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杯!”
窗戶大開,五個男生席地而坐,舉起的杯子裡顏色不一,橙汁可樂雪碧,一點酒星沒有。
邱遇下午在群裡說了自己今天打工結束,兄弟幾個說什麼都要給他慶祝。
本來還喊了瘦猴一起,但正如馮嵐所想,瘦猴一聽有他這麼個人在,三推四拒,連自己要徹夜學習這種鬼話都說出來了。
最後張鵬定串,劉鵬買飲料,錢成錦從家裡摸出來一塊野餐布。回家的時候邱遇拐著馮嵐去買了一次性餐具,馮嵐問要不要再買幾個坐墊,邱遇說他們來不了幾趟,浪費錢,最後沒買。
邱遇說的時候特彆認真:“這都是我的賣身錢,怎麼能拿來給他們買坐墊,被他們壓在屁股底下?”
想想就好笑。
馮嵐喝了口橙汁做掩飾,一垂眼,邱遇正把少放辣的那部分串往他麵前堆。
玻璃杯還抵在唇上,冰涼的器皿沾染體溫,讓馮嵐很恍惚地想起不久前誤打誤撞的嘴唇觸碰——他回避稱呼那是一個吻。
“這你的啊,不用給他們留。”邱遇說,“杯子拿來,我給你倒飲料。”
“我自己來。”馮嵐說著就要去拿橙汁,一抬頭卻看見橙汁在邱遇腿那邊,他要拿就得傾身過去,那和往邱遇懷裡貼也差不多。馮嵐耳朵有點熱,幸好一群人吃吃喝喝都興奮著,都熱,他耳朵紅一點也不突兀。
邱遇也沒察覺馮嵐的不自在,他稍微想了一下馮嵐要怎麼拿到那瓶橙汁,比馮嵐還不自在,不等馮嵐說話,就忙把橙汁拿過來放在了倆人中間。
“那行,你自己來。”
邱遇匆匆轉臉去跟張鵬說話了。
他挺感謝兄弟們提出來慶祝,不然他真不知道今天要怎麼跟馮嵐相處。但再熱的場子也有結束的時候,快淩晨大家就收攤了,簽子折斷,瓶子踩扁,收拾出來倆垃圾袋。
明天還要早起上學,今天沒人喝酒,都能順當地回家,邱遇就沒送,讓人家“垃圾順手帶下去扔了”,自己和馮嵐一起又把屋裡收拾了一下。地麵清理完,野餐布丟進洗衣機滾,邱遇站在床邊抓著被子聞了兩下,眉頭皺得死緊。
“馮嵐,你幫我拿一下床單被罩唄,就在我衣櫃下頭。”他說,“我得換一套,這沾上燒烤那味兒了。”
馮嵐應了一聲,開了邱遇的櫃子,翻出灰色格子被罩,並一條淺綠色的床單。
“你這床單被罩……”馮嵐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這不是一套的吧?你是不是被坑了?”
邱遇抓著拆一半的被罩,抬頭看了一眼。
“是被坑了。”他說,“被你坑的。”
“啊?”馮嵐扭頭,看看邱遇手裡的藍色被罩,再看看自己手裡的淺綠色床單,看看邱遇床上鋪的灰色床單,再看看自己手裡的灰色格子被罩。
馮嵐恍然大悟:“我那天給你拿錯了啊?”
“是啊,之後我也沒動,就這麼混搭著用了。”邱遇說,“反正就我自己,又不礙事。”
“不能怪我。”馮嵐說,“我和你的東西又不熟。”
“那你多來幾趟,多和我的東西熟熟。”邱遇把床單被罩都拆好了放到一邊椅子上,伸手去接馮嵐手裡那一套,“來,幫忙。”
倆人又弄了一陣,把床上四件套換完,馮嵐坐窗戶邊吹風,邱遇攤床上算錢。
都剛吃飽,又折騰一通,人懶腦子慢,空氣裡烤串的味兒還沒散儘,誰也沒提下午那個吻。
這事似乎就這麼翻篇。
本來就是營業意外。
都意外了還一直想?
