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起了風,空氣裡微微泛著些涼氣,李春晝跑過去,熟練地鑽進二皇子大氅裡,踮起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二皇子眉眼間的寒意微微緩和,一旁的劍一飛快撇開頭,不敢看主子跟人親熱的場景。
“二爺生氣了嗎?”李春晝狡黠地眨眨眼,並沒有直接為徐雁曲解釋什麼。
見她這樣,二皇子反而不再抓著剛才事不放,反而牽起李春晝的手,問:“聽完戲,高興了?”
李春晝笑著用力點點頭。
二皇子哼笑一聲,解下自己肩上的大氅,披到李春晝身上,挑挑眉問:“聽了什麼戲?”
李春晝跟他並肩走出園子,聽見二皇子這話,回頭看了一眼後麵空蕩蕩的戲台子,用馬馬虎虎的戲腔念了兩句判詞:“好一似食儘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她念完,就毫不留戀地回過頭,臉上又掛上討人喜歡的笑,拉著二皇子繼續往前走,“我們快回去吧二爺。”
二皇子似有若無地嗯了一聲,低頭瞧著披著自己大了一圈的衣裳的李春晝,眸色暗了暗,他看著李春晝穿著自己不合身的衣服,感到一種詭異的滿足感,像是毛頭小子才會有的占有欲,這是一種以前從未出現在他身上過的東西。
走過一道內門以後,二皇子鬆開了李春晝的手,說自己還有事要處理,讓李春晝先回去睡覺。
李春晝鬆了一口氣,看二皇子的臉色覺得這件事應該是過去了,於是又假模假樣地說了兩句“要不要奴陪二爺”之類的話,見二皇子拒絕,她便放心地回去睡覺了。
然而半夜時分,李春晝卻被臉上的一陣陣癢意吵醒了。
李春晝帶著困意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綁住了,嘴也被堵了。
齊樂遠急得在地上亂蹦,梁長風剛進來時他就試圖叫醒李春晝,然而她睡得實在太熟了,齊樂遠還沒來得及過去啄她,二皇子就提著他的脖子把他扔下床了。
李春晝有些反應不過來現狀,看向地上的齊樂遠,齊樂遠這時候已經一句話都不敢說了,生怕自己這時候多說一句話,會被二皇子喊人抓出去燉了。
“劍一。”二皇子循著李春晝的視線看向地上的土雞,喊了聲暗衛的名字,劍一便飛快地進來,拎上地上的雞,又飛快地出去,整個過程沒有兩秒。
二皇子用帶著扳指的手摩挲李春晝的臉頰,笑眯眯的,他垂下視線,望住那張因為情緒激動而微微發顫的小臉。
李春晝緊緊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她的脖子上還有他咬出來的齒痕,心裡一麵緊張一麵情緒過激地罵人,可是嘴被堵住了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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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晝目光灼灼地瞪著他,強撐著聊勝於無的氣勢和岌岌可危的體麵。
二皇子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舔了一下她汗濕濕的手腕,李春晝脖子上不深不淺的齒痕已經快要消褪了,梁長風用白森森的犬牙在上麵抵住,在她不敢置信的
目光中(),緩緩咬下去㈦[((),李春晝發出一聲吃痛的喘息。
他不容抗拒地將她脖子上的齒痕咬得更深,然後李春晝嗚咽起來,連呼吸都染上了哭腔,梁長風濡濕滾燙的氣息撲在她皮肉上,她整個人哆嗦了好幾l下才停止。
二皇子一把掐住她的下巴,把她的頭朝自己這邊一拉,遊刃有餘地吻上去,他靈活的舌闖入她口腔中,裹住她的舌尖吮吸,李春晝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舌頭輕佻而澀情地舔舐過自己口腔中每個地方,跟她溫熱的唇舌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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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長風這時候才取出李春晝嘴裡塞的布料,貼近她耳邊,輕聲細語地問:“怎麼又哭了,你看,你不是也很舒服嗎……?”
他咧出一個滿懷惡意的笑,骨節分明的手按在她的小腹上,然後在她臉頰上愛憐地親了又親,還捏著對方的臉夾肉,逼人把舌尖露出來讓他吮。
李春晝似泣非泣,哆嗦著指尖,抬起眼看著他,“你去找彆人吧。”
她眼一眨,眼淚就流下來,臉頰泛著病態的嫣紅,隨著呼吸輕輕地顫抖,“你喜歡……這種事的話……你去找……你去找彆人……好不好?”
