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為藥 燈似 8716 字 5個月前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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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都城區的老街道,稍稍有些狹窄。

尤其是兩側老房子上爬滿的紫藤正值花期,乍看上去,有些擁擠。

好在工作日,老街上沒什麼人,就連兩側的店鋪,也隻零星地開了三兩間,偶有風穿堂而過,吹得不知什麼丁零作響。

街道右側第七間,是個沒有門頭的小店。

店外堆著新鮮的花束,羅芍穿著粉色碎花的圍裙,正彎腰醒花。這花店,也是乍看下來,這條街上為數不多開著門做生意的店鋪了。

羅芍正專心致誌地醒花,工作日的下午,店裡一般沒什麼客人,直到郵政的車停在了店外,她才放下了手中的花束,就著圍裙擦了擦手上的水珠。

羅芍伸手,從車上的人那兒接過一個文件袋。

低眉去看,包裹的收件人是岑姣。

“老板,是你的郵政快遞——”羅芍揚聲道。

等了大概半分鐘,一個穿著白色毛衣裙的女人從店裡走了出來。

女人動作緩慢而優雅,就算羅芍與岑姣已經相處有一段日子了,每次看到岑姣,她仍舊會生出驚豔之感。

岑姣停在了羅芍身前,她垂眸看向羅芍手中的文件袋,抬手去接。

隨著岑姣的動作,原本叫銀簪子挽住的長發有一縷緩緩滑落。

岑姣沒有去管那一截碎發,她的視線落在文件袋上,柳眉微蹙,“我的快遞?”

她一時想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買了發郵政包裹的東西。

聽出岑姣語氣中的疑惑。

郵政車上的寸頭男人撓了撓頭道,“還是掛號信呢。”

岑姣聞言點了點頭,她拿過筆,將包裹簽收,而後轉身進了店裡。

店麵不大,一半按花朵的顏色擺放著各樣的花,另一半則是放了一個原木色的架子,架子上,放著形形色色的蝴蝶標本。

岑姣停在了架子前,她手腕一翻,將文件袋的正麵翻了過來。

文件袋上寫有收件人和寄信的地址。

收件人是岑姣。

而寄信的地址是……

岑姣的動作停了一瞬,她那雙好看的眼睛似是也在這一瞬沉了下來,她微微低著頭,被白色毛衣包裹著的雙肩,卻是不自覺輕輕顫抖著。

那地址是很長的一串,但岑姣的視線卻落在了其中三個字上,怎麼也移不開。

——流黃縣。

黔州省畢都市流黃縣。

那破地方。

岑姣的長睫顫了顫,她深吸一口氣往裡走了兩步,手上動作變得有些許急促,在她的動作下,文件袋被有些粗暴地撕開了一個口子。

破口朝下,拚命抖了抖,一張薄薄的紙片落在了桌麵上。

那是一張明信片。

岑姣將文件袋扔到了一旁,伸手抓住了那張明信片。

捏住明信片的手指也因為太過用力而指腹泛白,明信片正麵的照片看起來可不像是什麼風景區。

那就是一個大峽穀,黑黝黝的,山上的樹七倒八歪,看不出有開發過的痕跡。

陽光從樹木間傾瀉而下,在峽穀入口的河水上灑下一片粼粼波光。

沒什麼特彆的。

可是正是這沒什麼特彆的風景讓岑姣久久移不開視線。

過了很久,岑姣才將明信片翻了一麵。

背麵是印痕很深的一行字,紙麵凹了進去,看得出寫字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氣。

“姣姣,救救我。”

那是肖舒城的字跡,隻是比起他慣常的字跡,有些潦草。

換一個說法,那是岑姣男朋友的字跡。

加上定語,那是岑姣失蹤了兩年,被默認死亡的男友的字跡。

更準確一點,應該是前男友。

因為兩年前,在肖舒城出發前,岑姣和他爆發了激烈的爭吵,最後以分手作為爭吵的落幕。

再之後……就沒有之後。

因為肖舒城沒有再回來。

岑姣站了很久,眼珠子才輕輕轉了轉。

她像是溺水已久的人被救上了岸,猛地吸了一口氣後,岑姣有些急匆匆地將明信片,還有已經被她撕爛的文件袋一股腦地塞進了一旁的包裡。

“羅芍——”岑姣聲音高了兩分,“今天我還有些事兒,就先關門吧。”

