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人離開了自己的地盤,在鎮派出所就老實多了,從說話聲音到肢體擺動幅度全小了,好像一下子明白自己沒道理了似的。
杜媽哭天搶地的:“哎喲,這是什麼事哦,我好不容易給我女兒求來的姻緣……”
老警察道:“求什麼姻緣把閨女綁柴房裡啊?咱們現在這年代不興這個了,懂嗎?”
杜媽繼續哭:“人家彩禮都給過來了,這是打我們的臉……而且那幾個學生,哪裡是學生,土匪!衝進我們家又打又搶……”
老警察口乾舌燥,喝了口茶。
“人小同學的行為確實不恰當,但怎麼算那也是見義勇為。你們收了彩禮是吧?那我勸你們啊,儘快還回去。那我們還可以幫你們做工作,讓今天去吃席的村民,是吧,把那個辦席的錢攤一攤,算全村一起吃了頓飯。”
杜家人自然是不同意,杜媽一拍大腿就要繼續哭。
老警察哼道:“要是還不樂意呢,我也沒辦法。小同學是衝進來又打又搶了,前麵那倆老師沒有吧?你們是不是把人打了,還弄壞人家手機?”
杜媽氣勢弱了點:“沒呀,就搡了幾把……”
杜爸這時候才開口了。
“哪個打他們?他們先來找事的!一進門就要帶走我們女娃,憑什麼讓他們帶走?這就叫……叫……惡人先告狀!”
“你們才惡人先告狀!”杜思瑜怒視她們,“於老師和劉主任都是好好來講話的,是你們說不讓我念了,他們勸你們就攆,就打……”
“哪兒輪到你個丫頭片子說話!”杜爸兩眼一瞪,“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們就是要賣我,怎麼跟我沒關係!”杜思瑜抄起老警察的茶杯丟過去,撲到桌子上就去撓她爸。
於蓮嚇一跳,趕緊和劉主任上去攔著。場麵一團亂,杜媽一個勁叫罵,說養了個白眼狼。
好容易把人都分開,杜爸臉上被撓出血來,氣得要扇杜思瑜耳光。杜思瑜經了這一遭是徹底脫胎換骨,於蓮還拽著她呢,她抬腿就給了她爸一腳。
“賣了我給你兒子娶媳婦是吧!你看看你們養的好兒子!”杜思瑜罵,“進屋開始說了一句話嗎?我這麼罵你,打你,他插手了嗎!頂天立地男子漢,家裡要拿你妹妹還錢了你屁放過一個嗎!”
杜大哥臉色不好看,但也沒說話。
老警察頭疼道:“好了好了,先把人分開!分開!”
進來個女警察,勸著杜思瑜出去了。
老警察歎口氣,看了看屋裡這一群人。
劉主任清了清嗓子,突然道:“這樣吧,警察同誌,您看啊,我提個意見。”
老警察道:“啊,行,你說。”
杜媽嘀咕道:“提什麼意見……”
劉主任也不在乎,直接道:“是這樣,你們關杜思瑜,想把她嫁出去,這是你們家裡的事,我們確實管不著。但你們砸了我和於老師的手機,打了我倆,還往路上灑釘子,破壞警車,這都不是你們家裡的事。”
杜媽惱道:“你什麼意思?”
“沒彆的意思。”劉主任說,“你們按警察說的做,我和於老師不追究你們這個故意傷人和損壞私人財物的事。但你們不按警察說的做,我們絕對追究到底。”
老警察也這麼琢磨,但這損害一方利益的事,不私下裡溝通一把他也不敢說。此時聽劉主任這麼講,立刻幫著添了把火。
“現在這個情況呢,我們是不可能讓這個小杜同學和你們一起回去的。是聽我們安排,還是什麼都撈不著,你們自己也可以想一想,想好了咱們再說。”
杜思瑜一出去就又哭了。
李繡拉著她的手安慰:“再不回去了,今天就直接去我家住,我和我爸媽都說了,沒事的……”
杜思瑜搖搖頭,看向旁邊的女警察。
“姐姐……能……能幫我聯係我姑姑嗎?”
李繡有點驚訝:“你還有姑姑啊?”
