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意外之人 臨安市在今夜下了場……(1 / 1)

臨安市在今夜下了場雨。

雨聲不絕,伴著十二月的冬風,像炮仗似的響亮地炸在地麵。

地麵上積滿水窪,水麵倒映著一幢被白熾燈擠滿的大樓內堂。遠近之間,空氣閃爍。室內燈火通明,人們接踵而坐。

就在這時,站在高處的人清了清話筒:

“咳咳。”

隨著這聲清亮的咳嗽聲,雨聲被一道窗戶攔截在外,消失在延綿的雨中。

“我司所投標的產品,完全到達了零達的需求。”

西裝革履的男人舉著話筒,沉聲道:“人之氣,精神也。我們的產品是以艾草等中藥設計的安睡枕,價格適中,更適合零達打通中高檔次的人群……”

底下議論的聲音變多了。

有人頭腦風暴,和身邊人商量;有人按兵不動,笑得輕快;有人麵無表情,收攬全局……

優勝劣汰,是動物界的自然法則。動物的法則,用在人上當然勝用。

不過,若今晚聚在這的人是個小型的食物鏈,那爭著項目的投標人是那隻待宰羔羊,招標人就是等待美餐的豺狼。

畢竟沒有硝煙,不代表沒有虎視眈眈的眼睛。

偌大的會場之中,隻有男人的聲音響著回音。

“薛總,”紮著丸子頭看著年輕的女生從後排走來,她剛落座就將身子湊向身旁的女人,小聲問道:“我剛剛還可以嗎?”

女生暗暗搓著掌心,期待地看著自己的老板。

女人有著一張標準的亞洲臉,輪廓硬朗。英氣的一字眉下,一雙杏眼淡淡掃過場台,最後轉向小苗。

這個舉動讓小苗的呼吸不免停滯了一拍。被老板注視的感覺隻會讓她這個打工人坐立難安。

但女人隻是微笑道:“很好。”

小苗短促地嗯了聲,但即使被誇獎也不放心,就靠在椅背上緊張地看著自己的老板。

頭略微向下的姿態,讓她看到一段精致的白色脖頸從米白色西裝探出。再往下看,修長勻稱的雙腿隱藏在嚴絲合縫的西裝褲下,又勾勒出健康的線條。直到女人臉上的神情愈加嚴肅,小苗頓時收回目光,後知後覺地感到些不好意思。

女人擰著好看的眉頭,嘴巴抿成一條縫,手指則一搭一搭地敲著桌麵。

不僅如此,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大廳裡人們壓低嗓子的說話聲越來越多了……

小苗的心也抖上了幾分。

小苗看過去,講台上男人的倒計時還有最後幾分鐘。而講台側邊的台階底下還站著一個人。

那人敲打自己手腕上的手表,反複做著深呼吸。他的雙手向上握拳,小苗猜他可能在和同事打氣,從而露出了掛在側腰上的號碼牌。

10號。

小苗深吸了一口氣。

10號就是這場招標會的最後一位宣講人。不久之後,主持人將會在台上宣布本場招標成功的公司。

如果能成功拉到這個項目,那作為薛總派出的宣講人小苗,自然會得到老板的賞識、同事的羨慕,以及——盒飯上的雞腿!

小苗暗自握拳。

成敗與否,就在今晚了。

“薛總……”小苗抱歉地站起身,拿上一旁的西裝外套,聲音顫抖,“對不起……我……”

女人沉著臉,沒有說話。

就在幾分鐘前,主持人宣講了招標結果,投標成功的公司負責人已走上前和招標人握了手。

但顯然,這場食物鏈並沒有結束。其他沒有入選的投標人也有上台的。恭喜有,向招標人混個臉熟的也有。

小苗看了一眼老板,就知道她也要上前,便跟了過去。

先前的沉默被清潔工用簸箕一掃而過。歡樂響徹冷清的大廳,黑眼睛閃閃發亮,手掌代替了手中杯。

挺肚的招標人剛和身旁的人承謝,看到女人倒是反應了過來,他眯著眼垂頭看著女人,好久才開口:“薛,薛……”

“薛問青。胡總。”她說。

她笑著伸出手,自然地和男人握了手。胡總聞言笑嗬嗬的,臉上的皺紋也加深了幾道。

薛問青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視線多了幾道。

胡總說:“小薛啊,從前見你還那麼小,現在都長這麼大了。多少歲了?”