羅芍手上還濕著,她滴溜溜跑進來,看向岑姣時,還有些茫然,“老板,昨兒有客人定了蝴蝶標本,說是今天下班過拿呢,現在才兩點,離下班還有一會兒呢。”

聽到羅芍的話,岑姣麵上閃過一絲恍惚,她一隻手撐在桌子上,輕輕吐出一口氣後,有些失態的情緒儘數收斂,等她抬眸看向羅芍時,麵上已經看不出半點不對了。

“標本我已經做好了,在裡間,等客人來了,你拿給她就行。”岑姣笑著叮囑羅芍道,同往常一樣,溫柔和煦。

羅芍點了點頭,她擦了擦手上的水珠,跟在岑姣身後,“老板你放心去忙自己的事兒,我照看著店呢。”

聽到羅芍的話,岑姣笑著點了點頭,隻是當她轉過身,臉上的笑便在頃刻之間消失了。

隻是,岑姣的表情變化,羅芍並不知道,她正目送著岑姣離開,直到人消失在街道拐角處,她才收回了視線。

羅芍很喜歡自己的工作,也很喜歡岑姣這個老板。

畢竟店裡平時並不忙,羅芍除了醒醒花,招待招待客人以外,並沒有什麼事情要做。

岑姣還很貼心地給羅芍在後麵圈出了一個小空間,那兒放了個單人沙發,沒什麼事兒又沒什麼客人的時候,羅芍可以在那兒睡上一會兒。

岑姣給羅芍開的工資也很高,稅後月工資能有一萬,至於什麼五險一金,都是買全了的。

唯一的缺陷是,店鋪周末得開著,不過周中羅芍可以隨便挑兩天休假。

一開始,羅芍覺得岑姣長得好看,卻清清冷冷的,難以接近。

隻是在這家店做了大半年之後,羅芍發覺岑姣脾氣很好,你和她說什麼,都是溫溫潤潤的,笑著應了下來。

而且岑姣的手很巧,她做出的蝴蝶標本,用普通的相框裝起,內裡以她自個兒寫的字做背景,放在那兒,兩三天就會賣光。

“你好,這個多少錢呀?”客人的聲音將羅芍從自己的思緒裡拉了出來,她甩了甩已經半乾的手,“您等等,我瞧瞧呢。”

******

從店裡出來,岑姣沿著街道往南走,過兩個路口,右拐,進了手邊的小區。

坐上電梯,岑姣按下了十八樓。

電梯裡隻有岑姣一個人,她的背虛虛靠在牆壁上,垂著眼,叫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緒。

叮一聲。

十八樓到了。

岑姣抬腳走了出去,隻是在按開密碼門時,她的動作停了一瞬。

屋子是南北通透的朝向,下午的時候陽光灑進來,客廳亮亮堂堂的。

岑姣洗了澡,換了一身寬鬆的衣服,坐回了書桌前。

桌麵上,擺著還沒有固定的,剛剛取出來軟化的蝴蝶。

岑姣垂眼看著被濕潤的紙巾包裹著的蝴蝶,指節在桌子上輕輕叩了叩,手機就是在這時響的。

“姣姣,我和你叔叔準備回去了。”是一個蒼老疲憊的女聲,“找了兩年,什麼搜救隊,官方的,私人的,都進山搜過了,我看阿城的屍骨是找不回來了。”

“我和你叔叔不打算找了,準備回鄉給阿城尋個大師做一道法事,立個衣冠塚。”

“這兩年,辛苦你照顧我和你叔叔了。你是個好姑娘,和阿城不過小半年的感情,這兩年也無怨無悔的。”

岑姣眼睫微微下垂,她沉默地聽著電話那頭的人,一句接著一句,偶爾才附和上一句。

“都是應該做的。”

“阿城對我好,我自然也是念著他的。”

“如果不是工作走不開,我該親自去流黃縣找阿城的下落的。”

