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飯後,巧巧騎車來到了二江的診所,對二江說:“你知道我為啥找你來了嗎?”
二江想到姐姐平時很少到他這兒來,今兒一定是娘派她做說客來了,但他卻故意道:“你不說,我咋知道。”
巧巧說:“你呀,裝糊塗,這幾天你沒遇到啥事?”
曉麗明白了大姑子的來意,說:“你倆先聊,我去國亮那兒買點瓜子。”說罷,拉著亮亮就出去了。
巧巧很納悶,問二江:“曉麗這是咋了,好像躲避我似的?”
二江解釋道:“你說對了一半,我和曉麗都不想讓亮亮知道我的身世。剛才她猜到了你今兒來找的目的,所以就拉著亮亮出去了。”
“你不想讓亮亮知道,難道你就決定永遠不認你的親娘嗎?”
“自我知道了我的身世後,我就暗暗發誓這輩子永遠不找她,不認她。”
“你的心情我理解,可咱娘為了你能和你親娘相認,這些天他是急得團團轉呀。”
“我真不明白,好多養父母都是極力反對孩子長大後與其親生父母相認,而咱娘卻恰恰相反,我不認,她偏逼著我認。”
“咱娘說了,她覺得你是個苦命的孩子,雖說當年你娘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但畢竟她是你的親娘,具有不可替代的血緣關係,你就寬恕了她吧。”
“當年她對我實施了那樣的手段,如今讓我怎樣來寬恕她?”
“話雖是這麼說,但寬容那個你最不想寬容的人,其實是對你自己最好的愛。而如何去接納傷害過你的人呢?隻要你把心放大了,事情就變小了。我勸你彆太固執了,認了你親娘,沒人笑話你,反而都會敬佩你大度,你不忘根本。再說了,像劉勇和白榮,他們都曾經傷害過你,後來你都原諒了他們,難道你就不能原諒你的親娘嗎?”
“我原諒劉勇是覺得當年都少不更事,原諒白榮是因為我心裡清楚責任不全在她一個人身上。而你們所謂的我那個親娘,她當年對我的行為又怎樣解釋呢?”
“那不是因生活所迫嗎。”
二江冷笑了一下說:“世上被生活所迫的家庭多的是,難道做為一個母親就都選擇把自己的親生骨肉給拋棄了嗎?”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要是當年她沒把你遺棄,讓你留在她身邊一起艱難度日,很難想象能夠讓你上大學,你上不了大學,又怎能會有如今的成就。這樣一想,你還得感謝你娘當初的決定呢。”
“姐呀,你咋不從另一個角度去想,當初我被她拋棄在寒風凜冽的廁所旁,要不是我僥幸遇到了咱娘這樣的好心人,恐怕我早就不在人間了。”
“可你現在活得好好的呀。”
“我活的好好的我應該感激咱娘,感激咱全家人。我的感情早與咱全家人融合在了一起,跟你們說的我那個娘隻有刻骨銘心的怨恨,彆的啥也沒有了。”
“二江啊,你那個娘是錯了,她也後悔莫及。難道你就忍心與她終身不相認嗎?你這樣做心裡會踏實嗎?就不怕將來也後悔嗎?你娘是個普普通通的農村婦女,她犯了她不該犯的錯誤,而你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應該有超脫一般人的肚量與思維,更何況,你麵對的不是彆人,是你的生身母親呀。”
二江知道姐的嘴很厲害,不把人說服是不肯罷休的,與其跟她這樣沒完沒了的理論,倒不如早點打發她走算了,於是說:“姐,你計劃說到幾點,還是到天明?”
巧巧反問:“你煩了?”
二江說:“我沒煩,是我覺得你好累,我心疼你。”
巧巧自然聽出這是二江在趕她走,反思一下,二江白天跟無數的患者診斷病,腦子肯定很疲倦,晚上本該靜下來養養神,這時我卻打擾他來了,逼迫他做違他心願的事,況且,聽他的口氣如此決絕,看來再勸也沒啥效果,於是說:“好吧,我明白是你該休息了,我這就走。”說著就往外走。
二江把巧巧送到了大門外,說:“你慢走。”
巧巧說:“你回去吧。”
二江返回了裡邊,巧巧騎上自行車出了停車場卻朝國亮的超市走去。
此刻的超市裡,曉麗坐在收銀台的外邊,國亮與林芝坐在收銀台的裡邊,三人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聊著閒話,國亮見巧巧走了進來,說:“欸!你咋跑這兒來了?”
巧巧說:“你還問我呢,曉麗說給我買瓜子來了,我在二江哪兒等了半夜也沒等到,所以來看看是咋回事。”
林芝說:“曉麗是買了瓜子,可還沒出超市就被我給打劫了。”
說話間,曉麗找來了個凳子放在了巧巧身邊,說:“坐吧。”
巧巧坐了下來,伸手從收銀台上捏了幾粒瓜子,問曉麗:“亮亮呢?”
