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麼,師兄。]周安給宋擇善發了一條消息。
正是飯點兒,卻早過了平常宋擇善給她發消息的時間。
周安有些奇怪,這人一貫最守時,回回11點45發消息,掐著時間和她到食堂去,她還為這事笑話過他過於板正的時間計劃表。
過了5分鐘,沒有回複。
周安皺起眉來,覺出一點兒不對。
她又發了句:[聽說西苑出了新菜色。]再加上一個常用的表情包。
周安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宋擇善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麼。
手機屏幕亮起,宋擇善的消息彈了出來。
[我今天中午搬辦公室,就不去吃飯了。]沒有加任何表情,一字一句都透出些冷淡。
宋擇善要搬辦公室?她怎麼不知道!
宋擇善目前隻是掛在趙老教授課題組的助理研究員,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待他正式入職後,會搬出去組建獨立課題組,可距離入職程序走完隻怕還要再等一段時間。
上次周安路過學院為宋擇善預留的辦公室時,看見裡麵還在裝修,怎麼這麼突然就要搬了。
周安還在思索,又見一條消息彈出來:[新辦公室有些遠,以後我就不去食堂了,師妹抱歉了。]
看著這條消息,周安的眸色逐漸變得冰冷。
新辦公室是稍微遠些,但也到不了不去食堂的地步吧。
還有,他跟她說抱歉,到底有什麼要抱歉的。
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周安,或許是發生了什麼事。
待周安獨自吃完飯回來的時候,見趙老教授站在宋擇善原先的辦公間,指揮著幾個工人搬東西。
“這個桌子什麼的都不要了……那幾盆綠植帶著,這上麵掛的鐘……對,對,全帶走……”趙老教授在滿屋子裡轉著。
周安走過去給趙老教授遞上一張紙巾:“老師,宋師兄要搬辦公室了嗎?他入職程序走完了?”
趙老教授擦了擦汗:“哪那麼快,學院正式報給學校還要走一段時間程序呢,那小子,非要提前搬,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周安不解:“師兄今天怎麼沒過來呢?”
趙老教授拿起桌上的相冊,輕輕吹了吹灰塵,那是宋擇善在京華大學讀書時期第一次獲得學術論文獎項時和趙老教授的合照。
“他剛才來了會,忙著開會又走了,前幾天把我手上好幾個課題要走,現在他比我還忙咧,也不注意點兒身體。”語氣中雖有嗔怪,但更多的是自豪。
宋擇善剛進課題組的時候,趙老教授便想把自己手上最重要的幾個課題給他,可他偏偏堅持先把自己原先在德國做的方向完善好。
也就是因著這件事,才有傳聞說趙老教授有意讓宋擇善入職後去爭取破格提拔教授,給他課題是想幫他多攢些成果。
但周安知道,以宋擇善目前的學術成果來看,根本無需再攢更多。
趙老教授完全是把宋擇善當成他的衣缽傳人,懷著母雞要把全部家當都送給小雞的想法,所以才想在退休前,把幾乎是他全部心血的幾個大課題都給宋擇善。
隻是他一向喜愛宋擇善,也拗不過他,便先由著他的想法了。
可為什麼宋擇善又突然接下來了這些課題,還把自己忙成這副腳不沾地的模樣。
周安咬了咬唇,怎麼剛巧她吃飯去了,他才來,時間恰好錯開,連個照麵都沒打。
她坐回工位,想了許久,還是覺得不對。
*
傍晚的校園,夕陽的餘暉灑在青翠的草坪上,遠處的教學樓在夕陽的映照下,輪廓顯得格外分明。
周安靜靜地站在學院院樓側麵的花壇旁,目光透過花壇的縫隙,注視著院樓的大門,那裡不時有人影晃動,緩緩走出。
宋擇善今天開學術會議的地點就在院樓頂層的大會議室。
算著時間,這會兒該結束了。
時針指向18點13分,周安看見宋擇善從樓裡走出來。
他似乎很疲憊,揉了揉眉心,身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
周安從花壇繞過去,裝作是從院樓裡麵出來的,快步跟上他的步伐,喊了聲:“宋師兄!”