聽起來有些哽咽,像是在哭。

隻是去看岑姣的眼睛,那雙眼眸亮亮的,並沒有什麼潮濕的痕跡,更彆說是什麼難過的神色了。

晶亮的眼眸裡,隻剩冷漠,煩躁,還有些許的不耐。

電話那頭的人又絮絮叨叨說了兩句,最後才囁嚅道,“那就這樣了啊,姣姣,你好好的啊,好好的。”

直到這時,岑姣的長睫才輕輕顫了顫。

給她打電話的人,是肖舒城的母親。

肖舒城失蹤的消息傳回來後,那兩個老人立即去了黔州。

在黔州待了小半年,一無所獲。

老兩口這才來了川都——肖舒城自大學畢業後就在川都生活,城東的房子裡全是他的痕跡,老兩口自然是要過來的。

於情於理,岑姣都該幫襯著這兩位老人。

一來二去的,雖說兩方之間隔了個肖舒城,兩位老人家卻也是打心裡喜歡岑姣。

老太太時常呆坐著,然後猛地一拍膝蓋,長長歎上一聲,“你說阿城怎麼就沒了呢?啊,要是好好的,和姣姣把婚一結,生個大胖小子,多好,多好啊。”

這時候,老頭子則是默不做聲地坐在一邊,吧嗒吧嗒地抽起煙來。

掛了電話,岑姣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

既沒有因為想起肖舒城而惹出的傷心,也沒有兩個老人家即將離開川都得不舍。

她隻是半垂著頭,坐在那兒,任由陽光從她背後灑至身前。

放在桌子上的指頭動了動,岑姣終於有了反應——她像是在發氣一樣,三兩下將包裡的東西扯了出來,眼鏡盒,鋼筆也掉了一桌。

明信片隨著岑姣的動作而有了褶皺。

岑姣蹭一下站起身,噔噔噔去了廚房,兩下打開了灶頭,右手往前伸,火舌舔上了明信片的一角。

“這火可不是讓你這樣用的。”淡淡的男聲響起,岑姣並沒有受到驚嚇,看起來反倒十分坦然,像是一早就知道了這人在她家裡一樣。

岑姣垂眼看著手中的東西,她的聲音發冷,說出的話,也頗有幾分冷硬,“我還在想,你是被毒啞了,還是被人割了舌頭。”

一雙手從岑姣背後伸了過來,手上的力氣有些重,將燒了半截的明信片從岑姣的手裡扯了出來,另一隻手則是關上了灶頭。

“我來找你是正事兒。”男人晃了晃手中的明信片,已經見不著明火了,隻是右下角有一圈黑色的殘痕。

背麵的那一行字,也隻剩下——

姣姣,救

半上不下,看得人心煩氣躁。

岑姣終於轉過身來,她抬眸看向站在身後的男人。

男人穿著黑衣黑褲,寸頭,鼻梁高挺,眉眼深邃。

在他的右眼眼尾,有一條淺色的傷痕,從眼尾至眼角。

岑姣突然歇了氣,她倚靠在身後的桌子上,麵無表情道,“正事兒?什麼正事兒?偷偷摸進我家裡貓起來算是什麼正事兒?”

男人頗有幾分無奈地看向岑姣,他抬手想要去碰一碰岑姣的臉,可是對上那張麵無表情的臉,抬起的手又緩緩放了下去,他輕歎一口氣,沒有理會岑姣的氣話,而是說出了自己的來意,“老爺子要我們去幫他找一個東西。”

岑姣抬眸看向麵前的人,聲音裡帶了一絲嘲諷,“我可記得,我走那天你不是在場嗎?我同老爺子說得明明白白,我與他沒什麼關係了,也絕不會留在那兒礙他的眼——我都搬到川都來了,怎麼還來找我?”

“岑姣。”男人的聲音重了一分,可是對上岑姣的眼睛,硬起來的聲音又無端軟了兩分,他的聲音裡帶了兩分無奈,“老爺子說了,東西如果找到了,以後絕不會要你替他辦事兒,從前的那些恩啊情的,一筆勾銷。”

“老爺子說,他知道,你是個重情義的,這恩情拖著,你也沒法兒過想要的生活。”

岑姣深吸了一口氣,她直起腰,背脊微微有些僵硬,她死死盯著麵前的人,過了好一會兒。才緊了緊身上的披肩,“去哪兒,找什麼?”

男人晃了晃手上的明信片,“去流黃縣,找一味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