“彆哭。”梁長風伸手揩去她臉頰上的眼淚,親了親她潮紅的眼尾,慢條斯理地說,“為什麼?我隻喜歡春娘,春娘難道不知道嗎?”
李春晝羞恥地咬著嘴唇,推拒不開他,便鴕鳥一樣閉上眼睛不看他,一邊細細地哭一邊哽咽地說:“那你,你放了……放了他,好不好?李折旋……”
梁長風動作一頓,眉眼間閃過陰翳,片刻後,他的臉色又好看起來,像是自己給自己找好了理由,湊近李春晝,在她耳邊低聲說:“小騙子,你這時候提起他,不是因為真的擔心他吧?”
“你是為了氣我,”二皇子把玩著她酡紅的臉頰,微啞的嗓子裡發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聲,“真在乎的話,你不該在爺麵前提起他。”
就像他當年如果真的在乎雲霄勝過自己,就不該表現出對它的喜愛。
“你這麼在乎他,會害了他,也會害了你。”梁長風在李春晝耳邊,近乎蠱惑地說。
——我親手殺了雲霄,你和我那麼像,也應該親手殺死那個彆人用來拿捏威脅你的東西。
李春晝瞥了眼他臉上微妙且危險的表情,臉上更添了懼色,她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強撐著張牙舞爪的模樣,破罐子破摔地喊道:“阿旋才不會害我!我恨你!你明白嗎?!我恨你!我特彆特彆恨你!我不喜歡對你奴顏婢膝,我不想當奴才!你這個混蛋!你憑什麼,憑什麼操控我的人生?!”
李春晝喊完自己忍了十多年的話以後就渾身脫力般癱軟在床上,她臉上的眼淚蜿蜒而下,說不清是因為釋然還是痛苦,李春晝扭過頭不願意看他,也不願意再讓他看到自己脆弱的表情。
梁長風就像她兒時在草叢
() 裡看見的那條蛇一樣,用那雙冰涼的眼睛盯著她,永遠擺脫不掉,他的鱗片響起來嘩嘩的,纏繞在李春晝身上,冰冷表皮裡流動著炙熱扭曲的血液。
梁長風居高臨下地望著李春晝那張哭哭啼啼的臉,油然而生一種憐憫,這種憐憫與尊重是毫不搭邊的,更像是某種陰濕、晦澀難明的喜愛與摧毀欲。
他把李春晝摟進懷裡,親著她的耳垂,聲音模糊,細細地哄道:“你真的恨我嗎,你對我這樣發脾氣,說這種撒嬌一樣賭氣的話,你確定這是恨嗎?”
李春晝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病態的眼睛,忽然不明白自己和二皇子僵持這麼久,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樣把痛苦持續下去呢……
“你還是殺了我吧,二爺……”李春晝眼睛無神地望著上空,喃喃地說,“不然總有一天我會殺掉你的。”
李春晝臉太白,唇太豔,說出這話時帶著股豔麗的詭異感,梁長風摩挲著她的臉頰,有些失神,他的回憶一下被拉回了雲霄死的那一天。
……
梁長風殺死雲霄後,沾滿鮮血的手漸漸被風吹得冰涼,宮裡上下都傳二皇子被妖祟占了心神,一向專心鑽研鬼神之道的皇帝這時候像是忽然找到了表現自己的機會,神神叨叨燒了符紙水讓宮人灌梁長風喝下去。
皇上親自做法,不管二皇子是不是真的被魘住了,這時候都必須好起來。
先皇後抱著漸漸能答話的二皇子在皇上麵前落淚,哄得皇上眉開眼笑。
為了徹底趕走他身上的“妖祟”,梁長風被淨身焚香,在佛堂裡關了整整三天兩夜,宮人送來的除了水就是稀粥,勉強能夠果腹。
第三天下午,皇後宮裡的人來接他回長樂宮用膳。
時至今日,梁長風早就忘記那頓飯是什麼滋味了,但是因為餓了太久,他吃下第一口肉的時候甚至沒怎麼咀嚼就咽了下去。
先皇後隻是微笑著看著他,並不動筷。梁長風至今仍然記得,那時記憶中母後的臉好像是扭曲、模糊不清的,上麵沒有明確的五官,更像一張被雨淋濕過的水墨畫,又好似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讓人畏懼又惡心。
宮裡的師傅手藝很好,肉類也烹飪得格外香,梁長風慢慢把麵前的一盤肉都吃完了。
然後先皇後平靜地問他,好吃嗎……?
