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雨就這樣下一整夜,兩人或許就這樣將就著過一整夜了。
可惜天不遂人意。
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一些,蘇成意站起身來,借著手電筒的光看了一眼表。
“雨好像小一點了,要走嗎?”
陳錦之迷迷蒙蒙地跟著站起來,小聲“嗯”了一聲。
這樣的陳錦之實在少見。
蘇成意饒有興致地俯下身,想看看她臉上的表情。
對方卻很快地轉過身去,不讓他看。
“去吃點東西再回家吧,你想吃什麼?”
蘇成意走在前麵,先把傘撐了起來。
“我不餓。”
陳錦之不是因為沒錢了才這麼說的,今天她是真的沒什麼胃口,雖然平時也很少吃晚飯。
估計是小時候被餓習慣了。
她那時候才幾歲,每天早上特地早起來煮一鍋粥是準備吃一整天的,但下午回家的時候一般都被媽媽破壞得一乾二淨了。
不僅沒飯吃,還得擦地板。
久而久之就沒有吃晚飯這個習慣了。
後來當練習生的時候才慢慢改過來一點。
畢竟練舞是個消耗很大的運動,不比正經健身輕鬆到哪裡去。
一開始她不以為然,還是空腹上陣,結果因為低血糖昏倒過好幾次。
把在旁邊摸魚的練習生嚇得夠嗆,送她去了幾次醫院後,兩人反而就這樣熟悉了起來。
那人也就成了她在韓國為數不多的朋友,用韓國人常用的說法就是,親故呀。
有了親故的監督,在那之後她會象征性地吃一點。
如果沒有那檔子事,兩人就一起成團出道了。
現在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蘇成意隻是問問她想吃什麼,不知戳到了哪個開關,陳錦之又是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
於是不再說話,隻是帶著她往外走。
好在陳錦之個高腿長,蘇成意稍稍放慢一點,兩人的步伐就能很輕鬆地保持一致。
要是跟她組隊玩兩人三足好像會很強,蘇成意默默想。
小時候體育課老師非要男女混搭玩兩人三足,跟他一組的女孩被他拖著連滾帶爬的往前衝。
雖然拿了第一名,但是哭了一下午,說以後打死也不跟蘇成意組隊了。
走到學校後門的小巷子,惡劣天氣加上學生放假,大多數小店都早早關上了門。
蘇成意越走心裡越沒底,大晚上的把女孩往這種地方帶,搞得很像圖謀不軌的犯罪分子。
算了,誰圖謀誰還不好說呢。
想到陳錦之今晚突如其來的那個吻,蘇成意還是有些無法理解。
但姑且先把它歸為今天本就處於神誌不清醒的狀態下的她,一時衝動所做出的不必追責的行為。
兩人各懷心事又相互扶持著,在水坑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一會。
一個轉彎後,一盞橘黃色的燈光映入眼簾。
蘇成意鬆了口氣,轉頭跟陳錦之說:
“這家麵館味道很好,我從小吃到大的。”
從前去食堂吃飯的時候,總會被好事八卦的人毫不掩飾地盯著看。
所以能出校門的時候,他都會選擇來這裡解決晚飯。
麵館的師傅手藝好,待人也熱情,兩人已經很熟了。
知道他吃麵不加蔥,煎蛋最好是溏心蛋。
蘇成意撩開門簾剛一走進去,裡麵綁著頭巾的老板就放下了手裡的擀麵杖,喜笑顏開地招呼道:
“嗬!這帥小夥誰啊,老久沒瞅見了,不認識,不認識!”
“好久不見。”
蘇成意也笑著點點頭。
也是,最近一到飯點,徐洋就在教室門口堵人,然後就跟楚傾眠他們一塊。
每次都是徐洋張羅著吃什麼,好久都沒來這裡吃麵了。
老板以為他這次又是一個人來的,輕車熟路地往鍋裡丟麵。
“還吃牛肉麵是不?”
蘇成意卻沒回答,轉過頭輕聲問道:
“你吃什麼?”
老板這才發現他後麵還藏了個人。
這麼些年了,這可是他頭一回見蘇成意帶彆人來吃麵,還是個頂漂亮的女孩。
八卦之心頓時熊熊燃燒,他連湯勺都扔一邊了,抻著脖子看。
陳錦之看了看麵館的招牌,牛肉麵三個字不僅被大寫加粗,老板還特地畫了紅圈。
“和你一樣。”
“好,老板,這裡兩碗牛肉麵。”
蘇成意拉開椅子示意她坐下,抽出一張紙巾象征性地擦了擦兩人麵前的那一塊桌子。
“好嘞!”