杜思瑜點了點頭,忍著哭道:“我也是這兩天聽他們說的,我有個姑姑,當初就是考了大學,後來畢業就不和家裡往來,給她安排的婚事也告吹了,所以他們才不想我考大學,念到高中畢業就行了。他們還說,我現在的名字就是姑姑起的,當初給他們打了一萬塊,他們才同意我叫這個名字的。”
杜思瑜擦了下眼睛。
“不知道姑姑願不願意幫我,但我不可能一直在你家躲著,也不能跟他們回去呀……”
女警察說可以試著找一找,聯係一下,給杜思瑜倒了杯熱水,又和李繡說“好好陪陪你朋友”,就暫時離開了。
現在是淩晨三點,趙飛鴻長這麼大是一沒熬過這麼晚,二沒經過這麼猛的事,早癱椅子上睡著了。
剩下哥四個不好旁聽倆小姑娘說話,你捅咕我一下我回你個眼神,跑警察局門口蹲著去了。
鎮上的星星也亮,二鵬和邱遇像什麼小流氓一樣手上夾著煙。
張鵬招呼靠站在一邊的馮嵐:“你不來根啊?”
馮嵐搖頭:“不會。”
張鵬問:“那能聞煙味嗎?”
馮嵐剛要說“能”,邱遇抬手按了下張鵬的腦袋。
“問屁問,要抽滾遠點。”
“嘿!”張鵬瞪邱遇一眼,“你護祖宗呢?”
“啊,怎麼了?”邱遇隨手一指,“那兒,下風,去。”
“不抽了。”張鵬把煙彆耳朵上,“我不抽了還不行嗎?”
馮嵐道:“我沒事,你們隨意。”
張鵬擺擺手。
“也沒那麼想抽,就心裡堵挺,這都什麼事……”
他抖了兩下,更像二流子了。
邱遇道:“警察不說沒你倆啥事嗎?一會兒人司機歇好了你們就先走吧。路上看見超市開門什麼的讓人停停,給人買兩罐紅牛什麼的。”
劉鵬道:“不急著回,我倆來這一趟手也沒動嘴也沒怎麼長,但你不是動手還叫家長了嗎?等你爸來了我倆再說。”
邱遇說不用。
張鵬道:“不用什麼啊,你爹要是又不講理,你看我板磚拍不拍他就完事了。”
邱遇咬住煙,看了馮嵐一眼。
馮嵐道:“想抽就抽。”
邱遇笑了下,也把煙彆耳後,站起來了。
“抽什麼抽,不好抽。”
他拿腳碰碰張鵬。
“回去吧,馮嵐在呢,我爸打我他都攔一回了,能出什麼事。”
張鵬罵了一聲,用口型說了句“見色忘友”,讓邱遇踹坐地上了。
劉鵬跟著起來活動了一下脖子:“我倆也跟司機去歇會兒吧,現在走你也不怕我們路上出事。”
他把煙塞自己煙盒裡。
“我先去跟杜思瑜說句話。”
張鵬扭頭看他:“你說什麼去?人姑娘現在看男的都煩吧,你還往前湊。”
“就說句話。”劉鵬說,“我有經驗嗎。”
他進去了。
張鵬歎口氣,摸摸耳朵上的煙。
“真大爺的。”
馮嵐有點想問是怎麼回事,看了眼張鵬煩躁的後腦勺又沒問。
邱遇瞥馮嵐一眼,開口道:“他家裡跟杜思瑜家差不多。”
馮嵐猶豫道:“啊?跟我說?”
張鵬道:“沒啥不能說的。老劉老家那小村子比這還破,小姑娘都沒學上,有的甚至沒成年就換牛換豬的送去結婚了。經濟落後,上學的少,思想跟不上。老劉也差點沒能念上書,家裡窮。”
“那他是……”
“他爺爺有覺悟,說不念書沒出路。砸鍋賣鐵的,先供他爸,他爸不是念書的料,兩代人一塊把他供出來,從山溝走到外頭了。”
張鵬站起來拍了拍馮嵐的肩膀。
“多驕傲一事,不怕提。你也不用太講究,都兄弟,隨便點。”
馮嵐應了聲。
“我抽根煙去。”張鵬呼口氣,趕在邱遇開口前一把拍住了邱遇的嘴。
“下風,大哥,我知道,這就去。”他順手從邱遇口袋裡摸走打火機,“借我了。”
邱遇毫無反抗,但嘴不饒人:“你會還才叫借呢。”
張鵬擺擺手,走遠去抽煙了,煙頭火光明滅,像是地上的星星。
馮嵐現在腦子裡全是星星。
主要是那個看星星的時候湊近他的人。
馮嵐清了下嗓子。
“不用那麼……”他緩慢地說,“我不是不能聞煙味。”
“能就吸二手煙啊?什麼好東西。”邱遇說,“唉,不知道邱林風什麼時候來。警察局,邱林風,和我。這可不是好意頭。”
邱遇兩臂用力一展。
“我的頭啊,立刻開始疼了。”
馮嵐道:“給你找個東西把腦袋罩起來?”
