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狼窩(1 / 1)

第21章

“上師,我中了冰蜥的毒已經三年了,寒毒淤積在手臂經脈之中。”

“你是被冰蜥傷了,冰蜥旁邊產的銀朱果呢?”

“銀朱果……被我同行之人搶走了。”

第五鴻看了求診之人一眼,片刻後從儲物袋裡掏出了一個藥瓶扔到了桌上:“五塊中品靈石。”

那人驚喜萬分:“上、上師這藥就能把我治好嗎?”

“不能。”第五鴻不耐煩到了極點,“銀朱果一枚就值二十中品靈石,得用它做君材配成溫脈丹才能解了你的冰蜥毒,我給你的藥能讓你暫時獲得金丹修為,你去把搶走銀朱果的人找到,打到他把銀朱果交出來,讓他再給你至少一塊上品靈石。”

那人沉思片刻,苦笑了下,沒交靈石,隻是低著頭走了。

又蠢又窮又沒見識的散修,用腳就能診治的傷病,連搶回自己財物都不敢的廢物,一直沒有變化的欠債,第五鴻開始後悔,他就不該說自己要看診三天。

除了破財,還讓宗佑那蠢貨看他的笑話!

眼睛的餘光瞥見秦四喜,第五鴻連忙坐正了身子,姿態語氣都變了副樣子。

來求醫的散修在這兒等了這麼久,早就知道這位上師脾氣不好,戰戰兢兢把自己的手腕放在了桌上。

“上師,我從兩年前開始就難以聚氣修煉,經脈凝滯,求診過幾次,都看不出病因。”

第五鴻將手指在他的寸關尺處搭了下,臉上浮起了笑:

“無妨,你修煉之初吃了太多的聚氣丹,丹毒淤積於經脈之中,吃上一顆二……十下品靈石淨脈丹就好了。你們北洲的人看不出來,是因為你們這兒的人極少吃那麼多的低階丹藥。”

因為秦四喜就在近前站著,第五鴻將藥價直接砍成了原價的十分之一。

他自以為自己和藹可親,他對麵的求診修士的腿都抖了。

“上、上師,我是不是沒救了!”

“我說了,不過是區區丹毒淤積……”

“不是啊上師,剛剛那些人什麼毒、什麼藥一聽就貴重極了,總還是有救,您、您對我卻這樣,我、我一定是沒救了!”

短短的一瞬間,名震七洲的七品丹師第五鴻想了許多,許多。

他想到了自己練出神藥卻不能突破化身境界的困頓無望。

他想到了自己修為不得寸進的這百年時光。

他想到了自己癡傻蒙昧呼嘯著穿越在山林間的美好未來。

心有萬千欲,亦是萬千懼,他,忍了。

忍下殺心,他又是淡淡一笑,一副高人做派:

“你喚我一聲上師,自然知道我丹術一道上遠勝旁人,多少疑難雜症沒見過,多少活死人肉白骨的法子沒用過?何必騙你一個區區散修?取靈石拿丹藥,彆囉嗦。”

短短一點道理講完,第五鴻覺得自己被宗佑打出來的傷都要複發了,都是被胸中的氣憋的。

一旁藺無執看著,嘖嘖

稱奇:“這第五丹師還真是時時看你臉色,你一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還真是個好人模樣了。聽說他昨日還生生刻薄哭了一個求藥的。”

夕昔自告奮勇去帶長離排隊了,藺無執說話也沒了顧忌。

“哎,神尊,你跟我說說唄,他們這幾人到底欠了你什麼債呀?放心,咱們說話,旁人聽不見。”

秦四喜轉頭看她:“你怎麼還掏了瓜子出來。”

“我徒孫炒的,香得很,要麼?”

秦四喜不止要,還分了鵝一把。

“細分起來,第五鴻應該是欠我兩次救命之恩,還有些彆的,比如拿我試藥差點毒死我之類的,若是一條命算一鬥債,他欠我三鬥多也就說得通了。”

藺無執叼著瓜子,都忘了磕。

“看他人模狗樣……”

“對你們這些修為比他高的修士,他自然人模狗樣,對凡人,就是另一番嘴臉了。”

秦四喜磕著瓜子,回憶了下自己被第五鴻扣在身邊的日子。

她起先是要走的,阿婆說在京城等她,她念了這麼多年,怎麼肯放棄呢?

可第五鴻在她身上下了藥粉,不管她去哪裡哪怕換衣服洗澡跳河,都會被他找到。

後來,化名陳鴻的第五鴻說要教她製藥,秦四喜心動了。

她想養活自己,以後還要養活阿婆。

陳鴻並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對她這個凡人他隻有厭煩暴躁,秦四喜從前跟著她養父,勉強學了幾百個字,也隻能說不是個睜眼瞎子,一下子就要背藥方藥典,極為吃力。

背不過就挨罵、餓肚子、甚至被打。

不是洛子源那種毆打,書本扔頭上,熬錯的藥渣子扣頭上,都是陳鴻順手而為之事。

如此過了一年,瘟疫來了。

陳鴻高傲驕矜,不屑救人,秦四喜卻發現左右鄰居看他們住處的眼神越來越不善了。旁人都缺醫少藥,隻有他們明明有藥卻不肯拿出來,天長日久,他們一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就像是災年裡的田鼠,是會被急了眼的人掏窩的。