老板答應了一聲,從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陳錦之的正臉。
成意這小子,眼光是真不錯啊,這閨女長得真俊呐。
果然是不開竅則已,一開竅驚人。
敏銳地察覺到了老板的目光,陳錦之微笑著衝他點了點頭,算是補上了剛剛沒打的招呼。
老板這下更篤定了自己的揣測——這倆人指定不是普通同學。
這麼大個新聞,晚上回家得跟媳婦好好說道說道。
麵端上來的時候,兩碗都分彆蓋上了一個金燦燦的煎蛋。
蘇成意剛想說沒要煎蛋,老板就衝他擠眉弄眼,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估計以為陳錦之是自己女朋友,友情贈送的。
從前來吃麵的時候,就老被這對麵館夫妻調侃什麼時候找對象。
他們都是東北人,自古以來就熱心腸,動不動就要給他說個媳婦。
還好今天老板娘不在,蘇成意緊張地看了一眼,生怕她等下就嚷嚷著衝出來了。
等下付錢的時候加上雞蛋錢好了,他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家的麵是手擀麵,筋道順滑,口感很好。牛肉麵更是原湯打底,醇香濃鬱。
老板人也好,價格還一直沒漲,所以生意一直很好。
蘇成意攪合了一下碗裡的麵,感覺少了點什麼,抬頭問陳錦之:
“要醋嗎?我去拿過來。”
陳錦之還沒動筷子,點點頭。
蘇成意站起身來,走到老板麵前拿了一瓶醋。
老板麵都不擀了,就趴著看戲。
“你小子,可以,你是這份的!”
老板見他走過來,忙不迭豎起大拇指給他點讚。
“她不是我女朋友。”
蘇成意隻好解釋道。
“嗨,我懂,你們年輕人,喜歡玩曖昧那一套。”
老板擺擺手,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
“現在時代變啦,哪像我們當年啊,包辦婚姻。麵都沒見過,就看個照片兒,媒婆說幾句,就結婚了。哎...放到現在,你老板娘怎麼可能找得到我這種老公?她可真是撿了大便宜了她!”
蘇成意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嗯,下次見到老板娘的時候我會原話轉述給她的。”
“彆彆彆,還想不想吃麵了你小子!”
這下輪到老板杯弓蛇影了。
他也像蘇成意剛剛一樣謹慎地張望了一下,生怕老板娘揮著擀麵杖從哪裡竄出來。
“行了,趕緊吃麵去吧,等下坨了不好吃了。”
蘇成意笑了笑,拿著醋瓶回到座位上。
一坐下就發現有哪裡不對勁。
自己碗裡的肉都堆滿了,陳錦之碗裡除了麵條和青菜什麼都沒有。
“...乾嘛?現在是饑荒年代嗎,肉還要讓著吃。”
蘇成意皺著眉頭問。
陳錦之似乎早就知道他要這樣問,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煎蛋,回答道:
“我晚上吃肉會不消化的。這個雞蛋已經夠了。”
說到這裡,她還夾起那個被咬了一小口的煎蛋,向一旁暗中觀察的老板笑著展示了一下。
蘇成意這才發現,這煎蛋還是愛心形狀的。
......
這也太用心良苦了吧??
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老板,他依然是那副“你懂的”的表情。
想來當年追老板娘的時候就沒少用這招愛心煎蛋衝擊。
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麵下肚,兩人跟老板揮手告彆。
雨已經停了,清爽的夜風拂過,如果不是地上深深淺淺的水坑,倒是很適合壓馬路。
蘇成意執意要送陳錦之回家,時間確實還不晚,但天氣原因,街上人太少了,並不安全。
實在拗不過他,陳錦之隻好默許了他跟在自己後麵上了公交車。
沒什麼彆的原因,隻是有一點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裡而已。
蘇成意從兜裡摸出幾個硬幣投進去,理所當然地坐在了陳錦之旁邊的位置。
公交車上除了司機就隻有他們兩個人。
好像從今天那場暴雨開始,世界忽然變成了某個過時的遊戲,隻剩下了他們兩個玩家。
隻有兩個學生的教學樓,隻有兩位顧客的麵館,隻有兩位乘客的公交車。
但是遊戲遲早會通關的。
陳錦之望著窗外燈火斑駁的夜景,心裡有一點恍惚。
蘇成意瞧著她的側臉,想著應該乾點什麼讓她不要露出這樣落寞的表情。
於是從書包裡翻出了之前楊柳送的耳機,套到她頭上。
陳錦之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蘇成意直接按了繼續播放,但不記得之前播到哪首了。
耳機沒來得及調整,戴在陳錦之的腦袋上,鬆鬆垮垮的,有點好笑。
蘇成意想取下來幫她調一下,陳錦之卻按住耳機沒讓他動。
“遠處海港傳來陣陣船笛,
我一直飄零到被你撿起。
如今望著反映窗戶玻璃,
有個我陌生又熟悉。”
音樂聲其實有點大,陳錦之看著旁邊的蘇成意,他臉上帶著笑意,說了句什麼,聽不清。
我一直飄零到被你撿起。
毫無預兆地,陳錦之的眼淚奪眶而出。
這麼多年來,所有關於下雨天的糟糕情緒,在此刻忽然一齊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