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有些驚慌,但他還是強撐著說:“我想要聽你告訴我……我隻相信你說的。”
顧塵的麵色不好看,但梧桐的話無疑取悅了他。
多麼完美的愛人,無條件的百分之百的信任,但是……當他得知一切之後,他還會守在自己身邊嗎?顧塵的眼底閃過自毀的瘋狂。
梧桐湊過去,將臉埋在顧塵的脖子上,小心翼翼地蜻蜓點水般親吻著他。
顧塵知道梧桐在討好他,但他的理性殘忍地告訴他:寵物需要教育,你要告訴它,什麼能做,什麼是不能做的。
於是顧塵躲開了梧桐的親吻,看著痛苦的青年在自己胸口上留下吻痕,那麼無望,脆弱。
他似乎被梧桐的痛苦感染,他將金發青年摟在自己懷裡,把臉埋進那梔子花味的金發裡。
“這很複雜。”他小聲說。
顧塵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真正的共情了這個單純的,什麼都擺在臉上的小孩子,感知他的痛苦並為之痛苦,擔心對方會有一刻離開自己。對於一個惡人來說,最大的苦痛難道不是讓他再也無法殘忍,再也無法鋒利?
“我的永恒靈魂注視著你的心哪怕黑夜孤寂白晝如焚”他在內心呢喃。
顧塵感到胸口上的涼意,他托起梧桐的臉,那張純潔的臉不再平靜,淚水在他的臉頰上流淌,水晶一般的珍珠掉落在他的胸口,飛濺。
顧塵感覺到心口的愛意,於是他去親吻,去展示。
直到兩個人都筋疲力儘,他帶著絕望,決定親手將真相紕漏。
在顧塵的描述裡,第一個女孩算不上他的愛人。
顧塵少年時期患有抑鬱症,他遇到了與自己一樣的,有輕生想法的女孩,於是他們一起出逃,用所有的錢租了一間屋子,他們想要餓死自己,以這種瘋狂地,緩慢地,充滿折磨與痛苦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
結果在自己失去意識之後,兩人被家長們找到了,顧塵被救了回來,那個女孩沒有,她完成了自己的願望。父母幫助顧塵了解了後續的麻煩,顧塵在家裡休息半年後開始備考大學。
顧塵時常幻聽,聽到那個女孩跟自己聊天。因為這個,顧塵變得孤僻,邊緣化,直到進入大學,一個老師,注意到了這個蒼白的青年。
“他教我閱讀,教我思考。但是同時,他詛咒了我……”顧塵的眼神透過牆壁,似乎在看著另外一個人。
顧塵轉頭看向梧桐,他的眼裡滿是絕望:“他控製了我,像個影子一樣,我想要逃離,我沒想要傷害他,我告訴他我厭倦了,我會厭倦,我總是厭倦,我厭倦了他的陪伴,厭倦了他無微不至,如影隨形的陪伴和保護,他不同意,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
“所以,我殺了他……”顧塵失神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在他脫掉衣服之後,我殺掉了他,用他教會我的方式開槍,射中了他的額頭。他握著我的手,他在抖,那麼劇烈的顫抖,他乞求我殺死他。”
一個還未成年的男孩殺死了一個四十二歲的成年男子。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顧塵恢複了力氣,他接著說,聲音不再顫抖。
像是在說一個遙遠的故事。
“至於最後一個年輕男孩,我們從未相愛過,他喜歡我,追隨我,就像我是他的神……”顧塵看向梧桐,“但我不是神,神不會厭倦他的追隨者,我要求他離開,他讓我想起了那個老師,我拒絕見到他。於是他跪在我的麵前,求我最後一次為他念一首詩,否則他就去死,我拒絕了,不是冷血,隻是我覺得那並不是我的義務。”
顧塵看向梧桐,似乎在征求他的看法:“他在我麵前自殺,刀子劃過手腕,再劃過脖頸,大片大片肮臟的血……”
梧桐撲過去抱住了顧塵,將臉埋在他的胸口,來掩飾自己驚恐的表情。
“你沒錯……”梧桐顫抖著聲音說,“這不是你的錯。”
暖意湧上顧塵的心頭:“我知道,他輕聲說。”
那……你會不會厭倦我?梧桐在心裡想,你會厭倦我的,你是個冷血的魔鬼,你從未有過愛。
“我厭倦了這個世界……”顧塵輕聲說,眉頭緊緊皺著。
梧桐顫抖著:“不要說胡話。”
“胡話”這兩個字激怒了顧塵。
“你說這是‘胡話’?”顧塵將梧桐甩在沙發上,大聲質問,“你怎麼敢否定我的!”
