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敵上岸(1 / 1)

新的秩序在建立,城市像怪獸一樣盤踞在沿海地帶,對應的是黑色的海洋。

“好像要下雨了。”站在海邊的長發女人緊了緊身上的雨衣。頭頂之上烏雲沉得快要掉在地上,冷風吹過她的鬢角。

擦著她眼球表麵的風一滑而過,緊接著她那雙看似正常的眼睛刷一下變成了全黑,下一刻,她眨眼之間這一層黑色又像漆黑的潮水退潮,消失得一乾二淨。

“你還是不習慣陸地的風啊?”站在女人背後的男人開口。他的頭頂戴著形狀非常奇特的帽子,像經常神出鬼沒的海盜船長。

“我永遠也不可能習慣,因為在海底沒有風。”女人回過頭,她的身影和身後不遠處的燈塔相比十分瘦小。

人類高科技日新月異,頭頂的飛行器不停歇地劃定著新領域,但海洋永遠是人類無法征服的地帶。相比之下,海的麵積太大了,就算每一片海水都被量過也不可能完全占有它們。

也太深了,哪怕潛水器進行了無數次的深海探索,仍舊無法探究深海的全部。

當巨浪襲來,十米多高的水牆拍擊在布滿藤壺的燈塔上,飛濺起水簾般的霧氣。濕鹹的海風化作雨滴打在女人蒼白的臉上,她雙眼的淚膜再一次完全覆蓋了眼球。

“你該走了,再不走就要下酸雨了。”男人提醒她。

“我察覺到了同類。”女人卻說。

“你能察覺到嗎?”男人有些不相信。

女人點了點頭,要是仔細看可以看出她牙齒的尖銳:“深海是摸不到邊的,那麼多同類生存在這片海域裡,我們對彼此的心跳非常敏感,當我們靠近時就會有感應。就如同我們對危險的預知,這些都是代代傳承的本能。”

“可是據我所知,人類社會之前並沒有認同‘怪種’的存在呢。”男人詭異地一笑。

“那是那些偽善的科學家說的,難道說沒有人類的認同,我們就不存在了嗎?我們可是有九大分支呢。再說,海底有那麼多的怪種,他們也不存在了嗎?”女人對此嗤之以鼻,“生命不需要認同,隻需要稱讚。況且你應該知道早就有人捉了人魚上岸吧?那些有錢的人,就喜歡走私‘白塞壬’當作觀賞魚,還妄想征服我們。”

“你的意思是,我身後的這座城市裡頭有人在走私人魚?這我就不得不管了,壞了我的規矩。”男人回頭看了一眼。

女人卻搖搖頭:“不,不是。好像是一條……我從來都沒感知過的。說不準,有點麻煩了。”

“不會是剛剛孵化的吧?”男人想了想,“在這個節骨眼孵化,太危險了。”

“不會吧?我從沒聽說過人魚卵能在岸上孵化,況且養育一枚魚卵的時間很長很長,我不相信有人有這個耐心。”女人剛剛說完,頭頂已經劃過了一道雪白的閃電,“要是在海底孵化,我們的族人‘雙尾’會保護魚苗,直到成年。如果沒有雙尾的保護,這條小魚會把天敵吸引過來。彆忘了,我們的敵人也可以上岸。”

“你現在該走了,馬上要下酸雨。”男人又催促了一遍,“青耀市上空的天氣係統很明顯被女媧關閉了,酸雨之後還會大降溫。”

“是人工智能鏟除異己的方式?”女人摘掉了她的手套。

黑色的蕾絲手套下麵是一雙手指修長的手,但手指中間都有手蹼相連。

“是它們鏟除異己的方式,等到這次極寒之後,人類就徹底輸了。”男人歎息了一聲,再次回過頭看向了高聳入雲的青耀市。等到他再轉回來,剛剛的那個女人已經消失了。

通往燈塔的暗礁路上隻剩下一雙高跟鞋。

巨浪再次襲來,因為空氣係統關閉的原因今天的海風和海浪著實凶猛。燈塔上的燈都要被浪花摸到了,海露出了凶殘的一麵。男人再看向旁邊的海浪,女人剛才穿著的那身黑色西裝已經變成了碎布片,被浪花拋上又拋下,最後卷得一無所蹤。

