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吳穿著筆挺的西裝,規規矩矩打了領帶,提著上好的茶葉,來上他爹好不容易搭上的一個教授的課,卻不料在京華大學遇上了美救英雄的橋段。
他覺得京華大學這個林子也忒大了,真是什麼鳥都有,活久見。
而且這個被救的居然是宋擇善。
他本來不想湊熱鬨,但看見宋擇善便停下了腳步。
宋擇善,那是他爹提起來就連連稱讚的宋家二少爺,是化成灰他都認得出的“彆人家的好孩子”。
京華大學規矩多,不讓開車進來,他隻能下車步行走進來,可這學校又很大,走著走著就迷路了,他罵罵咧咧起來,後悔來這裡。
不過,他要是不來走這一趟,還真見識不到這麼精彩的一幕。
嶽吳貼著牆根兒,從他這個角度看得極清楚,那拿著刀的男人動作遲緩,神情雖然凶惡但極度誇張,一看就是個紙老虎。
其實當時那個擋刀的女人隻要拉著宋擇善一躲,兩人便都能成功避開刀鋒,但那女人沒有,她是刻意擋在宋擇善麵前,迎著刀尖子硬生生地撞了上去。
所有人都亂作一團的時候,嶽吳因著此事和自己無關,毫不擔心,隻當是看戲,卻發現了這樣的細節。
故意擋刀?嶽吳眯起眼,拿出煙點燃,不緊不慢地抽了一口。
真是好大一個戲台子。
黃崖雙眼緊盯著自己緊握著刀柄的手,他此時還沒反應過來,不明白怎麼就捅到了這個女人,這個剛才還站在他旁邊柔弱得不得了的女人。
更可怕的是被捅的女人似乎覺得捅得不夠深,竟然自己朝著刀的方向刻意進了幾步,刀尖便更加深入。
他瞪大了眼睛,瞳孔中充滿了不可置信和恐懼。
周安原本柔和的臉此刻因著痛楚已經扭曲變形,但那雙眼睛異常明亮,看著黃崖,居然在笑。
黃崖被那笑意盯出了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先前明明聲音那樣細軟,臉上的笑意那樣柔和,眼神那樣天真無害,怎麼會故意撞到他刀上,還用這麼可怕的眼神看著他。
突然,周安的笑意消失,神情完完全全變化成另外一種模樣。
不過幾秒,宋擇善已經疾步衝上前來,穩穩地接住了周安搖搖欲墜的身體。
一瞬間周安的表情換成了恰到好處的無助和可憐,眸子望向男人,盛滿淚,卻不肯叫眼淚掉下來,隻道:“好痛……”。
宋擇善迅速幫她按住傷口,焦急喚道:“周師妹!”
他白色的上衣被滲出來的鮮血染紅,顯得狼狽不堪。
宋擇善抱著周安,周安縮在他的懷裡,緊緊貼著他,頭埋在他的頸處。
“痛……”周安涼沁沁的眼淚此時方才落下,宋擇善卻覺得發燙一般,似乎落在了他心上,讓他感到莫名的灼熱。
宋擇善凝視著懷中的周安,瞧見她白紙一樣的臉,毫無血色,他的心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住。
此時他根本顧不得什麼保持距離,眼裡隻看得見懷裡的人兒。
在京華這樣的地方長大,宋擇善受儘寵愛,被保護得極好,但他總避免不了看到各種阿諛奉承和爾虞我詐,因此太過普通的心機當然唬不住他。
隻是,能拿出命來,用自己做局的人,他一定很少見過,畢竟大部分求權求財的人並沒有拿命相搏這樣可怕的心誌。
這世上最能打動人的就是極致的真誠。
周安沒有真誠,但這不妨礙她的計劃,因為她可以用自己的命去賭,去裝出足以讓宋擇善駐足的赤誠。
為愛擋刀這樣的橋段很老土,但經曆了這一遭,宋擇善饒是再避嫌,也不可能再避著她了,因為她是“救命恩人”。
周安強撐著,親眼看見宋擇善的眼裡有明顯的驚慌和感動出現,她才心滿意足地暈過去。
現場混亂一片,嶽吳嘖嘖稱奇,忍不住豎起大拇指,這哪裡是個柔弱的女人,簡直是著名京劇變臉藝術家。
他自己公司裡的那些女模特無非是互相潑個小酒,冷嘲熱諷罵幾句不太好聽的話,這宋擇善卻能遇到道行這麼高的女人。
黃崖更是從沒見過這麼會變臉的女人,他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被趕來的學校保安死死壓製住。
嶽吳看著宋擇善快步抱著懷裡的女人走上救護車,他不經意間瞥到周安的臉。
嶽吳怔愣了下,那雙幽黑的眼睛讓他覺得很是熟悉。
他想起來自己曾經在京華大學門口給一個懷裡抱著死貓的小姑娘扔過一萬塊錢。
那個看起來瘦弱可憐,但卻訛走他一萬塊的小姑娘,也有這麼一雙幽黑的眸子。
他揉了揉太陽穴,在他看來,京華大學這些“知識分子”都長得差不多,都是書呆子模樣,一時間記憶混亂,想不起來那小姑娘的具體長相。
他想再仔細看一看,卻見那女人已經暈了過去。
最近被他爹逼著到京華大學報了個什麼精英研修課程,都沒有時間去泡吧,一定是讀太多書,娛樂太少,把腦子讀壞了。
*
深夜的酒吧,調酒師熟練地搖晃著酒杯,五彩斑斕的液體在杯中旋轉。
二層卡座,香檳的塞子被猛然拔出,“嘭”的一聲,泡沫如同白色的煙花般噴湧而出。
卡座內的公子哥們爆發出興奮的呼聲,有愛玩兒的用嘴去接飛散的香檳泡沫,喂進一旁女伴的紅唇裡,旖旎曖昧。
燈光在每個人的臉上跳躍,映出他們或迷離或沉醉的表情。
嶽吳半躺在整個卡座中心位置,女伴在他身邊剝葡萄,麵露討好的笑容嘴對嘴喂給他,他享受地眯起眼,像摸一隻貓兒一樣輕撫她的下巴。
一人親昵地湊上來:“嶽少,好久沒看到你了,今天你爹放你出來啦?”
