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出院的那天,宋擇善來的時候特地帶了一份早餐。
他把早餐保溫桶放在病房的茶幾上,瞧見周安正彎腰往行李箱裡放衣物,宋擇善連忙提步走到周安旁邊想幫忙。
“你傷口雖好了,但彆總彎腰,我來幫……”話說到一半卻戛然而止。
周安的行李箱半開著,宋擇善的手伸到半空卻忽地縮了回去,他略帶尷尬地轉身,又繞回到茶幾:“要不先吃早飯吧?”
周安往行李箱一瞧,一件奶油色的蕾絲花邊內衣夾在衣褲中,應該是方才她收拾的時候不小心帶出來的。
瞧見宋擇善已經坐在沙發上,他的臉頰微微泛紅,雙手不自然地交疊在一起,坐姿端正卻略顯緊張,他正等著她過去吃早飯。
周安笑了下,把那內衣塞到角落,關上行李箱,隨即走向茶幾。
“今天的早餐是吉姨親自做的,她本來想來看你,隻是最近她腿有些疼,我沒讓她來。”宋擇善含著一縷笑意看向周安。
周安點了點頭,她聽宋擇善說過,吉姨是在他很小的時候就一直照顧他,這幾年歲數大了,喜靜,不常出來走動。
早餐的主食是美玲粥,米香濃鬱的粥和著山藥和枸杞。
周安將一小勺粥送入嘴裡,濃稠軟糯,入口清甜。
宋擇善動作麻利地把保溫桶裡麵的小盒子一個個拿出來打開,是幾樣清脆的小菜和煎製的培根。
他拿起一雙乾淨的筷子,往周安碗裡夾菜,握著筷子的手指修長白皙。
“筍是吉姨自己帶人種的,馬上要過季了,你多嘗嘗。”
周安坐在宋擇善旁邊,能看見他同樣白皙的側臉。
一個個嘗過去,每一道菜都很好吃。
“吉姨手藝真好,替我謝謝她。”周安揚起笑臉。
等周安吃得差不多了,宋擇善幫她把箱子拉著,往樓下走去。
守在樓下的保鏢想上前幫忙,宋擇善瞧了眼:“辛苦了,你們先回去吧,我自己開車。”
保鏢有些為難:“要不我們還是跟著您……”
周安正要蹲下去係鞋帶,宋擇善看見她的動作,忙轉身過去,隻給保鏢留下一句:“留兩個就行,其它的回去吧。”
他阻止了周安下蹲的動作,徑直伸出手幫她把散開的鞋帶重新係上:“少彎腰,我來就是了。”
周安瞧著他耳朵上的細碎絨毛,嘴角微揚,調侃道:“知道了知道了,師兄你怎麼天天念,像唐僧,我看乾脆改口叫師父好了。”
宋擇善站起身,看了她眼,輕笑著回應:“彆貧。”
從醫院到學校的路程不算遠,半小時便到了。
宋擇善把車停在宿舍區的地下停車場,眼看著周安刷開門禁卡,正要上電梯的時候,突然叫住她:“周安……”
周安回頭看他。
“你儘量還是得少走路,要不……”他欲言又止,鴉黑的睫毛顫了顫,但想了下,還是道:“要不我最近都過來接你去課題組?”
地下停車場的光線昏暗而朦朧,正當此時,一輛車緩緩駛入,紅色的轉向燈閃爍而過,周安分不清宋擇善臉上那抹紅色是車燈的映照還是羞赧的潮紅。
她想仔細瞧一瞧,宋擇善卻已經轉身往車內走去,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周安失笑,這人真是……
*
宋擇善每天開車送周安往返於宿舍和課題組辦公室之間時,都會給她帶一份早餐,是吉姨特地準備的營養餐。
不過,這天早上,周安卻沒有拿到吉姨的愛心早餐。
周安打量著包裝袋上的店鋪名字,道:“今天這個好像不是吉姨自己做的。”
宋擇善笑了笑,道:“吉姨這幾天休假,去旅遊了。這是蟹粉包,我買的,這家應該還不錯。”
周安斂眸,這家店當然不錯,據說全京華最好的蟹粉包就是他們家的,生意好到早上一開門就會開始排隊,能買到至少排隊半小時。
而且她如果記得沒錯的話,宋擇善在學校附近的公寓和那家店是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說他要專門繞路去排隊買這家的蟹粉包,然後再繞回來接她,而且他今早還有學術會議,應該是送完她又要立刻掉頭趕過去。
周安想了想,自己好像是昨天午休在辦公室和大家閒聊天的時候提了一句,說覺得蟹粉包很好吃。
當時宋擇善正好過來找趙老教授拿資料,她不知道他聽到了,更不知道他放在了心上。
宋擇善還在笑著說些什麼,周安卻垂眸半響,隻低低地敷衍應著。
他對她其實有些過於好了,尤其是這種不經意表現出來的上心和照顧,竟然讓她莫名地生出幾分難受。
她想起一個詞,“珍愛”,可是,她並不想要他的珍愛。
到了院樓,周安下車,她微笑擺手,站在原地看著宋擇善倒車離開。
車消失在視野的那一刻,周安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維持不住了。
