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
鏡頭開啟。
發黴的牆皮,老舊的家具,不到十平米的簡陋出租屋被攝像頭整個錄了進去。
畫麵中,一位瘦到皮包骨頭,但五官卻極其精致漂亮的女人,穿著一身洗到發白的T恤長褲坐在鏡頭前。
黑發披散,除去那一張臉,渾身上下沒一處好的皮,滿是淤青。
她垂著頭,一雙眸子渙散到像是個死人,空洞麻木地念著手裡的遺書。
“咚咚咚!轟咚咚!”
“蘇念安你個臭婊子!錢呢!你把我的錢藏哪兒去了!好呀你,翅膀硬了是吧,敢不聽老子的話了是吧!我數到三,趕緊把門給老子打開!”
“一,二!”
門外震天響的砸門動靜,驚得女人渾身發抖,男人狠極了的聲音聽得她害怕得要命。
“媽的。”
“蘇念安!有本事你今天就死在裡麵,永遠都彆開門!老子明天就去醫院,把你媽那個賤人的氣管給拔了!”
“不要!”
一聽涉及到母親,女人渙散的眼睛裡終於有了點光亮。她尖叫一聲,似是見了什麼恐怖的東西,連凳子帶人摔在地上。
女人慌亂爬著去開門,門鎖一擰,下一瞬,門外男人‘轟’的一聲踹門而入,一巴掌呼到了她臉上。
男人一頭寸板橫眉豎眼,長得極凶。
他似是不解氣,一巴掌打完又往被自己扇到地上的女人身上啐了口唾沫,惡狠狠地罵道:“他媽的臭婊子,兩天不見長本事了!?錢呢!”
女人不作聲,縮在地上發抖。
男人一雙眼睛瞪得通圓,見人不答,他一把扯住女人的頭發把人拽起來,‘啪啪’連著又是兩耳光,唾沫噴濺到女人臉上,他掐著人大吼。
“老子問你!錢呢!我的錢呢!你想看老子死是不是!你以為老子死了你就解脫了是不是!啊!臭婊子!快把我的錢給我!”
“那不是你的錢。”
雙目空洞的女人機械一般,像是在完成任務的NPC,她毫無情緒地抵抗道:“那是我接通告掙來的!是媽媽的醫藥費!”
似是沒想到女人還敢回嘴,男人氣得怒火中燒,猛地又是‘啪’一巴掌,一下把女人扇飛出去,砸爛了一桌,摔在地上。
像是發了狂的野獸,男人光扇還不解氣,兩步上前,泄憤一樣瘋了地踹著趴在地上的女人。
一腳,又一腳,像是在踹隨意丟棄的垃圾,一下比一下狠。
“臭婊子,你跟你媽兩個賤貨都是我的,還你的錢?那是我的錢!是我的錢!他媽的。說!你把錢藏哪兒了!你說!你說!你說啊!啊!”
足足踹了三十腳,直到粘膩的血水從女人嘴裡嘔出淌了一地,直到遠方傳來路過警笛,男人這才突然一抖寒顫,回了神。
地上女人睜著眼睛,一雙瞳孔渙散無光,像是死了。
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麼,男人瞬間慌了,嚇得癱軟在地。
他滿目驚恐,雙腿胡亂地蹬著地往後退去,看著女人的眼睛像是看到了臟東西,嘴邊神經質地低聲喃喃著:“不是我,不是我。你,是你該死,該死!你活該!你藏我的錢,你,都是你自找的!”
“不是我,不是,不是我殺的。我沒有。沒有!”
恐懼壓抑的狂怒之下,突然,男人那雙恐懼到瞳孔皺縮的眼睛驀地一亮,他看到了藏在床底下的一個黑色袋子。
錢!
連滾帶爬。
此刻,興奮激動的情緒占據大腦,男人拉出袋子打開一看,欣喜若狂。
隻見那裡麵堆疊整齊的,是一遝遝的,迷人鈔票。
足足二十萬!
男人狂笑著,扛起袋子就要跑,但不想,褲腳卻被人一拉,死死拽住。
心裡一咯噔,男人不知想到了什麼,額上冒汗,但隨即,在低頭看到拉住自己的是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時,他明顯鬆了口氣。
眼裡凶光壓不住,他一腳踹翻女人,大吼著掩飾心裡的驚恐,罵了道:“臭婊子!還敢裝死!老子弄不死你!滾!滾!”