“25了,我現在自己出來創業。”薛問青說。

胡總笑了一聲,“25啊,還是太年輕。年輕人啊,就是太有想象力,這也是好事,創業嘛。”

薛問青笑著回複他:“胡總,年輕人也不光隻有想象力。”

胡總的笑容更深了,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他們握著的手也隨著他眼底的精光分開,“哈哈哈哈,那我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薛問青說。

他們又寒暄了幾句,話題中斷於一直在胡總身後站著的男人,突然叫住了胡總。

男人道:“胡叔!”

薛問青回頭看他。

身材頃長的男人領口彆著一枚深褐色的領帶,頭發乖順地梳在後頭,臉上帶著笑意。

胡總說:“小昊呀,你怎麼來了?”

“這不是跟在您身後學習學習嘛。”男人說。

薛問青自覺不該聽,跟胡總打了聲招呼,本想轉身就走。但男人走上前主動向薛問青開口道:“薛總你好,必達科技蔣昊。”

“幸會。”薛問青和蔣昊握了手,又說:“剛看著眼熟,原來是你,上次發布會上我們見過。”

蔣昊說:“是嗎?那時候便想來與薛總聊上幾句了。”

男人的語氣很隨和,但薛問青深知他並不是個簡單人物。

她聽父親提起過,胡總與這位蔣昊最近剛合作一個項目,那正是他們藏著的大殺器。

她得以想象,卻又不甘自己的項目沒被選上。

男人的語速不緊不慢,臉上的笑容時刻沒有放下。

薛問青看男人挑了下眉,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緊繃,頓時放鬆下來,禮貌性的做了個微笑。她轉頭示意小苗交換了雙方的聯係方式。

“那麼,下次再會?”

薛問青笑笑:“下次再會。”

做完這些,蔣昊也沒再敘舊,踩著輕快的步伐離開,繼續遊走在今晚失意的各位投標人上。

金碧輝煌的會議廳,所有人都把這當做自己的機遇,抓住一根藤條就往上爬。但眼前的男人好似隻是在打一場輕鬆的高爾夫。

像個優雅的公子,下一秒就能摸出一個禮帽往前鞠躬。

薛問青也沒再停留,她轉身對身旁的小苗說:“我們走。”

她沒注意到的是,蔣昊悠然轉身,遠遠地目送她的離去。

從大理石地板到石砌地板,她們從敞亮的會議廳移步到門口。室外的冷空氣先行湧入,吹得小苗呼吸一窒。

她扶著薛問青入了後座,自己則上了副駕駛對司機說:“劉叔,直接回薛總家。”

劉叔應了聲。他的視線往上移了些,後視鏡裡女人的表情有些冷,讓車內的空氣如墜冰窟。

車啟動後開出了一段距離,薛問青說:“小苗,明天讓組內改一份方案給我,明天中午我來驗收。”

“好的薛總。”小苗很快應了,又馬上道歉說:“對不起薛總,這次是我搞砸了……”

小苗看向自己發抖的雙手,恨自己不爭氣,捏緊一隻往另一隻手砸了一拳。

她們從招標會出來後,雨勢已逐漸小了。雨落在車窗上,又因為風的作用快速後撲,掉進黑色的夜裡。

雨刮器也刮不下多少雨了,薛問青見狀示意劉叔搖下了車窗。

她看著小苗緊繃的側臉,說:“不用急著往自己身上攬錯,第一次已經不錯了,做得很好。投標的結果不止演講,與預算和內容都相關。”

薛問青話鋒一轉,道:“所以,與你無關。胡總和蔣昊,才是今晚的主角。”

蔣昊出現在今晚的投標會絕對不隻是拉攏一些人。如果她沒猜錯,那她和全場的投標人都被這兩人當炮灰了。

不過,能拿到片酬,也不枉成為炮灰。

一輛商務車劃開小區的擋板,入了地下車庫。司機停好位置,小苗見狀馬上下車對薛問青說:“薛總,我送您上去。”