顧塵像個歇斯底裡的瘋子,梧桐隻好壓下心底的恐懼安撫他:“我隻是不想要失去你……星塵,你知道的,你是我的全世界,我不能沒有你。”
梧桐的表白令顧塵安定了下來,他劇烈起伏的胸口逐漸平複,在梧桐的攙扶下,坐在了沙發上。
梧桐像隻小貓一樣趴在他的懷裡,在他耳邊輕聲說:“我們會相愛一輩子。”
一輩子,顧塵的耳邊回蕩著梧桐的話。
“我會在你身邊,一輩子。”一道遙遠的陌生的聲音,在顧塵耳邊響起。
梧桐後悔了,他那天不該刺激顧塵的。
顧塵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自從從顧塵的母親家回來之後,顧塵又陷入了酗酒狀態。
每天醒來便開始喝酒,喝醉之後蒙頭睡去,循環往複。
梧桐睜開眼,看到一雙空洞的灰藍色眼睛。
——他死了?梧桐首先想到。
他連忙起身,輕聲呼喚。
那雙呆滯的眼睛緩慢地轉了轉。
一瞬間,失而複得的喜悅圍繞著梧桐,這是個可悲的消息,他愛上了這個瘋子,這個位麵裡的,虛擬的,癲狂的瘋子。
顧塵像個不停陷入沼澤又掙紮出來的野馬一樣,在長達十天的渾渾噩噩後他恢複了正常。
梧桐在廚房煮麵。
也沒有那麼正常,顧塵花了更長的時間盯著梧桐發呆,眼神裡翻滾著異樣的情愫。
快到了,快到了,梧桐想,快到了做個了解的時候了。
放下這些可悲的情結,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梧桐告訴自己。
那天,長時間不出門的顧塵提出要去買些煙。
梧桐看了眼盒子裡的自製煙。
“那些味道太衝了。”顧塵解釋說。
梧桐笑著點了點頭,眷戀地看著他的背影,溫柔道:“早點回來。”
“給我拿一個檸檬。”梧桐對顧塵說,他腰上係著圍裙,臉頰上還有一塊乾涸的白麵。
他用力翻拌著碗裡的麵糊、
“為什麼要用檸檬?”顧塵走向冰箱,從上麵取了個檸檬。
“用來打發蛋清呀,笨蛋。”梧桐衝顧塵做了個鬼臉。
顧塵捏起他切的水果,送進梧桐嘴裡。
是很酸很酸的蘋果。
“好酸呀。”梧桐抱怨說。
“哪裡酸了?”顧塵捏起一片,塞進嘴裡,“明明很甜。”
顧塵用鹽搓洗著檸檬。
嘩啦啦的水聲裡,一切都那麼和諧。
兩人像往常一樣坐在沙發上,各自翻著書頁。
烤箱裡烤著兩人一起做的蛋糕。
顧塵提出倒杯紅酒,他看到了很美的詩句,想要分享。
於是梧桐看著他走向酒櫃,在吧台把酒倒進了杯子裡。
“來。”顧塵將紅酒放進梧桐手裡。
梧桐看著酒杯裡映著燈光的紅酒,內心糾結著。
死在他手裡,死在自己愛的人手裡,值得嗎?
梧桐看向顧塵。
顧塵還是那副溫潤如玉的表情,任誰都不會想到,有著這樣一張麵孔的人會去殺人吧?
梧桐笑了笑,將酒杯放在唇邊,剛要喝下的時候。
“哎呀!”梧桐驚呼,“我還烤著蛋糕呢!”
他將酒杯放在桌子上,赤腳跑向廚房。
陽光灑在他的腳踝上,像是柔軟的絲綢一下一下地擦拭。
不知道為什麼,顧塵反而鬆了口氣,他看著梧桐活潑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梧桐端著一盤蛋糕走了過來,蛋糕散發著熱氣和濃鬱的果香。
他用白嫩的手捏起一塊,遞到了顧塵嘴邊。
不詳的預感在心中升起,顧塵猶豫了一下,看了眼自己放在桌子上的紅酒。
然後他在看到梧桐的笑容時點了點頭,咬了口剛出爐的蛋糕,很甜。
苦澀在兩人心中無聲蔓延。
梧桐坐在沙發上,臉上帶著不自然地笑念起了他自己寫的詩。
“你說過你不會再寫詩的。”顧塵打斷他。
梧桐眨眨眼睛:“最後一首。”
顧塵呆楞住,古怪地笑了笑:“好。”
“
你並非在仙境
奇特的瘋狂在你的靈魂裡瘋長
可你是幸運的
你離群高傲
痛苦的你
尋找著痛苦的愛
”
顧塵鼓起掌來:“很美!我……我愛你,梧桐!”
