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晝朝著四周看了看,發現自己好像是坐在一棵樹上,她從花的顏色和形狀上認出來自己坐在一棵古楸樹上,它的花是呈紫紅色的,洋洋灑灑成片地開著,李春晝沒有看到李折旋的身影,她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這雙半透明的手。
李春晝微微有些詫異,向著周圍低聲詢問:“阿旋……?”
一行沒有聲音的文字出現在她的腦海裡:【春娘,我在你的身體裡,不用擔心,我們現在處於靈體狀態,沒有實體是正常的。】
李春晝的手輕輕落在自己小腹上,“好,但是我們現在在哪兒?不,哪一年……?”
【大梁六百零八年……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最後幾個字浮現出來時,莫名帶著幾分沉寂。
李春晝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我”指的是屬於梁長風的那一部分,他像是不願意對這個囚牢一樣的皇宮多作回憶,轉而又道:【倒流時間花了太多的能量,春娘,我們可能得在這裡多待一段時間了……但是你放心,我會儘快收集意識,咱們一起回去。】
他字裡行間帶著一股沉穩和當機立斷,李春晝幾乎能想象出梁長風說這番話時臉上慵懶的神態,儘管他們現在是一個人了,但是李春晝還是忍不住從一切細小的角落裡,判斷每個人身上不同的部分。
就像梁長風,他是一個有點禮貌又有點不禮貌的性子,禮貌隻是他客套的手段,梁長風過往的身份和能力決定了他是一個習慣做出決定,然後身邊人聽從的人。
李春晝眨了眨眼睛,抬頭看著金碧輝煌的宮殿屹立於朱紅的城牆之間,不急不慢地說:“嗯,好啊……但是簡候死了嗎?”
【我剛才吞噬過它的意識,它的記憶已經被複製在空間裡了,但是還沒來得及分解它的意識,被它跑掉了,現在它肯定也在皇宮裡……不過它身上剩下的能量已經不足以讓它再把意識投影在另一個人類身上了。】
這段話又更像是宓鴻寶了,說話時語氣肯定是那種很自得,但是又強壓下來的感覺,想要假裝低調,但是其實根本遮掩不住,感覺會一邊說話一邊上揚嘴角,然後在李春晝身邊逛來逛去,讓她主動誇獎自己。
“也就是說,它現在很可能在小貓小狗,或者是蟲子身上了?”李春晝微微笑了一下,抬起頭看了看深紅的宮牆,問:“他能離開皇宮逃跑嗎?”
【他沒有收集意識體的能力,想要離開這個時間段隻能跟我們一起,或者慢慢熬過這四十年。】
“這樣啊……那就讓他慢慢體會一下他眼裡低等物種的生活吧。”李春晝的聲音在晚風中被拖得又輕又長,臉上的笑意隻在臉上逗留了片刻,漸漸在微風吹拂中一點點消散,最後臉上完全沒有了笑容。
李折旋還需要慢慢消化理解腦海中來自簡候意識中的記憶,雖然各種信息繁雜晦澀,但是有了梁長風的意識融合進來,處理起這些東西來也不是什麼難事,李春晝則望著欲沉不沉的太陽發呆。
這十年來,長期的勾心鬥角和波
折已經把她整個人掏空了,李春晝失去了太多太多東西,靜下來想想,總覺得沒意思,如今她想要的,隻剩下坐在這棵開得洶湧而熱烈的樹上,看一看夕陽而已。
然而楸樹周圍的寂靜僅僅維持了一炷香的時間不到,就被幾道稚嫩卻蠻橫的聲音打破了。
李春晝扶著樹乾朝聲音來源處看去,在另一處規模更大的宮殿的昏暗角落,一個瘦弱的身影靜靜地依偎在牆邊,不發一言,他看上去也就六七歲,雖然一身皇子裝扮,但是表情和姿態完全沒有任何皇家的氣度,反而明晃晃地寫滿了懦弱和無助,而且相對於同年級的孩子而言,他有些過於瘦小了,像是從來沒有吃過飽飯似的。
圍著他的那些孩子看上去身份也是皇子,為首的頭戴金冠,昂首挺胸,眾人的目光全都緊隨著他,與他相比,那個瘦小的孩子簡直如同單薄的落葉,灰蒙蒙的。
帶著金冠的孩子低頭看了他一眼,目光裡滿是不屑與嘲諷,“看看這個廢物,連最基本的禮數都不懂。”
伴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一陣冷嘲熱諷的笑聲在院子裡回蕩。
然而那個瘦小的孩子不僅不敢反駁,反而隨著他們的嘲笑聲討好地也笑起來,試圖用“順從”來讓兄長放過自己。
大梁如今在位的皇帝後宮不缺妃子,更不缺孩子,光兒子就有二十多個,而且前頭幾名皇子都已經成人,為了儲君之位爭得鬥眼雞似的,像這種出身不好、不受寵的皇子根本沒人在乎。
這個孩子的母妃沒什麼身份,即使生了孩子,也仍然隻有個官女子的位份,而且生下他不久就死了,隻剩下他一個人在踩低捧高的宮裡活著,身邊連個可信的人都沒有,負責照顧他的宮女和嬤嬤也是天天找門路,隻想著換個主子,去個更有前途的地方工作,因此平時連個話兒都不怎麼跟他說。
久而久之,這孩子也越來越不擅長跟人交流了,隻要一出現在梁永翰的視線裡,就會受到與自己同為皇子但卻更受寵愛的哥哥的欺負和肆意嘲諷。
七歲八歲狗見嫌的年紀,根本沒有什麼正確的善惡觀,況且這個頭戴金冠的孩子,梁永翰,他的同母哥哥是大梁現在最有可能繼承大統的皇子,於是更沒有人會為了一個連話都說不好的無名皇子跟梁永翰起爭執了。
李春晝看了一會兒,就無趣地移開了視線,她調轉方向,麵朝著另一麵沒有夕陽的天空坐好,背後的荒唐事李春晝無意去管,先不說她現在根本沒有實體,連拿起小石頭砸那群小孩都做不到,就算真的去幫了忙,可是又有什麼用呢……?
