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受到夢的影響,邱遇一直覺得馮嵐不高興。
後來他發現不是他的錯覺,回“主題”乾了兩天,客人反饋都說小馮特憂鬱,還有人悄悄問邱遇,說馮嵐是不是高三壓力太大了。
邱遇想是因為沒去看母親馮嵐才這麼憂鬱,但麵對客人他當然隻是點點頭,說:“是啊,高三累死了,放完假還要更累呢。”
這話也不是沒有佐證,國慶七天假,每科都留了至少七張卷子,邱遇馮嵐稍有空閒就寫作業,超話裡風向都從“國慶嗑新糖”變成“看看飯搭子又在哪裡寫作業”了。
而且邱遇發現,馮嵐這次寫作業一點都不糊弄,就是數學卷子也抓著頭發硬寫了。
說起頭發,馮嵐的頭發有點太長,劉海都擋眼睛了。韓姐說他造型不合格,馮嵐又想等開學老師管發型,最後韓姐給了一把小發卡,讓馮嵐彆上了。
“小馮同學今天用了什麼發卡”,也是飯搭子超話的熱門話題。
馮嵐今天用的發卡是棕色係,深棕的大麵淺棕的小花。馮嵐不太習慣腦袋上有這個東西,經常一捋頭發給自己嚇一跳,瞪著眼睛往上看,好玩又好笑。
“誒誒,彆看了。”李繡敲了敲桌子,“不說讓我給你看看數學作業嗎?”
她圈出一道題。
“我真是服了,誰家好客人來花錢還得給你講題啊?你不倒貼我錢都說不過去吧!”
邱遇扯了個笑給李繡。
“這馮嵐不會的。”邱遇說,“他這幾天不知道怎麼了,寫作業特認真,每天至少摳兩個小時數學題。昨天看見我這題做出來了,問我,那我會做不會講啊,我都是憑感覺做的……”
“幸好你沒給他講,你這寫的都是錯的。”李繡無語,“輔助線抬手就不對,你能寫出個結果來也是人才了。”
她按著邱遇,掰扯了十來分鐘邱遇也沒聽懂。
“這輔助線為什麼要這麼連啊?”他根本想不明白,“你怎麼一看就知道要畫那兒啊?”
李繡長出一口氣,喝了口果汁。
“我緩緩,我緩緩。”她說,“是我疏忽了,你的數學實力顯然沒到這一步,你能知道要畫輔助線,已經很了不起了。”
李繡往旁邊看了一眼,馮嵐坐在隔壁桌,正專心致誌抄英語單詞。
李繡做賊一樣放低聲音:“給我點續命的,你自己琢磨的怎麼樣了?”
邱遇頓時來勁了:“我覺得馮嵐肯定對我有好感,就友達以上那種。可能他直男不覺得,但你說我隨口一提的不喜歡的牌子他都記得,就這種情分,不值得我努力一把嗎?”
“那你準備努力嗎?”
“不準備。”邱遇蔫了,“至少這幾天都不,他心情不好。”
“為什麼,因為數學題?”
邱遇搖搖頭。
“唉,你彆問了,我不好說。”
李繡也就貼心地沒再問了。她又加了一個草莓蛋糕,花半小時給邱遇把那道題掰扯明白了。邱遇心滿意足地走,李繡憔悴地掏出手機給小姐妹發消息。邱遇給馮嵐講題的時候瞥了李繡一眼,那邊不知道聊什麼,李繡是橫眉豎目,殺氣都溢出來了。
然後邱遇就聽馮嵐問:“這個輔助線……怎麼連的?”
邱遇看馮嵐,馮嵐迷茫地看著那條線。
“你怎麼知道要畫這裡的?”
邱遇被刹那的默契擊中心臟,李繡給他講的什麼他都忘了,結結巴巴道:“李……李繡教的。”
正激情罵人的李繡:“?”
李繡暫時轉移目標:“你大爺的邱遇,你對得起我嗎?至少!你就不能小點聲嗎?!”
邱遇做了個討饒的手勢,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對不起,我腦子卡了,我剛聽懂了的……”
李繡放下手機,氣衝衝地走過來,按著邱遇的腦袋又給他講了一遍題。
七天假期一晃而過,大抵是因為認真寫作業了,馮嵐又開始憔悴。
十月七號下午住宿生返校,走讀生還能浪一浪,錢成錦從五號開始喊要一起吃飯,一直喊到七號中午,說要去吃火鍋,約在邱遇和馮嵐的下班時間。
馮嵐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邱遇磨了他幾個回合,最後半開玩笑地問他:“你是不高興見錢成錦嗎?”
馮嵐搖了下頭。
“就是想早點回家。”他說,“去吃火鍋也好,反正回家也要吃飯。”
“那我讓他們晚上鴛鴦鍋,或者找個小火鍋的店,你想要哪個?”
馮嵐不挑:“都行。”
“咱倆先把菜點了,我說群裡,晚上下班過去直接開吃?”