走在前麵的宋擇善明顯愣了下,他停下腳步,轉頭看她。
周安率先開口:“我來院樓圖書館借幾本書。”她揚了揚手裡的書本。
宋擇善斂眸,隻輕輕嗯了聲。
周安又道:“師兄要去食堂吃飯嗎?正好有幾個問題要請教,可以邊吃飯邊討論。”
周安觀察著宋擇善的反應,生怕錯過一絲一毫。
他並不看她,眼睛盯著鞋尖兒,道:“不了,我還有事,先回家了。”
這樣的回答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
宋擇善背著電腦包的肩不自覺繃緊,手緊緊攥著包帶,骨節分明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顯得蒼白,青筋微微凸起。
所有小動作被周安儘收眼中。
他在克製,這是周安腦子裡蹦出的第一個想法。
疏遠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物理隔離。
所以要搬辦公室,也不去食堂了,這樣能減少和她的接觸。
所以突然接下那麼多課題,這樣一心撲在研究上,便顧不上想其他的。
周安裝作沒看到這樣的反應,故作輕鬆道:“好,那我先去了,師兄再見。”
她轉身向食堂走去,仿佛剛才的約飯隻是一場平常的寒暄。
周安知道宋擇善一定還停在原地看她,但她沒有回頭。
她的感覺沒有錯,宋擇善就是在躲著她。
周安一邊走著,心裡一邊生出幾分懊惱,怎麼會這樣。
宋擇善對她的態度,就像是好不容易撬開窗戶的一個小口子,可現在卻告訴她窗戶被拆掉,安上了更加結實的大門。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從宋擇善的反應去猜出他的想法,抽絲剝繭地分析。
宋擇善對她或許是有些動心的,並且他應該是意識到了,在這種情況下,宋擇善要做的選擇是,和她更進一步還是抑製住這種異樣的情感。
很明顯,他選擇了後一種。
可是為什麼他要這樣選,周安百思不得其解。
*
“阿善,這個問題你怎麼看……阿善?”趙老教授看向宋擇善,瞧他有些走神。
宋擇善臉上閃過一絲歉意:“抱歉,老師。”
趙老教授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我看你已經連軸轉了將近一周。”
宋擇善搖頭:“不礙事兒,很快能調整過來。”
趙老教授唉了一聲,愁眉苦臉:“你們一個個的,都不聽老人言,說了要注意休息,彆乾起事兒來跟不要命了!”
“前幾天小李跟我請假去醫院了,這幾天我瞧著小周也心不在焉的,跟你一樣,連軸轉,撲在課題上,讓她休息也不肯……你們仗著自己年輕,都不聽我的,以後身體要是垮了……。”
宋擇善突然抬起頭:“她……周師妹課題不順利麼?”
趙老教授歎了口氣:“對啊,你知道那個課題的訪談對象很難搞,小周為這事兒熬了好幾天。”
“要我說乾脆就換一個,可她不肯,非要跟。”
宋擇善低下頭,瞧著麵前資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是,她是挺倔的。”
趙老教授關掉ppt,把桌上用來討論的資料通通收起來:“你還說她?我瞧你比她還倔呢……現在把辦公室門鎖了,趕快回去休息,後天才許來……快走快走。”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宋擇善往門外推。
宋擇善無奈地笑了笑:“好,我現在就回去睡覺,老師您彆擔心了。”
被趙老教授“趕”出辦公室後,宋擇善沿著小路往校門方向走。
微風輕拂,樹葉隨之搖曳。
他很少在下午的時候走在校園裡,往常要麼是在辦公室寫論文,要麼是去圖書館找資料。
偶爾幾次出來透氣的時間,是周安硬拉著他出來。
“師兄,你知道公園20分鐘麼?”當時周安笑眯眯地問他。
微風吹起她的高馬尾,清澈的眼眸格外透亮。
宋擇善搖了搖頭。
周安耐心地給他科普:“研究發現,在公園綠色環境中散步20分鐘,短時記憶容量會得到提升,整個人狀態變好,這就是公園20分鐘效應理論。”
“所以說,以後你得在時間表上加上一項,下午出來走走。”周安坐在草坪上,抬頭看他,表情認真。
宋擇善跟著坐在草坪上:“這是哪裡的研究成果?”