一條純黑色的魚尾從海麵劃過,如森蚺般卷起了海水。接近六邊形的堅硬鱗片擦著礁石路的邊緣,輕而易舉地擦下了一層石屑。尾鰭展開足有兩米多寬,猶如深海怪物一閃而過,最後徹底消失在海裡。

“怪物。”男人叼著煙笑了起來,不是猶如怪物,深海人魚就是怪物。

不過更讓他在意的是,要是青耀市真有一條人魚不知死活非要這時候孵化,又要卷起多少風浪?

嘩啦啦嘩啦啦,雨下大了。

夏禹坐在床上,蓋著被子,給墨安和米兜講著自己怎麼進來的:“……我遊到儘頭之後就上了岸,發現自己已經遊進了三號發電廠裡!”

米兜緊張地說不出話來。

墨安聽得雲裡霧裡,但也緊張地不敢喝水。

“但是,我進來的話也要讓你們跟著進來才行,我就摸黑找啊找啊……”夏禹模仿著做過的動作,雙手朝前麵胡亂摸索,“摸到了一個機器!”

“是什麼機器!”米兜興奮起來。

墨安閃了兩下,想要吸引小水母的全部注意力,看看我啊,你也看看我啊,不要隻顧得和彆人說話。夏禹馬上捕捉到了這一抹微光,伸展手臂將魚卵摟在懷中,用心地看護著魚苗。

“那是一個橢圓形的機器,有一部分在地麵上,但感覺有一部分在地下。我走到它的麵前想要打開它,但是它的表麵特彆光滑,完全摸不到開關呢。”夏禹一邊說,一邊用手輕輕拍著,“然後我就想起來一件事……我從逃離垃圾箱,進入下水道,然後救你,這一路跑到這裡其實都不是我的主意,全是精衛告訴我的。”

“是哦。”米兜不了解精衛,但是精衛確實是一個好幫手。隻是它總是莫名其妙消失。

“所以我就想著,會不會精衛可以打開這扇門呢?於是我就把手腕往機器的方向靠了靠。”夏禹調皮地賣了個關子,“結果……”

“精衛幫你打開啦?”米兜提前歡呼。

夏禹卻搖頭:“不是,精衛還是沒有出現,是手環。”

夏禹抬起的手腕上戴著的那一枚手環,它通體銀色,打磨光滑,誰也看不出它是用什麼做成的。上麵還有一塊略帶弧形的長方塊屏幕,每一回精衛上線,這個小屏幕都會冒出藍光。

“手環剛剛靠近了那個裝置,門就打開了。”夏禹話音未落,上麵的小屏幕就亮了起來。

精衛:[現在你們怎麼樣了?可以彙報一下情況嗎?]

“精衛!你可算來了!”夏禹十分擔憂它的狀況,哪怕它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人工智能也是自己目前最重要的夥伴之一,“我們已經進入發電廠了。現在該怎麼辦呢?”

精衛:[很好,進入三號發電廠才是真正的開始。]

“什麼什麼?什麼開始?”夏禹追問。

精衛:[我這邊剛剛解鎖了一個文件包,恭喜我吧,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更多了。相應的,我對三號發電廠裡的設備也有了足夠詳細的了解,比如說那扇門。]

墨安豎著耳朵聽著,斷斷續續聽不清楚。但是剛才那一種……有同類在附近的感覺已經完全消失了。

精衛:[這扇門是你們生存的關鍵,第一次開啟它,需要你將手環貼在裝置上,讓它們相互感應。此後你再想進入隻需要戴著手環站在附近即可,裝置隻要能搜索到手環的存在,門就對你敞開。]

夏禹急著問:“可是,對我們敞開又有什麼用呢?以後我們都住在這裡嗎?”