小苗開了車門,拿上薛問青放在車上的女士卡包。薛文青撩著長發下車,高跟鞋踩到地麵發出清脆的一聲。

劉叔在後頭說:“薛總,那我開車先走了,明天在這接您。”

“好,路上注意安全。”薛問青說。

當她們從地下車庫上來後,雨已經停了,下雨後的潮濕沾上空氣,漫著一旁種植植物的氣味。

她們走到一幢公寓前,小苗快步上前開了門,又跑去電梯間按下了電梯。

薛問青看著她忙前忙後的樣子,她已收拾好心情,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容,“明天午飯還是給你加個雞腿。”

聽到這句話,小苗馬上笑著嗯了聲,卻覺得鼻頭的酸意帶著眼睛一塊刺痛,她幾次開口道:“但是我……”

薛問青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電梯很快到了,小苗用袖子擦了眼淚,馬上整理好情緒,按下了二十三層。

小苗在心中暗自發誓:薛總對我這麼好,今晚一定不能再出岔子了,安全送薛總回家!!

如此想著,小苗的腳步更雀躍了些。

電梯“叮”的一聲後開門,等她們電梯門開了,小苗第一個衝上前為自己的老板開路。

聲控燈隨著腳步聲亮起,小苗揉了揉眼睛,在薛問青的房門口定睛一看,馬上原地跳了一下無聲叫著:

“薛總——!”

薛問青看過去。

在她的房門前,頭發蓋住眼睛的男人頭朝下,劉海隨意地散在額頭,蓋過眼睛。

男人皮鞋腳尖靠在門口的鞋櫃,身上的西服在昏沉的燈光發著點亮光。

聲控走廊燈隨著薛問青的腳步再一次響起,男人抬起眼,露出一雙呈著水霧的眼睛。

男人幾欲張口,卻被女人由上而下的眼神激得一動不動。

小苗正低著頭從包裡找手機,“薛總彆怕,我現在就報警把他抓起來。”她說著就掏出手機,還給躺在地上的男人拍了張照。

等她再看過去的時候,竟然發現薛總竟然在一步步走向那個男人。

小苗捂嘴失聲:“薛總啊啊啊啊啊啊——!!”

“噓。”薛問青回頭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地上的男人,說:“不用報警,這人我認識。”

她說著又往上前幾步,嘀咕著:“我倒要看看這人犯什麼病。”

薛問青走上前,腳步帶動的摩擦聲有點刺耳。男人已經把眼睛閉起來了,還不舒服般的動了下,伸了個懶腰,把頭靠在一旁的白牆上。

薛問青說:“睡得舒服嗎,江凡?”

她離他隻有一拳之隔。聲音像是一顆地雷,重重地投在江凡的頭頂,把他模糊的意識也徹底炸開了。

被叫做“江凡”的男人渾身抖了一下。

他重重地抬起眼皮,待看清楚眼前的人後,還不敢置信地揉著眼睛,說:

“問青?”

薛問青沒好氣地說:“你自己出現在我家門口,裝什麼偶遇。”

但江凡似乎完全沒聽進去她的話,他正抱著自己的腦袋,渾身顫抖地縮進膝蓋裡。

小苗疑問地說:“薛,薛總,他看樣子有點不太好,我是打110還是120?”

“都先彆。”薛問青說。如今她正打量著這幅樣子的江凡,實在覺得新奇。

她又湊的近了,卻意外聽見江凡極其小聲、又含糊地說著:“對……對不……”

薛問青盯著他黑色的發旋,正想罵人,卻看見江凡突然抬起臉,目光熾熱地看著她,“問青,對不起……”

轟得一聲,她仿佛聽見一聲驚雷在自己的耳邊炸開。

還沒等薛問青反應過來,江凡用手掌把自己撐起來,說道:“我從未害你……可為何你執意去邊疆……為何?”

聽著江凡如泣如訴的狀告,薛問青心裡百感交集。

這哥們是終於發現自己沒有經商頭腦,要轉行去做演員了嗎?

小苗聽到這話也傻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手機界麵也還停留在通話鍵。

上麵赫然寫著: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