馮嵐你要不要臉。
正神遊呢,邱遇突然罵了一句,馮嵐轉頭去看,就見邱遇滿臉不高興,擰著眉頭戳手機。
馮嵐問:“你爸短信?”
“沒,我這錢。”邱遇蹙著眉,“我那筆記本電腦是遊戲本,還有那個遊戲機,都不算邱林風必須給我提供的,我想把錢還他。”
“錢不夠?”
“不夠啊。”邱遇歎氣,“房租,生活費,學雜費,這一溜減下去,就是把我壓歲錢也算上還差點。”
馮嵐在心裡算了算。
“用錢的地方你先彆算了,直接算你要還的吧。”他說,“我現在手頭寬裕多了,而且之前我就有攢一點錢。生活費不敢說,學雜費用我的。”
“啊?”邱遇眨巴眨巴眼,“行嗎?你不是說攢錢給阿姨……”
“你和我同班,又住我樓上,還能跑了?”馮嵐說,“要是不放心自己,你寫欠條吧。”
邱遇幾乎是彈起來。
“那我明天就回我爸那兒一趟!”他興奮地說,“恩人,大恩大德我做牛做馬……”
馮嵐一擺手。
“你回去不能和你爸動手吧?”
“不知道。”邱遇一撇嘴,“不保證。”
“我和你一塊去?”
“彆了吧。萬一我爸以為……”
邱遇舔了下唇,馮嵐看見了,耳朵又開始發燒。
“以為什麼?”
“以為……你是我對象呢?”
果然是這句話。
馮嵐喉結一動,有點僵硬地把腦袋轉回去,看著窗戶外頭。
“你們不鬨起來我不露臉,鬨起來再說。誤會……就誤會嗎。反正隻是誤會。”
——馮嵐。
馮嵐的拇指指甲用力抵在食指指腹。
——你想什麼呢。
“那行,那我明天下樓喊你。咱下午去吧,早上都歇歇。終於忙到頭了,沒想著韓姐能提前放咱倆,我本來打算開學第一次月考結束再去找他的。”
邱遇聽起來有點高興。
馮嵐再坐不住了,撐起身子打了個哈欠。
“那我回去了,”他說,“晚安。”
邱遇跳下床:“行,明兒見。”
馮嵐瞥他一眼:“上下樓的,你要送我?”
“我衝澡。”邱遇說,“順路送你。”
馮嵐“哦”了一聲,自顧自開門下樓。邱遇鎖門,進衛生間,手拄著洗手台照鏡子。
主要是照嘴唇。
他今天真的親了一下馮嵐?
他親了一下馮嵐!
人都走光了,腦子裡那點念頭一下子被放得格外大。邱遇把水龍頭開到最大,狠狠洗了把臉,卻怎麼也洗不滅腦子裡躥起的小火苗。
“完蛋啊。”邱遇看著鏡子裡麵紅耳赤的自己,使勁拍了拍腦門。
“邱遇,你真完蛋啊。”
第二天。
倆人打車到邱遇家,馮嵐按說好的等在外麵,邱遇自個兒進屋。他事先打了招呼,打完招呼就再次拉黑邱林風,把邱林風氣得一晚上沒睡著,今天一早起來就客廳等兒子。不止自己等,還把陳雅叫了來,邱遇一推門看見這配置就沒客氣,開口道:“誰唱紅臉誰唱白臉?”
“你這孩子!”陳雅上前拽住邱遇就往裡拉,“可算是回來了,快讓雅姨看看!”
邱遇都沒來得及關門,眼看著馮嵐本來露了半條腿在門口,一閃就藏起來了。
“哼,還知道回來!”邱林風端著架子,把杯子往桌上一磕,發出一聲重響,“是錢花完了還是日子過不下去了,才想起自己家門往哪兒開?”
邱遇捏了下拳頭,剛要開口,陳雅已經一腳踹上沙發,罵道:“不會說話就把你那破嘴閉上!好不容易回來,跟孩子說什麼呢?”
陳雅按著邱遇坐下,拉著邱遇的胳膊上下看了好幾遍,不住念叨:“還行,沒見瘦。你這次回來,聽雅姨的,開學高三了,上課辛苦,你就回家來住,雅姨每天來看你——你到姨那兒去住也行!你爸再敢動你一根手指頭,雅姨把他手剁下來,供你媽墳前去!”