他眼裡閃著淚花,嘴唇激動地顫抖著,這是梧桐無法理解的表情。
他舉起自己的酒杯,仰起頭飲下。
在梧桐的呆愣中,他那英俊的臉猙獰如烈鬼,嘴角流出一道血。
“寬恕……”
顧塵的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寬恕我……”
顧塵死在了梧桐的懷裡,臉色依舊紅潤,嘴唇卻發著青紫。
梧桐看向桌上自己還沒喝的那杯酒,在黃昏中,痛苦地乾嘔,悲怮地哭嚎。
榮樺和蘇喜站在他們兩人身邊,像是雕塑一般久久地矗立,直到警笛聲響起。
葬禮邀請了很多人,他們手裡捧著白花,來到顧塵的棺材前告彆。
梧桐站在顧塵的父母身邊,他們在得知顧塵的死訊時共同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像是憐惜,又像是卸下了一個包袱。
梧桐瘦了,臉頰凹了下去。
報道聲稱顧塵死於自殺,服用了兩種毒藥,死在家中。
梧桐在得知這一檢測結果時有些驚詫,兩種毒藥,顧塵的紅酒裡……難道他本來沒打算喝紅酒?還是在最後關頭將兩人的酒換了,他不會搞錯的。
一個擅長走鋼絲的人不會在獨木橋上落水。
他返回到顧塵的住所,那裡迅速地被清理一空,掛上了出售的牌子。
沒有人願意去調查真相。
顧塵父母決定儘早將顧塵的葬禮舉辦,然後送他入土。
他們好像急於擺脫這個累贅。
梧桐坐在顧塵家的沙發上,對麵坐著的是顧塵的父親。
他連夜從南方的海邊趕了回來,沒有喪子的悲痛。
反而……紅光滿麵。
“顧塵的死……”梧桐問,他不惜這樣問,他不明白,顧塵家裡人對待他到底是怎樣的,為什麼會對他的死不屑一顧。
“你不要太難過,”顧塵的父親後仰了一下,他坐得很直,嘴角帶著和煦的微笑,“我們對這一天早有準備,而你,親愛的孩子……”
梧桐越聽越迷糊:“為什麼……”
“我想要收你為乾兒子。”顧父這樣說。
梧桐驚訝地無法說話。
“你要幫助我們保守秘密,而且,顧家在文學界不能沒有人。”顧父這樣輕描淡寫地說,“這樣對我們都好。”
“但是……顧塵的死因?”梧桐不惜以這樣的方式詢問,哪怕會引火上身。
“哦,人死不能複生,事情已經這樣了。”顧父敷衍地說。
然後迫不及待地要求回房間與自己的夫人敘舊。
原堡給失魂落魄的梧桐做出了解答,顧家為了掩蓋顧塵的黑料已經付出了太多,這遠超過培養一個新的接班人的成本,這已經讓顧家在整個國家的名譽受損。
“顧塵的死,不算是壞事。”原堡這樣說。
梧桐看向遠方,在這個冰冷地幾乎要凍死所有生物的冬天,寒風吹進了他一個人的心裡。
原堡站在顧塵的棺材前,看了眼他的臉,悄聲在梧桐耳邊說:“彆怪我太刻薄,實際上,大家都在為這個怪物的死鬆了口氣。”
梧桐看向顧塵那張慘白的臉,再次因為乾嘔而衝出門外。
在葬禮結束時,“大家!”顧父踏上高台,“在這個悲傷的日子,我想要宣布一件事情,梧桐作為我兒子的一生之愛,我願意認他為我的乾兒子,並且提議任命他為文學社的社長。”
這一消息無疑是個重磅炸彈,人們無法在此時保持鎮定,梧桐的視線看向顧媽,她的臉頰依舊紅潤。帶著熱情的微笑。
一切都像按下了加速器,顧塵的那幅棺材被潮濕的黃土覆蓋,新的學期迅速開始。
所有事情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仿佛什麼變化都沒有發生,這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輪回。
冬去春來,積雪融化,一絲一毫痕跡都沒有留下。
梧桐坐在長椅邊,再次遇到了那隻貓。
那天夜晚沒有看清,這是隻黑黃相間的梨花貓,親昵地蹭著梧桐的褲腳。
梧桐決定接受小貓的齒輪,於是他收養了這隻貓,取名為晨光。
他抱著貓推開宿舍門,榮樺已經搬了出去,跟蘇喜一起住,那件事成了幾人心裡的刺。空蕩蕩的宿舍裡很容易就能給小貓騰出空間來放置一個紙箱子。