一個人要是自己立不起來,誰扶都沒有用。
李春晝現在的狀態不需要進食,於是她就坐在樹上看了整整三天太陽。
儘管不想關心,但是宮裡的一切閒事雜事還是從餘光裡闖進她的視線,這三天裡梁永翰總是借著自己的地位高人一等,嘲笑小啞巴(李春晝給那孩子起的外號)的出身低微,甚至明目張膽地羞辱他。
因為梁永翰的地位和受寵程度,小啞巴隻能默默忍受,李春
晝不知道這樣的情形會不會使得那孩子倍感孤獨和無奈,或者說他這個年紀究竟能不能懂得什麼叫自尊和痛苦,會不會不懂比較好呢?()
李春晝認真觀察過,即使一直處於一個被排擠、被忽視的角色裡,遭受著不公平的對待,這個小啞巴不論人前人後,依舊沒有表現出任何對於命運的怨恨和對兄長的嫉妒,同時也沒有滋生出對未來的渴望和對改變命運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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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平和,但是也確實很懦弱。
李春晝理解不了這種人,因為她屬於從小就具有極其強大的競爭意識和能力的那種人,一部分是天生的性格使然,一部分是環境造就了她。
因為從小耳濡目染,李春晝見過各種各樣在青樓裡討生活的姑娘,她也知道自己美貌,而且很早就學會了如何利用這份美貌去吸引彆人的注意,她懂得如何使用眼神、微笑和舉止去吸引異性,也懂得如何用言辭和行動來討好人心。
但是在生長為明豔的牡丹花之前,李春晝就已經擁有了野草一樣的性格,野性驕傲且韌性十足,憑借著頑強的生命力,野蠻地、蓬勃地、抓住一切有利於自己的資源積極向上生長。李春晝是不怕跟人去爭的那種孩子,因為她的樣貌給了她底氣和資本,這種自信,伴隨著她的成長,逐漸演變成了一種無形的力量。
隨著時間的推移,李春晝的美貌和技巧也讓她變得越發出色。成年後,她已經懂得了如何將自己的美貌運用到極致,也懂得如何在人群中吸引目光,如何讓眾人為之傾倒,如何在眾多追求者中不動聲色地把控全局,坦然地接受一切愛慕討好還有嫉妒反感。
不管缺少了人生中的哪一部分,都不會讓李春晝變成如今的她自己。
李春晝坐在樹上發呆的第五天,宮裡死了一個人,一個很年輕的妃子,因為流言傳說她跟一名皇子之間的關係糾纏不清,被年近五十,後宮三千的皇上賜了白綾。
就吊死在李春晝坐著的這一棵樹下麵。
李春晝也嘗試過下去阻止,但是不管怎麼嘗試,她都離不開這棵樹。
李折旋說是因為這時候李春晝的肉/體還沒有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所以她的意識沒有附著物,太微弱了,所以他把李春晝的意識放在了這棵樹上,隻有等他的意識密度足夠大時,才能幫她凝聚出實體。
與那名妃子傳出緋聞的皇子原本也是競爭皇位的有力人選,但是出了這件事以後很快就被皇上剝奪了身份,軟禁起來。
宮妃死去的第二天,宮廷裡的氛圍更壓抑了,氣勢恢宏的宮殿之下,宮廷內的規矩條條緊嚴,宮人們低頭謹言慎行,生怕觸犯了什麼禁忌。宮中的紅牆黃瓦看似熱烈奢華,實則透露著一種沉重的權力壓迫感,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李春晝忽然就理解了為什麼梁長風這麼討厭這個地方,活在這裡的人,徒有人的形象卻沒有人的尊嚴,所有人都是王朝的囚徒。
來到這個時間段的第七天,李春晝第一次對每天晚上都悄悄來樹下哭的小啞巴搭話。
月光下,紫色的花海好似瀑布一般欲要傾斜下來,李春晝長長的黑發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她歪著頭,輕聲問:“喂,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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