曉麗說:“在裡邊的房間跟他家的孩子耍呢。”
林芝問巧巧:“欸,談判成功了?”
巧巧說:“沒那麼容易,二江可不是三歲小孩兒,一哄就行。”
林芝說:“既然你心裡清楚,為啥還多此一舉。”
巧巧說:“我不過是來執行我娘布置給我的任務的,結果如何對我來說無所謂。”
林芝說:“其實呀,我要是你們這一邊的人,還巴不得二江不認他那個娘呢,乾嘛沒事找事。”
國亮對林芝展開了批評,說:“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都像你這樣的想法,世上還有好人嗎!”
林芝厲聲反擊道:“像二江他那個生母,就應該寬恕嗎?!”
曉麗忙朝裡屋指了指,對林芝說:“輕點。”
林芝頭一揚,不屑地說:“你也太過謹小慎微了,像我家毛毛的根底,我從不忌諱,他早就知道了。”
曉麗輕輕說:“情況不同,你家毛毛的根底他知道得越早越好,而我家亮亮若知道了他爸爸的身世,誰知道他心裡會怎麼想呢。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最好不讓他知道。”
國亮說:“曉麗說得有道理。”
巧巧對曉麗說:“天不早了,咱走吧。”
曉麗說:“行。”隨朝裡邊喊:“亮亮!回家!”
亮亮走出了內屋,經過國亮身邊時,國亮對他說:“亮亮,彆走了,跟毛毛一起睡吧。”
亮亮說:“我才不呢,毛毛的床太小了。”
國亮和林芝把曉麗他們仨人送到了超市門外,林芝說:“你們慢走。”
次日早晨,桂花聽電話的鈴聲響了,她忙去接電話,一聽,是巧巧打過來的。
“昨晚我去了二江那兒,左說右勸,他都無動於衷。娘,我看你也就彆再為難他了,像他小時候的遇到的那種情況,換誰也不會寬恕其生母的。”
“可我總覺得他母子如今認了好,我也就沒啥心病了。”
“你是這麼想的,可二江死活不願認,你能把他怎麼樣。”
“這事你甭管了,我再考慮考慮吧。”
“那我掛了啊。”
“掛吧。”
幾十年來,永成對桂花的性格了解得是再也透徹不過了,彆人的事好像就是她的事,更何況是自家人的事了,她要是覺得哪一件事辦得不合她的意,就想儘一切辦法也要辦好,你若想阻止她,說不定會使她憋出啥病來。此時見桂花又憂心忡忡起來,永成說:“我有一個拙主意,你看行不行。”
桂花問:“啥拙主意?”
永成說:“到桃花嶺告訴二江他娘,就說二江很想和她相認,隻是每天都有不少患者找他看病,所以難能離開診所,不妨讓她來劉家莊跑一趟。”
桂花聽了一想,這倒不失是個好主意,眉頭一展說:“我覺得這個辦法值得一試。二江不願認他娘,是有情可原的,他娘嘴裡說不認,心裡肯定想認。把她娘哄到診所來,興許二江無奈之下就認了。”
永成問:“你去過桃花嶺沒有?”
桂花說:“我沒去過,你肯定也沒去過,等到了星期天,咱倆一塊兒去吧,權當遊山看景呢。”
永成說:“行,我也正想去看看桃花嶺是啥樣,二江他那個家又是啥狀況。”
很快就到了星期天,桂花提前和曉麗打了招呼,說她明兒有點事就不來了,到時候自己做飯。曉麗沒加思索就說了個“行”字。
這天,桂花和永成早早就起了床,兩人各騎一輛自行車朝桃花嶺的方向行進。他倆邊走邊詢問。想著往桃花嶺走一定很艱難,果不其然,那路是越走越吃力,直到實在蹬不動了,便都下了車,推著走,儘管渾身冒汗,氣喘籲籲,但總算看到了目的地。也不知桃花嶺這個村名是什麼來曆,竟沒看到哪兒有桃樹,村莊周圍儘長些雜樹,有的樹種他們從未見過,也不知叫啥樹。
兩口子打聽到了棉英家,隻見門樓是用紅磚建的,主房卻是土坯的。棉英一看是桂花和一個男人,驚訝地說:“老姐,你咋到這兒來了?”
桂花笑著說:“來你家看看。”
棉英猜想這個男人應該是桂花的丈夫,但她不敢確定,於是問桂花:“這個是……”
桂花答:“他呀,不是外人。”
棉英驚歎道:“是嘛?恁倆都好高大呀!”
永成打趣道:“天生乾活的材料。”
“都進屋。”棉英把桂花和永成領進屋裡,並讓他倆坐在了小凳子上,她轉身又出去了。
桂花和永成坐了下來,看到室內除了一台電視機,再無彆的電器了,所擺放的家具應該還是當年棉英兩口子結婚時製做的,顯得十分老舊,下邊很多地方的油漆已脫落。此時棉英拿著一個小凳子又走了進來,說:“不知你們要來,屋裡沒收拾,讓你們見笑了。”
桂花則說:“咱普通老百姓人家,都一樣。”
棉英剛坐下,又想起了一事,說:“我給你們倒點水去。”
桂花忙說“不用。”
棉英走出了門,不一會兒便見她端了兩碗水走了進來,並放在了屋裡簡易的飯桌上。
桂花問棉英:“你不是還有個大兒子嗎,他這些年做啥呢?”
