對。

隻不過他不知道的是，這片花海也跟他有關。

那時候大多數學生都選擇自己跑到林子裡去玩，時常撿些花瓣回來當書簽。

有些不聽話的會折斷一整條樹枝帶走，老師看見了就罵兩句，看不見也就沒辦法。

楚傾眠起初並不覺得這行為過分到哪裡去，畢竟有古詩雲：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但是有一個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樣，花開得再好，他也沒有一點要去湊熱鬨的意思。

覺得奇怪的楚傾眠悄悄留意了一下，於是就成功發現了他的私人觀景位。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時，那片隨風蕩漾的花海就成功刻在了她的記憶裡。

這份記憶又在多年後她拿起畫筆時，自顧自地噴薄而出，化為了這片粉色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