左手提著熱乎乎的豆漿和蟹粉包,她用右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告誡自己絕對不要心軟。
臉頰火辣辣的疼,讓周安的眸瞬間清明。
善良、乾淨、赤誠、溫柔,這些美好的品質真是讓人著迷,這大概也是宋擇善身上那種讓人沉淪的力量來源。
可周安不能沉淪於宋擇善的好,因為她沒有沉淪的資本,她實在怕萬劫不複。
周安把早餐連著袋子扔進了垃圾桶,頭也不回地離開,毫不留戀。
*
到了辦公室,周安拿出手裡的課題資料,打算去找趙老教授討論。
這個課題在她住院期間略有耽誤,所以她回來之後一直在趕進度。
她輕輕敲門,趙老教授打開門,手裡卻在講電話。
於是周安頓住腳步,打算先退出去,趙老教授卻招招手讓她進來。他從抽屜裡拿出一袋紅糖,遞給周安,用手指了指桌上的熱水,示意周安兌著喝。
周安這才後知後覺。
從窗戶的玻璃看到自己,她發現自己嘴唇蒼白,臉色很差,看來是沒按時吃早飯,低血糖嚴重。
她饑一頓飽一頓,吃飯不規律。這段時間宋擇善總是給她帶早餐,今天突然一頓不吃,看來身體在抗議了。
於是她把資料暫且放下,先去兌水。
紅糖化在杯子裡,有絲絲甜味兒飄出來。
趙老教授還在打電話,周安本無心去聽,隻是出於敏感的本能,她聽到趙老教授提到“那小子”的時候,手還是頓了頓。
他在電話裡隻提了一句,但足以讓周安心裡翻雲倒海。
他說:那小子不肯見,多半是羞著了,依我看解家那姑娘相當不錯,隻是他哥直接給他安排訂婚,是不是太急了。
老師很少用這麼帶著打趣意味又親切的稱呼去叫人,除了他最喜歡的學生,宋擇善。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種事情上,周安的直覺總是準得可怕。
宋擇善的大哥竟然已經為他安排了人作為訂婚對象麼。
她心裡翻騰起巨浪,手指攥在一起,不斷收緊,卻在趙老教授掛斷電話的那一刻又揚起標準的笑臉。
周安將資料遞給趙老教授,語氣愉快:“老師,我手裡的課題進展很順利,最近可以收尾了。”
趙老教授接過資料,翻了翻,點點頭,周安做事一向是讓人放心的。
老師麵露慈祥:“小周,你剛出院就來忙課題,辛苦你了。”
周安笑著回應老師的關心:“不辛苦的。”
但她卻沒有挪步離開,而是提出:“老師,陳娜之前的課題,我想接手做。”
趙老教授手上目前有四個課題,剛進組的時候,他讓周安和陳娜自己挑想要跟哪一個。
周安選了關於弱勢勞動者的權益保護研究。
後來,陳娜出了事,她選的那個養老院失獨老人法律權益研究的課題一時間沒人接手,目前正是一個爛攤子。
趙老教授倒也不驚訝,他知道周安勤懇,想多做課題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忍不住問:“你身體經得起這樣熬嗎?”
周安笑著:“老師,您放寬心,我身體可棒了。”
趙老教授不再阻止,瞧著周安這副拚命的樣子,提出一個新的話題:“今年我預備放出一個留組名額,全係學生科研助理都可以參與競爭,如果你有意向可以申請。”
留組名額的事情,周安早有耳聞。
趙老教授一向公正,即使是自己課題組的學生助理,他也不會偏私,而是要求所有人一律參加筆麵試,由考評組進行統一打分。
周安點頭道:“我知道了,謝謝老師。”隨即輕輕拉上門離開。
趙老教授笑著目送她出門,心裡自然是很滿意周安的,她是一個勤奮的學生,如果願意留下來是很好的。
他也有自信自己帶出來的學生,學術能力是不會差的。
但他不知道,周安在提出接手養老院課題時,並不是為了增加學術經曆去競爭留組名額。
她的心裡在醞釀一場隱秘的風暴。
在醫院陳娜來見她時,痛哭流涕間其實說了不少隱私,比如許欽壽在課題裡慣用的一些手段,再比如陳娜當初選養老院那個課題,並不是她自己選的,而是許欽壽的指導。
許欽壽稱這個課題為“一塊肥肉”。
養老院的課題比起其他課題更加複雜,再加上早就有許欽壽偷偷插手,被人為動了許多手腳。隻是他還沒來得及享受到紅利,便狼狽退場。
如今,陳娜退出,許欽壽倒台,許多漏洞沒人去堵,甚至連趙老教授都還沒察覺。
大家現在都覺得這個課題是個爛攤子,但周安願意接手這個麻煩,儘管風險很大。
因為風險越大,收益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