又是泄憤地幾腳,男人將女人踹飛出去,嫌惡地啐了幾口唾沫吐後,大搖大擺走出了門。
女人趴在地上,一身白衣染儘血汙,皺得不像樣。
她嘔著血,無力地伸手抓著男人離開的方向,嘴裡失聲念叨著什麼,淚水血水合著一起流,悲痛萬分。
錢沒了,母親最後救命的稻草,沒了。
女人躺在血水中,哭著笑著,她用最後的勇氣拾起地上撞碎的玻璃,劃向自己手腕。
她再也堅持不住了。
她決定自私一回,懦弱一回,先下去,等媽媽。
女人死了。
但穿回來的蘇念安,活了下來。
*
嘶……好痛。
止疼藥的藥效一過,蘇念安疼得從床上坐了起來。
左手手腕裹著的紗布又滲了血,她單手取下,麵不改色地給縫了針的傷口消毒,敷上新藥,等重新包紮又吃了消炎藥後,再次躺回床上。
距離蘇念安從末世穿回來,已經一周了。
為了守住全人類最後的希望,蘇念安拚死用自己的身軀,送出了最後一個疫苗樣本。
喪屍撕扯血肉的記憶仍曆曆在目,蘇念安是在百萬喪屍屍潮中,被活生生的,一口一口咬死的。
這一周裡,她一直在消化著自己穿梭兩個世界苟活的錯亂記憶,沒有出門。
她原本是一本虐文小說裡拋棄男主的黑月光。
書中她沒有通過小青梅女主的考驗,收了錢,離開男主,出國瀟灑了五年。
五年後男主因為一部上星劇爆紅網絡,知曉了男主有錢人的身份的她,貪婪錢財名利,又以白月光的身份回國糾纏男主。為了錢她躋身娛樂圈炒作,黑紅引流捆綁營銷,她說自己愛男主愛得要死,說自己離不開男主,說五年前的迫不得已都是女主逼的。
但這時一切將成定局,男女主早已暗生情愫。
她如心頭刺一般梗在男女主中間蹦躂,以前女友的身份道德綁架男主,不斷作死挑撥,不斷陷害離間女主,終於在男女主虐心虐身後,湊齊了他倆。
而她,也因為下作的手段和通身黑料惡臭網絡,被亡命酗酒賭博的父親賣進了山裡,受儘淩、辱折磨而死。
酗酒的爹、病重的媽、早死的弟、破碎的她。
這些本應該造成蘇念安懦弱自卑的設定,沒想到卻反過來促使了她自我意識的覺醒。
覺醒的蘇念安完全和人設矛盾,少年時意氣風發,她一眼便瞧上了男主,勇敢告白,導致整個故事從一開頭便往不可控製的方向發展。
為了保證小說世界不至崩塌,係統下場,告訴了蘇念安她被操控的一生,以及注定的結局。
蘇念安不信,但母親的突然病重卻讓她驚慌失措。
係統給了她一次機會,讓她看到了她執意按照自己意願往下走的結局。
酗酒賭博的父親被她親手送進了警局,病重的母親的病因為加緊治療漸漸地好了身體,男主和她很恩愛,他們訂了婚。
但在親朋好友參加的訂婚宴上,在賓客友人,在母親和男主親人的見證下,她,一刀捅死了他。
血色綻放,在場的所有人,瘋的瘋逃的逃,而她,一刀又一刀,刺向他的心臟。
完美的結局,橫死的屍身。聖潔的婚禮上,露天飄雨合著血,浸濕了他和她。
死了,全都死了,所有的一切,是我,錯了嗎。
蘇念安嚇壞了,幡然驚醒後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三天沒能說出一句話。
係統以可以避免死亡,可以給她自由為條件,讓她提前走文中後段辱虐男主的劇情。
為了活命,為了救他,她答應了。
隻是劇情走了,但似乎卻還是遠遠不夠。
為了保護蘇念安的意識,係統把她送到了末日世界,直至現世BUG調控完備,她不再被世界意識侵蝕後,才又招了她回來。
係統消散。
七年已過,現在,蘇念安回來了,她的身上似乎再沒有從前那般被世界意識操控的禁錮感了。
她好像,真的自由了。
而直到這時,她才恍然明白,當初係統找到她時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係統說:救世主您好,我是來拯救您的。
所以,一切的一切,早在他們相遇的時候就已經迎來了最美好的結局。
係統的出現給書中慘死的她帶來了一線生機,給覺醒後固執不信命的她帶來了一次機會,而穿到末世的她,同樣也替係統守住了末世那最後一個疫苗樣本。
*
夏季夜裡也悶熱得很,十平米的屋子沒有風扇更買不起空調。蘇念安躺在床上,將衣袖擼到肩膀,自動散著熱。
纖細的胳膊皮包骨一般,瘦得脫了相,淤青未散。
蘇念安生得極好,長手長腳,五官精致明豔,雖是長期營養不良乾癟得很,但好在皮膚還算白皙,稍微包裝,放到娛樂圈裡也是難得的美人。
也正是因為如此,文中的她才利欲熏心進去圈子,作威作福。
不過在係統的幫助下,蘇念安不在的這七年裡‘她’並沒有向原文寫的那般作死作妖。
兩年前依照劇本回國,‘她’雖然進入娛樂圈,也單獨和女主碰上過幾回,但那位被她虐得揪心的男主祈言清,卻是從沒碰上過。
她想,或許以後,也不會再碰上吧。
“叮鈴鈴———叮鈴鈴———”
床頭電話響起,蘇念安好久都沒聽到過鈴聲了,一愣,這才摸過來接通。
接通瞬間,裡麵突然傳來一陣暴怒的聲音。
“蘇念安你是不是要死!”