她想出了一個法子,用熬過的藥渣換了旁人相助,陳鴻卻不答應,還覺得她是天真。

他卻不知道,她早就偷偷把他教的方子默寫了出來,交給了心善的藥婆。

後來陳鴻病倒,也是藥婆傳信,告訴他們縣衙新來的老爺盯上了這一院子的藥材,要把陳鴻當疫源燒了。

那天晚上,十七歲的秦四喜想了很久。

因為藥材陳列,他們院子裡連蟲鳴聲都沒有,靜夜之中隻有在床上昏睡不醒的陳鴻,偶爾發出幾聲囈語。

她可以趁夜跑了,去找自己的阿婆。

但是陳鴻會死。

陳鴻涼薄狠毒,自大狂妄,他該死嗎?

秦四喜抱著腦袋想到太陽都出來了,還是覺得他不該死。

這世上想要教訓人法子很多,死,是恨意的極致,也是手段的極致。

不想他死,秦四喜

就隻能帶著陳鴻逃走。

這一逃,就是整整五個月,她在山裡跟猴子搶果子跟兔子比腿腳,跟野狗比呲牙跟老虎大眼瞪小眼。

她隨身帶了斧頭和匕首,為了讓陳鴻不在她出去找藥找飯的時間被野獸吃了,她造了個樹屋把他吊了上去。

結果防住了豺狼沒防住猴子,她有天回去,看見一群猴子舉著陳鴻的衣袍帽子甚至褻褲興高采烈地走了,氣得陳鴻氣喘如牛,罵那些猴子罵得很難聽。

秦四喜見他光著身子張牙舞爪,倒是挺像隻猴子的。

就是毛少了點兒。

鬨過這麼一場,陳鴻的病更重了,秦四喜辛辛苦苦采來的藥,總覺得治頭牛也能治好,在他身上卻效用極微。

如此,一日日拖到了冬天,秦四喜已經在找地方給陳鴻挖墳坑了。

一場大雪過後,她去查看自己放在山裡的陷阱,回來的時候卻見陳鴻縮在爐灶前麵,灶上的鍋裡在煮著菜。

“怎麼,我不過是餓了,可不是在等你。”

話是這麼說,陳鴻舀了一碗湯給她。

細雪,炊煙,樹屋下麵的藥廬裡藥香陣陣……秦四喜想,這般也不錯,以後陳鴻死了,她也能稱他一聲亡夫,要是阿婆問起他們的過往,她就可以笑著說他在大雪天裡拖著身子給她做了湯。

做得一臉黑灰,滿頭碎雪。

還不到十八歲的秦四喜並不懂到底什麼是夫妻,她見過藥婆大娘照顧她的丈夫,見過貨郎打他的妻子,更小的時候她見過鄰家的姐姐坐在牛背上,頭上戴著一朵黃色的花,牽著牛的阿哥出門謀生,再也沒回來。

鄰家的姐姐哭哭啼啼,後來嫁去了鄰村,再回來的時候抱著一個孩子,穿著新的衣裳,頭上戴著一根銀色的簪子,腕子上戴了銀的鐲子,旁人都羨慕得很。

她也笑,隻是怎麼都沒有騎著牛那天笑得好看,哪怕她頭上的花不到晚上就蔫了。

至於爹娘這對夫妻,秦四喜記得娘給爹掏耳朵,娘坐在床上,爹把頭枕在娘的腿上。

這是她人生曲折過往裡,對於“夫妻”全部的所知。

端著那碗湯的時候,她覺得可以在自己的腦袋裡加上這一筆了。

她會跟阿婆說,她的亡夫還不錯,用這一幕,她應該能讓阿婆相信,她之前過得很好。

炭火快要熄滅的時候,秦四喜抽搐著倒在地上,疼到渾身打顫。

陳鴻用七種毒物製成了一種藥,想要以毒攻毒治好自己的病。

為了確認製成的藥不會讓人死,他用秦四喜試藥。

身上的冷汗幾乎要被凍成冰,秦四喜冷眼看著陳鴻小心捏著自己的寸關尺。

過了一夜,她沒死,躺在雪地裡,她冷眼看著陳鴻自己服下了那個藥。

藺無執嗑著瓜子問他:“第五鴻拿你試藥,那藥他吃了就好了?”

秦四喜點頭:“確實開始好轉。”

藺無執呸掉嘴裡的瓜子殼:“你就眼睜睜看他好了?要是我,打斷他兩條腿扔狗窩裡……”

“山林裡沒找到狗窩,我把他捆了扔進了狼窩。”

藺無執:“……”

徒手殺元嬰的青竹道院掌院有些震驚,她捏著瓜子,轉頭看向秦四喜。

慈悲又溫和的神垂著眼眸,一張怎麼看都是好人的臉說著和她氣質截然相反的話:“看他像個猴子一樣掙紮,我突然意識到了,他也不過如此。”

讓她無路可逃,對她非打即罵的陳鴻,也不過如此。

從她養父開始,他們一個接一個以為能掌控她的人生,就如同掌握一隻被關在籠子的四喜鳥。

她在那一刻懂了,她不僅是鳥,能飛,還有喙,有爪。

再小的再尋常的鳥,也該飛到山裡去。

它的喙和爪,是在保護它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