馮嵐點頭:“可以。”
他吃烤串偏好牛肉,涮火鍋卻更喜歡羊肉一點。
邱遇問馮嵐:“你是不是嫌烤的羊肉膻味大?”
馮嵐說是。
邱遇就說有機會帶馮嵐去吃一家特牛逼的烤全羊,保證一點膻味都沒有。還沒來得及說要去哪裡吃,小木發消息喊他倆,說有客人點他們出台。
邱遇一捋頭發:“這詞用的,越來越不正經了。”
馮嵐抿著嘴笑,跟在他後頭往外走。
今天是他倆國慶返場最後一天,來的客人不少,還都問他們寒假還會不會來,超話裡也都是“最後一日打卡又要好久見不到兩個弟弟”了之類的話。
邱遇禮貌回複每個人:“還來的話一定早早讓韓姐告訴各位,到時候再見啦。”
是那種很陽光又有點乖的語氣,從一開始有點生疏,到現在熟練自如。
馮嵐每次聽都覺得,如果不是因為邱林風錯誤的教育方法,邱遇不知道會是個多可愛的陽光開朗大男孩。
那他自己呢?
馮嵐試圖看到一點過去的自己的影子,怎麼看都是非常模糊的。他也去看自己的未來,模糊之餘,還是形單影隻的。
有客人很親切地喊馮嵐:“小馮要勞逸結合,學習也不要太辛苦了。”
馮嵐很乖巧地點點頭,淺笑道:“謝謝,會的。”
七天的返場是結工即結賬,韓老板還順手給了他們一個紅包,是之前他們的製服同款賣出去了一些。
邱遇和馮嵐不清楚模特這一行,不知道彆家模特是不是拍完照走人了,商品賣出去還能拿分紅。
馮嵐跟韓老板推了兩個回合,韓老板笑道:“就當預定你們寒假還來,又沒幾個錢,拿著趕緊走。”
邱遇和馮嵐這才謝了韓老板,把錢揣進了口袋。帶著大額現金不好直接去浪,倆人先回了趟家,才打車去火鍋店。
到了一看,二鵬和錢又要了個包間。
邱遇懷疑這仨是怕他一會兒喝上頭,什麼都不管直接跟馮嵐告白。
然後進包間一看,經典回放,牆上貼著一平板,平板上放著的照片是馮嵐和邱遇跑五千米最後那一段。兩個人都挺累了,衣服濕答答地還滴水,看著挺狼狽,但光影好看,隻顯出青春活力的勁。
邱遇當然還記得這一幕,馮嵐悶頭往前挪,他也往前跑,但怕馮嵐摔了,一半注意力都在馮嵐身上,所以頭是側向馮嵐的。
“這哪兒來的?”
邱遇在一陣“運動健將來了”的起哄聲裡和馮嵐坐下了。
“我們去貼吧扒的。”張鵬說,“小錢自己學校的貼吧不逛,都快紮咱們四中貼吧了。你倆現在有那個叫什麼,專樓還是專帖啊,知道嗎?”
“靠,什麼專樓,五千米的底線啊?”邱遇拿起手機,好像是要翻貼吧,但實際是給錢成錦發消息,讓他把照片和什麼專帖還專樓的鏈接給自己發過來。
鍋已經開了,熱騰騰的,那仨都是吃辣的,邱遇怕馮嵐不自在,一半時間和馮嵐吃的菌湯鍋,後來馮嵐讓他“吃辣的去,彆和我搶了”,邱遇才去辣鍋裡跟二鵬和錢搶肉了。
吃到一半的時候,錢成錦又嚷嚷喝酒。三中情況比較特殊,大部分學生是混畢業證,正經學習的就那麼幾個班,錢成錦是在那幾個班裡最頂尖的那個,明明都高三,二鵬和邱遇國慶後才緊張起來,錢成錦已經吃一個月的壓力了。
那就陪著唄,一塊喝。
掃碼點餐,幾瓶啤酒很快就上來了,跟著上來的還有一小瓶二鍋頭,劉鵬一看就給拿一邊去了。
“你就那麼點量。”劉鵬說,“啤的都喝倒你,你還想白的?”
他把白酒放到一邊。
“走的時候讓服務員退了。”
邱遇拿了兩瓶啤酒,但隻開了一瓶,給馮嵐倒了一杯。
“你也少喝點。”
馮嵐點點頭,拿過啤酒抿了一口就放在一邊,不怎麼想喝的樣子,專心吃肉下菜。
後來話題扯到了國慶後的分班和家長會,分班的事主要是錢成錦說:“總共就四個學習的班還要拉榜分班,真是大頭不頂事就把我們往死裡壓……”
張鵬道:“你之前不還說你們學校好嗎?”
“我的高中不是你們的初中?現在你們去五中了就不能跟我一起罵三中了是不是?”
連兄弟幾個在什麼學校都說錯了,大概是《五三》做多了。
劉鵬把錢成錦旁邊的酒挪了挪,換了杯茶。錢成錦已經迷糊了,端起杯子豪氣雲乾,然後挺迷茫地問:“這啤酒怎麼還熱了呢?”