“你自己看看我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不想乾就麻利地給老子滾蛋!媽的,你也不看看除了你那張臉,你還有啥價值!還真他媽當自己是祖宗了?敢跟老子拿喬!?”
蘇念安一臉茫然地將手機拿遠,隨後,似是終於想起了對麵是誰,自若道歉道:“陳總,對不起。”
“……”
真摯的道歉,讓電話那端的咒罵突然一頓,久久沉寂。
陳麟,星輝娛樂的老總,是個罵人全帶臟的暴躁老哥,但也是個好人。
係統操控下回國的兩年掙紮,是他拉了她一把,帶她入圈賺錢,給母親治病。
星輝娛樂是一家小型娛樂公司,全公司上下總共拉不出五十位藝人,而這其中稍微還有點名氣的,隻有蘇念安一個。
雖然,是黑氣。
“蘇念安。你沒出什麼事兒吧。”
陳麟的語氣變得沉重幾分,蘇念安聽得出他話裡的關心,隻是末世人搶人人吃人的環境待多了,突然有人擔心,一時,她竟難得的愣了一瞬。
“蘇念安?”
電話那頭的聲音再度響起,許久沒和正常人打交道,她不知道該回些什麼,隻“嗯”了一聲表示還在聽。
“小蘇啊,趙姐我這兒有個新綜藝的本子,是去島上開荒的那種。你,你接嗎?”
聲音轉變,電話那頭似是有人奪過了手機,一道記憶裡熟悉的女聲從那邊傳了過來。
這是她的經紀人大姐姐,趙潤禾。
“那邊開價挺高的,你媽媽的醫藥費繳了以後應該還會剩些。趙姐知道你身體不好,這個綜藝對你來說強度是有些大了,但最近就隻有這麼一個工作找你,你考慮一下,看看是……”
“我接。”
母親的病重是受小說世界的影響,現在係統消散,一切不再受束,這次手術一定能成功,但……之前好不容易存的醫藥費被那男人搶走。
蘇念安需要錢。
【荒島求生】這個綜藝,是導演界的新星,江之臨的處女作。
綜藝以直播形式上架網絡最大的新媒體平台,真實真景,一期爆紅。
書裡寫過,這是唯一一個男女主沒有參加的大爆綜藝,也是她現在唯一能找到的工作。
電話還沒掛斷,趙潤禾的聲音聽起來似是比先前陳麟的還要擔心幾分:“小蘇,你……”話音一頓,篤定三分“你多準備準備,綜藝一周後開拍,到時候我來接你。”
“一會兒陳總把綜藝的錢先墊給你,你轉到醫院那邊先把阿姨手術費交了,這幾天自己也多吃些,練練體能,彆到時候身體先扛不住……”
趙潤禾事無巨細地囑咐著,電話那頭開著免提,背景音裡還時不時地夾雜著幾聲陳麟“怎麼是我墊不是你墊?”“你真嘮叨”“小蘇又不是傻”的叨叨。
蘇念安默默聽著,她感受著那邊同末世完全不一樣的熱鬨與生氣,隻覺得,平和得好不真實。
她似乎,真的屬於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