“這麼體貼?那怎麼不直接護著我啊。”
“怕你把我腦袋也包起來。”馮嵐說,“上次挨一下差點被你看成國家保護動物。”
邱遇笑了。
“確實,手上挨一下就夠我舍不得了,要腦袋上也挨一下,我跟邱林風得老死不相往來了。”
他仰頭看看天。
“哎呀,這也能看見銀河。真好,老了想住山裡,每天看星星。我得錄個視頻。”
邱遇摸出手機打開攝像,鏡頭對著天。
“久違的星空,銀河,不知道是不是的北鬥星和北極星,也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看清。”
邱遇在鏡頭前晃了下手。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荷塘月色。和一位不出鏡的朋友,一起看星星。不出鏡的朋友?”
邱遇轉臉看馮嵐。
“說句話嗎?”
馮嵐默了兩秒,語氣平平地開口:“大家好,我是荷塘月色不出鏡的朋友……何處不相逢。”
邱遇笑得像漏氣了似的。
“聽起來是一家的,都老何家的。”
何遇,何嵐。
馮嵐點點頭:“也好聽。”
邱遇自己咂摸了下,肯定點頭。
“雖然觀眾不知道咱倆在說什麼,但我要說確實是很好聽。”
他儘量壓著語氣,但話裡已經露出那麼一點意思。
“‘馮遇’會不會也好聽啊?”
馮嵐沒料到這麼一句話,對上邱遇看過來的眼睛,心跳差點停了。
“好……聽吧。”他的大腦艱難轉動,“你就這麼說……嗎?透露個人信息?沒問題?”
邱遇滿不在乎,甚至有點沾沾自喜。
“沒問題啊,這才說了什麼,我粉絲不多,他們看了也不知道是哪幾個字,再說我還能剪呢——‘邱嵐’你覺得怎麼樣?”
馮嵐搖頭:“不好聽。”
“為什麼!”邱遇故作不滿,“你不用說,肯定是我這個姓不好,都怪我爸!”
他說出了八百個不滿意的動靜,最後四個字每個字都拐著調。馮嵐被逗笑了,抱著胳膊的手緊了緊,還抬起手擋嘴,假裝是咳了一聲。
“你還會剪視頻?”
“會一點點。”邱遇說,“主要我沒太大剪輯需求,頂多看看時長。像今天,我就放頭一分鐘,後麵的都哢嚓掉,自己留著。”
邱遇暫停錄製,保存視頻,大概看了看。
“嗯,就卡在‘確實很好聽’那塊……或者全放也行,反正咱倆都不出鏡,就聊天。”
馮嵐說:“行。”
邱遇反手就把視頻發了,發完還給馮嵐看。
荷塘月色最新發布視頻,標題:和人一起看星星。
“就這樣咯?”
馮嵐點點頭:“挺行。”
邱遇把手機一收,順勢靠馮嵐旁邊,打了個大哈欠。
“真好啊。”他懶懶地說,“高三,這種時候,我們能出來打架,打完架,還能看個星星。”
邱遇歎氣。
“要不是因為同班女生差點結婚這種事得的機會就更好了。”
馮嵐道:“不知道杜思瑜怎麼樣了。”
邱遇道:“讓劉鵬和李繡說吧。一個有經驗,一個是同性朋友,都比咱倆強。我是不會安慰人,到時候再說錯話,李繡非打我。”
“你不會安慰人?”馮嵐看邱遇,“那誰帶我去護城河的?”
邱遇一怔。
馮嵐一副了然的樣子:“原來我不是人。”
“嘿你——”
邱遇拿胳膊頂了馮嵐一下。
“你這都誰給你帶的,不會是本性如此吧?”
馮嵐道:“可以是本性如此,也可以是邱哥帶的。”
邱遇還要接話,一道光突然從遠處投過來,正照著第二根煙快抽完的張鵬。
張鵬以前被老師開手電筒抓過抽煙,條件反射把煙藏嘴裡了才想起自己沒在學校。他呼口氣,鼻子直冒煙,扭頭去看是誰打這麼大燈,一看嚇一跳。
“我——呸!靠,操!”
張鵬被煙燙了,給煙吐地上後都顧不上疼,擰過頭衝邱遇喊:“你爸!邱遇,你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