邱遇道:“彆讓他喝了,明天上學,他媽不能讓他住我家。”
“知道。”劉鵬應了一聲,“現在開始他就喝茶吧。”
錢成錦毫無所覺,又乾了一杯茶。
邱遇又湊過去跟馮嵐說:“你也少喝點。”
馮嵐沒說話。
邱遇轉臉看馮嵐,馮嵐低著腦袋,筷子還抓在手裡,但已經不動了。
邱遇一驚:“你怎麼了,哪兒難受啊?”
馮嵐晃了晃,抬起一張醉紅的臉。
邱遇更驚:“大綠棒子背著我們改配方了?”
馮嵐眨了眨眼,突然摸了幾張錢塞給邱遇。
邱遇:“?”
二鵬:“?”
錢成錦:“你們的關係……它……它正當嗎?!”
馮嵐把那幾張錢按在邱遇手裡。
“酒……錢。”
“什麼酒?”
馮嵐眼神一飄,像做錯了事似的。邱遇去看他麵前那一攤,發現馮嵐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那瓶小二,已經喝半瓶了。
邱遇茫然地問二鵬:“他什麼時候喝的?”
二鵬不知道。
邱遇問另一個挨著馮嵐的:“錢成錦,馮嵐什麼時候把這瓶白的開了?”
錢成錦自己都不清醒,哪兒還記得。
邱遇無奈地吐了口氣。
“都怎麼樣了?”他問,“吃飽沒?”
劉鵬明白他的意思:“結賬吧,我請。”
邱遇說:“攤吧,純讓你請馮嵐不能讓。”
劉鵬道:“你編個差不多的,說你給了,讓馮嵐隨便給你點就行了。”
這是堅持要請,怎麼讓馮嵐順心就全交給邱遇想辦法,邱遇也隻能接招。
“走吧走吧。”張鵬起身,“我攙著小錢,咱仨一塊走,邱遇你和馮嵐一塊。”
邱遇說行,拉起馮嵐,馮嵐晃了晃,靠在邱遇身上,鼻尖從邱遇脖子上蹭過去,呼吸也打著,又熱又癢。
馮嵐腦子還能轉,穩了一下說:“白酒不好喝。”
邱遇無奈:“那你還喝?”
馮嵐眨眨眼,慢半拍才答:“我喝多了。”
邱遇歎氣:“你明天還得難受呢。”
張鵬扯著錢成錦,邱遇拉著馮嵐,幾個人一塊出去了。
十月初,風已經涼了,錢成錦醉得不厲害,出店門被風一吹就清醒許多,轉著圈不敢回家,先跟二鵬拉扯,又說要和邱遇回家。
邱遇拒絕得毫不猶豫:“我得照顧馮嵐。”
錢成錦哭喊著“重色輕友”,被劉鵬拽上車了。
又剩下邱遇和馮嵐兩個,場景像之前暑假結束時的複刻,但這次馮嵐醉得更厲害,靠著電線杆兩眼發直。
邱遇一邊跟網約車司機溝通,一邊看著馮嵐,不讓他倒。
“有沒有人喝酒?有,喝的不多,不會吐的,吐了您洗車的錢我包行嗎……不接喝酒的?不是,哥,我這等您多長時間呢,您……靠了。”
電話被掛斷,邱遇點開軟件退單,想點投訴又覺得人說話挺客氣,最後沒點。
晚高峰路上堵,邱遇重新下單,至少要等十分鐘。
“還得一會兒。”邱遇站在馮嵐下風口,拿了根煙咬著,“你怎麼樣,難受不難受?”
馮嵐不回話。
邱遇還要再問,馮嵐突然很使勁地扯了一下他的臉,跟他說:“笑一下。”
邱遇:“?”
邱遇咬著煙,呲出兩排牙給馮嵐看:“這樣行不行啊?”
馮嵐笑了。
邱遇搖搖頭,想低頭點煙,火還沒打著,馮嵐突然伸手,輕輕地拿走了他的煙。
馮嵐的手指很細,骨節分明,有繭。馮嵐指甲上的月牙很小,細細的,幾乎隻有一線。
馮嵐還醉著,垂著眼不太清醒,他不熟練地拿著煙,嘴唇輕柔地覆蓋了邱遇留下的牙印。
馮嵐嘗試吸煙,但隻學了個樣子,乾煙草的味兒嗆進他嘴裡,他把煙拿出來,靠在邱遇肩膀上掩著嘴咳了兩聲。
邱遇全程看著,馮嵐動作很慢,但他一點都沒反應過來,完全被震撼了。
馮嵐還嫌不滿足,抬頭把嘴唇湊到邱遇耳邊,慢吞吞又神神秘秘地說:“還行。不好抽。我陪你?”
邱遇反應了半天才明白,“還行”是馮嵐對自己初次吸煙的評價,“不好抽”是馮嵐對煙的評價,“我陪你”……邱遇想把他歸類為馮嵐的情話。
馮嵐的眼睛被水洗過一樣亮,映著滿天的星光。
邱遇好想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顧,立刻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