周安一本正經:“熱搜大學裡麵的知識。”
宋擇善被逗笑,嘴角輕輕上揚,眼裡露出愉悅的笑意:“那我找個時間也去上上你說的熱搜大學。”
“好啊,爭取成為優秀畢業生。”周安俏皮地做了個鬼臉兒,呲著牙朝宋擇善笑。
這會兒學生們都在上課,路上幾乎沒有人。
天空呈現出一種淡淡的藍色,幾朵白雲悠閒地漂浮著,宋擇善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仿佛能夠感受到空氣中彌漫的清新。
他想了想,拿出電話給薛銘軒打過去:“銘軒,你幫我以公司名義捐一筆錢。”
除了在宋氏的股份,宋擇善還繼承了一些他母親留下的私人產業。由於這些產業規模不算大,宋懷煦懶得過問,全部都給了他,但自他去了德國,沒有時間管,所以他哥找了薛銘軒作為職業管理人。
薛銘軒是宋家一手培養出來的,在宋氏的資助下去讀了京華大學MBA,後來自己創業幾年,瞧著經濟不景氣,又重回了宋氏,隻是他回來時宋氏正經曆完大換血,宋懷煦覺得不太好給他定職位,便乾脆聘他管宋擇善的私產了。
薛銘軒一向妥帖儘責,聽了宋擇善的話,應了聲:“是。”
*
清晨的寺廟,晨霧繚繞,鐘聲悠揚。
京華最大的古寺廟是梵鳴寺。
群山巍峨,樹木蔥鬱,地理位置偏僻,看起來遠離塵世,但香火旺盛。
香火氣息濃烈的地方,總是很多人聚集,都想要分去一捧佛祖的眷顧。
周安喜歡熱鬨,喜歡看人們虔誠閉眼祈禱的樣子。
但她卻並不跪拜,而是靜靜地立在巨大的佛像前,直視那莊嚴的象征。
聽說京華的豪門都喜歡在家裡供奉佛像,不知道宋家的佛像是什麼樣子的,是不是也一樣的慈眉善目。
可是宋家那樣鼎盛的權勢,難道單靠慈悲善良便能撐起來麼。
周安早就調查到,在宋擇善出國前,宋氏是經曆過一場動蕩的。
那場動蕩是宋氏老夫婦早逝留下的禍根。宋懷煦作為長子接下宋氏後根基並不穩,明槍暗箭防不勝防,沒多久,宋氏出現一場劇烈的內鬥。
那時,宋擇善的那位大哥,宋懷煦,以雷霆手段壓下所有混亂,刮骨療毒一般將宋氏裡裡外外整治了個遍。
按照慣例,在那樣大的一場浩劫平息後,宋擇善是應當留在宋氏集團做副總的。因為宋懷煦沒有孩子,如果宋懷煦有什麼意外,宋擇善就會作為宋氏第二繼承人接手。這是大集團安撫人心,避免再次出現混亂的慣常手段之一。
但是宋擇善在外界紛亂的猜測下離開,去了德國求學,他走上了和商業完全相反的一條路,而且這一去便是將近八年的時間,久到人們似乎都忘記了宋氏還有一位二少爺。
周安一度覺得懊惱,甚至生出幾分灰心,她在想她那些自以為的小聰明、日常的溫情相處和同頻的學術熱情是不是都無法撼動宋擇善的心,那麼,究竟什麼才能令他動容。
隻是,前幾天她做的課題突然來了一筆資金,趙老教授說是以前的師兄捐贈的。
可是她無意間在老教授的電腦上瞟到資金來源那一欄寫著的公司,愣了下。
她很清楚地記得,最開始調查宋擇善時,資料裡似乎有相同的公司名字。那家公司的管理人雖然不姓宋,但實際控製人卻是宋擇善。
那一瞬間,周安的心稍靜了些。
獵物因著某些未知的緣由即將逃離,但它心裡的留戀分明並沒有散儘。
她要如何應對?
周安在求簽的香案前,輕搖簽筒,隻聽“叮”的一聲,一支簽從筒中滑落,掉落在地。她彎腰撿起,展開一看。
[春寒料峭蟄伏時,靜待花開暖陽日。]
等。
合格的獵人應該學會沉住氣,等。
是了,現在她不能再步步緊逼。
她要做的是,收起獠牙,蟄伏,等待一個機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