它的新家。
在文學社的學期初會議上,梧桐站在講台上。
他瘦了很多,臉色蒼白,眼底烏青。
大家確信愛人的去世給他帶來了很大的打擊。
都向他投來憐憫的目光。
梧桐掃視全場,這裡沒有了原堡,沒有了晉佻,沒有了顧塵,這些熟悉的麵孔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我之所以出現在這裡,隻想說明一件事情:我跟他沒有相愛,我知道每個人都認為有,但並非如此,我愛他,當然,沒有人不愛顧塵。那就是問題所在,每個人都想獲得他的愛,他給出的友善,憐憫,在他的眼中都是愛。愛太輕易了,他真正付出過愛嗎?”
“他厭倦了這一切,厭倦了這個為他準備的世界,厭倦了這些唾手可得的愛,厭倦了做一個對愛不知滿足的怪物……”
大家沉默了,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著這個青年。
也許他們認為我瘋掉了,梧桐想,那不重要。
“於是他決定去死。”
“於是他死了。”短暫而悲傷的一生。
梧桐從講台上走下,他卸任了文學社社長的職務。
他走在走廊裡,像是所有學生一樣,手裡抱著書籍,步履匆忙。
榮樺回到宿舍收拾東西,看到推門而入的梧桐,想要說些什麼,卻看到梧桐臉上的微笑。
然後他聽到梧桐說:“明天的課是什麼?”
梧桐每晚都要去校外的酒吧喝一杯啤酒,坐在蘇喜最喜歡的位置上,在醉意朦朧的時候看向那塊招牌,若有若無的人影就會與他在今晚相會。
每天早上梧桐都會自嘲地笑笑,那個混蛋也許不會有靈魂。
梧桐在畢業後成了一個大學教授,沒有憑借顧家的幫助,顧父晚年得女,將他這個莫名其妙的乾兒子拋到了九霄雲外。
梧桐後來出了本小說,用賺來的錢買下了顧塵的房子。他在學校教現代詩歌,卻再也不寫詩。
“你愛過的會成為你的一部分,會在逃離後再次找到你。”
梧桐腦中回蕩著這句話,以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孩的聲音和一個老人的聲音。
這一切都是因果。
看著窗外搖蕩的樹影,梧桐坐在搖椅上,死在了他八十歲的生日這天。
【宿主!】係統在神海裡歡呼著,【你終於回來了宿主!】
係統解釋說,他被主神臨時抓去進行就業指導,因為故障,梧桐被安排進了這個位麵。
現在他們所在的位麵主題是:拯救反派。
梧桐愣住了:【拯救反派?拯救……顧塵?但是……我把他殺了……所以我已經失敗了嗎?】
這是不是說明,他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世界了?
他焦急地解釋:【這不公平,這是因為故障導致的……】
係統打斷他:【沒有哦,事實上,宿主您的積分是所有穿越者的記錄最高分。】
係統有些心虛,這算什麼,自己不在,自家宿主反而能超常發揮了?
梧桐安下心,但隨即,巨大的愧疚席卷了他。
【我殺了他……】他呢喃,隨即一個離譜的猜想出現在他腦中。
【什麼算是拯救?】梧桐問係統。
【使反派完成願望,改變原時間線的悲慘結局。】
梧桐想到顧塵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他躺在地上的表情。
他是……真的……愛過自己?
那麼……梧桐的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他呢喃道:【我們……真的……真的……相愛過。】
係統及時地給宿主用了感情屏蔽劑。
梧桐無神地站著,為了讓宿主從中這樣的狀態中脫離出來,係統詢問:【宿主,是否使用記憶屏蔽功能?】
梧桐搖了搖頭:【我沒事,解除感情屏蔽,下個世界吧。】
我寬恕你,用我的悲痛,我的愧疚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