邱遇笑了笑。
“不用那麼麻煩,雅姨,我在外麵住挺好的,沒打算回來。”
邱林風頓時坐不住了,瞪著眼道:“你——”
“我。來還你錢的。”
邱遇把一個錢包甩在桌子上。
“你點一下。”
邱林風猛地站了起來。
“你小子什麼意思?!”
“就這意思。”邱遇說,“這是筆記本和遊戲機的錢,彆的也會慢慢還你。”
他從又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小本,打開了放在桌上。
“你把我從小養到大,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你看我不順眼,我也不繼續給你添堵。這些年你在我身上花的錢我大概算了,你也對一下。今天隻是開始,慢慢地我會全還給你。”
邱林風氣得說不出話。
陳雅也沒想著邱遇回家是這麼一出,想勸都不知道該怎麼勸。邱林風咬著牙,頸上青筋都爆起來,邱遇防著他動手,卻見邱林風隻是一腳踹翻了沙發。
“媽的兔崽子……”邱林風罵,“行,跟你老子來這出,是吧?你以為把錢還了就完了?打斷骨頭連著筋!你是老子生的——”
“我是我媽生的!”邱遇聲比邱林風還大,“我在我媽肚子裡長起來,你給我花了錢,我隻知道你給我花了錢,你養了我,我還給你,彆的還有什麼?我不知道還有什麼——你打我的拳頭我也還給你了,再還清錢我就不欠你什麼!”
客廳一片安靜。
邱林風抖著手拿了支煙。
“行,行……這事我們先不說。”他極力壓著自己的火,“你喜歡男人……”
“話說在前頭。”邱遇很不客氣,“你敢提到一次你的麵子,我立刻從這個門出去,這輩子都不回來。”
邱林風一口抽了半根煙,煙灰直接掉到地毯上。
“爸爸呢,這幾天也查了一些東西。啊,你這個年紀的孩子,覺得自己喜歡男人,可能是出於一種,叛逆的行為,啊,父愛的缺失。爸爸知道,爸爸以前工作忙,疏忽了陪你,你不高興,但你不能拿這種事……”
“你閉嘴吧!”邱遇坐不住了,“我是氣你工作忙嗎?我氣得是你忙,我等你到淩晨三點在沙發上睡著,你說我看電視太晚裝樣!是你不回家我給你打電話,你說我小夥子彆嬌氣——我那是怕你喝酒開車撞死在外頭!我打架老師通知到你,你問都不問一句就罵我,說我惹事,給你找麻煩,你大爺的……”
邱遇深吸一口氣。
“不提這個,我喜歡男人跟你沒關係。我已經審視過自己了,我就是對女的沒感覺,你怎麼說都沒用。”
“怎麼沒關係?我兒子是同性戀!”邱林風說,“艾滋!亂交!還有那我都不好意思說出口!你知道彆人看到同性戀先想到什麼?惡心!臟!”
“我不跟你辯這個。”邱遇一甩手,“是,是有那惡心的,我不會搞那些。但你要覺得我就是這麼個料,那我就是吧。”
邱林風敏銳地察覺到不對,他指著邱遇,聲音都哆嗦:“你……你是不是有目標了?啊?”
邱遇想都沒想就承認了。
“對,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邱林風腦子一熱,手已經抬起來。陳雅上前一步,一把拽過邱遇,把人護在自己後麵。
“邱林風,你敢動手!”陳雅說,“你給我滾那邊冷靜去!”
“你聽沒聽見他說什麼,啊?這小畜生……”
“你個老畜生!”邱遇罵,“我就是有喜歡的人了,男的,帶把兒,我高三他還要養著我呢!怎麼著,你老邱家後繼無人……”
“你也少說兩句!”陳雅狠扯了邱遇一把,“你爸是關心你,你……”
“關心個屁!關心我的人該像你一樣,第一時間說怕我怎麼著,而不是跟他似的,上來就說自己以後沒麵子!”
邱林風怒火上頭,撥開陳雅,對準邱遇,狠狠落下一個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