棉英坐下來歎了口氣,無奈地把德友的情況如實講了講,最後似有醒悟道:“怨他不爭氣,更怨我教子無方,如今落到了這個地步,怨不得旁人。”
永成鼓勵她說:“彆泄氣,孩子還不算大,隻要振作起來,希望還是有的。”
棉英說:“人窮家貧的,會有啥希望啊。”
桂花說:“馬有三肥三瘦,人有三起三落嘛。你猜今兒我倆乾啥來了?”
棉英說:“我猜不著,你直說吧。”
桂花說:“你那小兒子二江讓我倆來請你下去與他正式相認呢。”
棉英很是懷疑,說:“不可能吧?”
桂花說:“哄你做啥。”
棉英猛然激動的心情即刻又懊喪起來,說:“不哄我也不下去了。”
永成說:“咋能不下去。這事吧,本該孩子來這兒認你的,可他實在是脫不了身,你去過他那兒,情況你也知道。這次你到那兒了,就住上一段時間,讓孩子給你好好調理一下身體,都是自己人,一切請放心。”
棉英說:“謝謝你們的好意,我是不會下去的。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雖是他的親生母親,可我當年的所作所為和你們一對比,我簡直不如禽獸。你們不但把他養大成了人,還把他教育得那麼優秀,我都恨死我自己了。”
桂花說:“我知道你很愧疚,可你想想,事情已過去幾十年了,你兒子都不計較了,你還有啥可顧慮的。就說你已見過兒子了,可你還沒見過你孫子呢,他都上幼兒園了,不僅人長的漂亮,腦子也特聰明。”
棉英一聽“孫子”二字,頓時又來了精神,心思:村裡那些年齡和她差不多的女人們都有了孫子或孫女,甚至有的孫子孫女好幾個了,而她彆說有孫子孫女了,連兒媳婦都還不知道在哪裡呢。平日每當看見彆人家那些活蹦亂跳的孫輩們在街道上玩耍,她就羨慕的要命。現在突然得知自己也有了孫子,恨不得馬上見到他,於是就把所有的顧慮都拋到了腦後,說:“那好,你們稍等一會兒,我去跟鄰居說一聲,等中午我那大兒子回來後,讓鄰居告訴他我有事去縣城了。”
桂花說:“行,你去吧。”
棉英走出了屋,桂花和永成隨後也來到了院子裡。不一會兒,棉英回來了,她又不好意思地對桂花兩口子說:“你們再等一下,我換換衣裳。”
永成說:“沒事。”
不多時,棉英又穿上了她之前去劉家莊的那身衣服走出了屋,說:“走吧。”
桂花說:“走。”
三人走到了大門外,棉英鎖好了門,說:“不怕你們笑話,我不會騎車。”
桂花說:“沒事,我帶你。”
永成忙說:“我帶吧。”
棉英略一思索,到底男人的力氣大,就讓他帶吧。於是就坐到了永成的車子上。
來時走的是上坡路,真夠累人的往回返就成了下坡路,騎上自行車不僅不用雙腳蹬,還得緊握刹車把手控製車速,感覺沒多一會兒就到了縣城。當他們路過一家飯店,棉英說;“咱去裡邊坐會兒,吃點飯再走吧。”
永成說:“也行。”
棉英下了車,桂花和永成找了個地方放好了車子,三人便走了進去。由於這會兒還不到吃飯的時間段,飯店裡並沒啥顧客,服務員迎過來問:“你們吃點啥?”
棉英問桂花:“你們喜歡吃啥?”
桂花說:“啥都行。”
棉英說:“那,就吃麵條吧,既實惠,又隨和。”
服務員問:“幾碗?”
永成說:“三碗。”
棉英問永成:“你一碗夠嗎?”
永成說:“我知道我吃多少。”
棉英說:“那就三碗吧。”
在等飯的空隙,棉英向桂花詢問了一下她們家的情況,桂花作了簡要的介紹,直到服務員送過來了飯,棉英問:“一共多少錢?”
服務員說:“錢已付過了。”
棉英楞了一下問:“誰付了?”
服務員指著永成說:“是這位大爺。”
永成微笑著對棉英說:“你隻管吃就是了。”
原來,在她們說話的期間,永成便默默地去付了款。
棉英心裡很是過意不去,說:“你們為了我的事又費心又跑路的,我本想略略表示一下吧,反而讓你們破費了。”
桂花說:“你說這話就彆見外了,咱兩家有了這層關係,以後錢什麼的會分清嗎?”
不管桂花怎麼解釋,棉英總覺得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