精衛:[對你們敞開是希望你們能重啟整個電廠,而不是讓你們住在這裡。至於為什麼重啟,對不起,我目前還沒有權限探究。]

“又沒有權限啊,你的權限好低。”夏禹笑眯眯地嘲笑了一番,“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我們能夠活到現在全靠你。”

精衛:[謝謝?謝謝我……真是很奇怪的人類感情呢。我並不擅於處理感謝情緒,但我表示接受。現在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嗎?]

“有有有,我有啊。”夏禹有很多很多的問題,隻是不知道從哪裡問起,“我想問一問你,外頭是不是在下酸雨啊?”

精衛:[是的,預計41分鐘後停止。建議出行時間,兩小時後。]

“好的,那我們兩個小時之後再出去找防寒的用具吧。”夏禹對米兜說,扭過身將魚卵抱得更緊了,“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找到足夠多的被子和衣服,咱們一定可以渡過難關!”

難關?什麼難關?墨安很想搞清楚這一切,隻不過他又要進入休息階段了。他超高速消耗的體能像是一個開動之後就無法停止的機器,兩眼一抹黑就要睡過去。而夏禹看著那越來越弱的藍色光芒,心有靈犀地知道墨安在犯困,於是輕輕搖晃著魚卵,用“小水母之歌”當作搖籃曲。

等到光芒完全消失,夏禹才停下,墨安已經睡著了。

精衛:[你很在意這一枚魚卵。]

夏禹輕聲說:“我已經陪了他好多年啦,我們從很小就認識。王琴教授也說過,讓我把墨安養大。隻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辦到。”

“一定能!”米兜給他加油。

“我會努力!”夏禹很堅定地說,“精衛,你說你是人工智能,那麼你一定知道很多事情。女媧為什麼要背叛人類呢?”

精衛:[這一點我無可奉告,我的權限還不能……]

“好吧,我知道了。”夏禹沒有再追問,看來人工智能之間也不是誰和誰都認識,精衛說不定根本不認識女媧呢。

時間緩緩過去,吃飽喝足的夏禹和米兜也睡了一覺,醒來之後就過去了5個小時。墨安還沒有睡醒,外頭的酸雨也停了,夏禹和米兜穿戴整齊,摸黑離開了發電廠。他們按照原路返回,精衛果然沒有欺騙他們,當戴著手環的夏禹靠近時那扇巨門便自動打開了,為他們敞開了出去的道路。

等到他們走遠,那扇大門又嚴絲合縫地關上了。

再次回到地麵,夏禹將鞋子還給了米兜,自己用剩餘的布料包住小腳,就這樣走在了街上。因為酸雨雖然已經停下但有的地方還是會有積水,萬一米兜不小心踩進去一定會燒壞肉墊。

他可沒有複原的能力。夏禹拉著米兜的手,對手環說:“精衛,我們已經上來了,物資站點在哪裡啊?”

精衛:[好的,請保持聯係,我會指引你們過去。]

“好的,謝謝你。”夏禹仍舊保持著感恩之心,緊接著就按照精衛的指引朝東邊走去。路上的場景觸目驚心,四處都是斷肢,鮮紅的血跡混在積水當中異常醒目。

這到底是發生什麼了?有人來不及逃走嗎?還是說,這一場酸雨的濃度特彆高?

而從米兜的視角來看,外頭的世界已經快要恢複原樣了,除了地上的血。沒有了發瘋的機械人,各種秩序都在建立當中,路麵的商店和大樓開始恢複營業,飛行器也回到了原本的軌道。唯一不同的是……以前那些坐在高等轎車裡的都是自然人類,現在他們或多或少都擁有了一部分機械肢體。

“咱們快點兒,物資商店就在那邊!”夏禹喃喃自語,“真希望能找到一雙適合我的小鞋啊,我好想要一雙鞋……”

相隔幾十公裡的燈塔下方,一個不著片縷的長發男人走上岸,無視著頭頂的飛行器,輕嗅著海風的氣味。

“讓我來找找,哪一條小人魚孵化了。”他舔了舔嘴唇,猩紅色的眼球表麵布滿了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