另一人也湊近打趣:“我聽說嶽少開始上學了呢哈哈哈哈,怎麼你們家要拓展商業板塊,不賣內衣了?”
他們這群浪蕩二代,雖然總一起玩兒,但互相罵起來毫不留情麵,暗戳戳地比錢、比家世、比女人,臭味相投又卯著勁兒互損。
嶽吳笑著罵那人:“去你的,懂不懂賣內衣也要緊跟潮流,咱學學新的管理知識,這你就趕不上了吧……”
為著自己麵子,雖這麼說,嶽吳心裡卻覺得自己老爹天天瞎折騰,帶得他也上躥下跳的,很煩。
他爹嶽大富年輕的時候就是個街頭小混混,吃了上頓沒有下頓,餓得跟精神小夥兒一樣,可偏偏運氣絕佳,中了彩票大獎,金鏈子金手鐲外加一口大金牙到處得瑟了一段時間。
後來遇上他老媽,看對了眼兒,結婚後發誓要賺大錢過好日子,終於開始拿著揮霍得所剩無幾的錢倒騰內衣生意。
沒想到他爹的眼光竟然大受市場喜歡,再加上趕上好時代,運氣爆棚,這些年竟然逐漸做成了京華最大的內衣品牌。
隻可惜沒過幾年好日子,老媽沒了,他爹也跟著性情大變,再也不穿金帶銀,現在跟著薑家那個玉麵閻王混,追求低調奢華風,一心要當上流人呢。
嶽吳有時候覺得好笑,他們嶽家就算一輩子被京華這些豪門瞧不起,但也是金山銀山在手,不愁吃喝,乾脆玩兒一輩子好了,可他爹非要去擠那所謂的上流圈子,不僅要大富,還想要大貴,舔宋家沒舔到,又攀上薑家,隻是薑家那個主兒更不好伺候。
今天早上他爹逼他去京華大學上課,讓他順便給負責上課的教授帶一袋子茶葉。
茶葉提到手上,嶽吳掂了掂,很輕,他一挑眉:“爹,這裡麵你沒放金條啊?”
這不像他爹平時的行事作風。
嶽大富一腳踹過來:“什麼金條,人家是文化人兒,你以為跟你一樣俗,這不侮辱人麼。”
嶽吳嗤笑一聲,躲過他爹的腳:“咱們上趕著去舔人家,不送錢,講風骨扯淡呢。”
他們嶽家在京華的富人圈子裡的形象無非就是個滿腦肥腸、大腹便便的暴發戶,除了運氣極度好,大概沒什麼能讓其他人瞧得上的地方。
所以他爹喜歡文化人,非要給他報這種學費30萬的精英研修班,逼他去上課,美其名曰讓他沾沾京華大學的文化氣息,實際上就是為了舔幾個教授來幫自己家品牌站台。
嶽吳吊兒郎當地癱在沙發裡:“要我說,送什麼茶,直接一袋子金條砸下去,彆說站台,這麼多錢,我讓他穿咱們內衣站,他也得心甘情願。”
這個世界誰不愛錢,沒有被錢砸不暈的人。
他最愛砸錢,一根大金條子哐哐砸下去就讓這些文化人通通原形畢露。
隻是話音未落,嶽大富又是一腳,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你這穿的什麼,花裡胡哨的,趕快換西裝去!”
這一腳沒躲過去,但嶽吳還是不動,手撚起自己衣服的一個角,得意洋洋:“LV春夏秀款,明星穿的,貴著呢!”
嶽大富咆哮起來,口水通通噴在嶽吳的臉上:“再不去把你卡停了!”
嶽吳抹了一把臉,可以挨打挨罵,但是卡不能停。
他隻能乖乖地換了衣服,在他爹一通威逼利誘下不情不願走出家門,被司機送到京華大學。
嶽吳給自己猛地灌下一整杯香檳,現在回味下,今天要是不去,可就看不到那麼一場大戲了。
依他看,宋擇善就是個沒有孫悟空保護的唐僧,遲早被那女人吃乾抹淨。
枉費他爹以前天天在他耳朵邊念叨,說什麼羨慕宋家那兩個兒子,尤其對宋擇善,那是真喜歡。
在京華的二代裡,宋擇善其實是一個異類,他明明有極好的家世,卻像個苦行僧一般,非要去走那條鮮有人涉足的學術道路。
當年宋擇善出國,京華其他人家都在看笑話,覺得宋家這個小兒子讀書讀魔怔了。
頂級富圈兒裡,培養一個純粹的讀書人就是笑話,學曆隻不過是光鮮亮麗的名片,怎麼會有人真的愛學術,要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那些書本呢。
可他爹卻依然力挺宋擇善,拿宋擇善當作為正麵教材鞭策他“兒啊,接家業不重要,你要多讀點兒書,我不求你像宋二那樣,你隻要不當流氓就行。”
總之在他爹眼裡,宋擇善做什麼都是對的,他曾經還揶揄道乾脆讓他爹去給宋擇善當好大兒算了,換來一頓熊揍。
嶽吳喝到興起時,抓起桌上一把紅鈔票,高舉過頭,向空中撒去。
宋擇善那種精神境界他一輩子都達不到,也根本不想達到。
鈔票、美酒、女人,及時行樂,他覺得一輩子這樣快活下去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