梁長風點點頭,先皇後便倏地詭譎地笑了一下。
這張沒有五官的臉張開血紅的嘴,對梁長風笑著說出了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掉的話:“長風,你剛剛吃下去的就是‘雲霄’啊……”
在聽到她的話的一瞬間,梁長風好像失去了理解語言的能力,怔了片刻之後,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身體裡腐爛了,很臭、很惡心,耳邊一陣陣耳鳴,他拚命扣著自己的嗓子,想要嘔吐出一些什麼東西來……
生理上的反胃倒是可以忍受,然而心理上被誆騙愚弄的惡心卻強烈到難以忽視,因為實在是太惡心了,所以他的眼淚伴著指縫裡淌下來的涎水一起滴落在地板上,梁長風用
力地捂著自己的嘴,眼睛通紅,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一股惡心湧上心頭,讓他不禁閉上了雙眼,試圖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但是他的呼吸卻變得急促而困難,仿佛連呼吸都成了一種奢望。
隻有先皇後剛剛的話在他的腦海裡來回回蕩,惡心感讓他難以忍受,他的喉嚨裡一陣陣發緊,一股酸液如潮水般湧上喉嚨,梁長風還是忍不住吐了出來。
現在回憶起這些事,梁長風不會再有小時候的崩潰和絕望,他甚至病態地覺得,也許吃掉雲霄是件好事——因為這樣它就會永遠和自己在一起了,時至今日,雲霄都仍活在他的身體裡,成為了他血肉中的一部分。
在吃下雲霄血肉的那一天晚上,除了來回咀嚼的憤怒,他心裡更強烈的情緒還是絕望和無助,那時的梁長風畢竟還隻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半夜哭得眼睛都腫了,便咬牙甩開宮人的手往長樂宮裡跑去。
先皇後久不得聖寵,整個長樂宮自然一片死寂,梁長風橫衝直撞地跑進主殿,像是要甩開身後什麼恐怖的、無以名狀的東西一樣。
先皇後已經入睡了,卻被他的動靜吵醒,疲憊地睜開眼睛看著他,伸出手虛虛地懷抱住自己的孩子。
梁長風將滿是淚痕的臉埋進她散開的長發裡,沉默地掉著眼淚,夜晚就好像一道分割線,將白天與夜晚的先皇後分割成兩個人,在寂靜的夜裡,留給他屬於母親的那一部分。
梁長風記得先皇後在半夢半醒中問他:“長風,你一直在哭嗎?娘你很喜歡那隻狗,但是它早晚都是要死的,你以後會是太子,一國之主,不要為了這種東西動感情,你明白嗎?不論是雲霄還是宮裡的下人,他們都會離開你,長風,但是娘會一直陪著你,娘會永遠保護你的……所以你不能再惹娘生氣了……”
那時梁長風的手已經伸到了她的脖子邊,幼稚地試圖用自己的手掐死她。
他恨不得讓自己的母親像白天時那個無力的自己一樣,倒在地上嘔吐、哭泣,但是同時,他又希望有人能愛自己,永遠地像現在這樣擁抱著自己。
先皇後的聲音在夜裡又輕又長,她歎了一口氣,緩緩說:“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但是你心太軟了,性子又太善良,做皇帝不能這樣……”
善良……?
梁長風埋頭在她烏黑的長發裡,眼前也是一片漆黑,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問問她,母後,你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還是說你心裡都清楚,卻在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呢?我明明恨不得殺了你……總有一天,我要親手殺死你,就像你“殺死”我一樣……
然而先皇後卻將他抱緊在懷裡。
愛和恨模糊地混淆在一起,先皇後的胳膊明明那樣瘦弱,梁長風卻覺得好像永遠掙脫不開一樣。
從那個時候起,梁長風就開始對大多事無所謂了,他已經分不清自己對任何事物的感情究竟是愛,還是一種漫無目的的占有,世界上能讓他感興趣的東西不多,如今也隻剩下李春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