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昏黃。
湄港,青山公關1號,四層。
葉文靜的房間裡顯得有些空蕩蕩的,落地窗外可以看到一個巨大的遊泳池。
風很和煦,吹在皮膚上暖暖的,癢癢的。
橘黃色的陽光灑在地毯上,讓人感覺有些懶洋洋,酥酥麻麻,很是舒服。
此時的江洋才發現,這個女人的房間裡貼滿了很多“不可思議”的東西。
那是一張張的紙條,上麵寫滿了“罪惡”,“罪人”之類的詞彙。
葉文靜發現了江洋看向那些紙條的目光。
她微微緊了緊衣服,走到窗邊沒有說話。
江洋起身扯下一個字條,回頭看向葉文靜:“你這是做什麼?”
“如你看到的那樣。”
葉文靜在沙發上坐下。
江洋蹙眉:“因為這場病毒?”
葉文靜的眼神依舊清澈:“你知道因為這場病毒死了多少人嗎?”
江洋想了想:“幾千萬?”
葉文靜道:“遠遠不止。”
“這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江洋看著葉文靜:“畢竟,你不是投毒之人。”
葉文靜道:“但是我讓這種東西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是推動毒藥計劃的核心成員。”
“我才是這場世紀浩劫的罪魁禍首。”
葉文靜微微閉上眼睛,睫毛輕輕顫抖著:“他說的沒錯,我是罪人。”
“誰。”
江洋抬起眼皮,看著葉文靜:“塞恩?”
葉文靜沒有回應。
江洋道:“文靜,是你把這件事考慮的太複雜了。”
葉文靜沒有理會江洋,自顧自的喃喃自語:“知道嗎,太多個夜晚,我都感覺到身邊有數不清的影子在身邊徘徊著。”
“他們就那樣盯著我,目不轉睛的盯著我。”
葉文靜道:“是我殺了他們。”
此時的葉文靜看起來是那麼的無助和可憐,與昔日那種高傲的氣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江洋於心不忍,還是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伸手去觸碰她的肩膀。
但葉文靜卻如同驚弓之鳥般躲開。
“彆碰我。”
葉文靜離江洋稍微遠了些:“我臟。”
“我臟”兩個字,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的錘在了江洋的心臟上。
江洋有些心疼這個女人。
“有人往村裡的水井中灑下一包毒藥。”
“沒過多久,村裡的人死了過半,眾人哭喊連天。”
江洋不顧葉文靜的反對,右手抓住她的胳膊道:“那你告訴我,殺人犯究竟是研發毒藥的人,還是投毒之人呢?”
葉文靜沉默。
“答案當然是後者。”
江洋看著葉文靜:“古有扁鵲華佗,他們都是救世神醫。但敢問在他們的生涯中,隻告訴了眾人救人治病的方子嗎?”
“不。”
“他們在研究自己醫術的同時,同樣也知道什麼藥方是可以害人的,殺人的。”
“並且,把這些藥物製作出來進行售賣。”
江洋微微沉思片刻,繼續道:“如果有人拿了他的藥物去做了壞事,你能說扁鵲和華佗是十惡不赦的罪人嗎?”
“但……”
葉文靜立刻道:“他們在研究這些藥物的時候,至少是為了殺老鼠,或者是殺害蟲的。就像是農藥,雖然會有人自殺選擇這個,但是生產農藥的初衷是為了農民地裡的莊家。”
“目的性不同,出發點不同。”
葉文靜看著江洋,淡淡的道:“這次的病毒不一樣。”
“首先,它的出發點就是為了毒藥計劃。”
“其次,它的作用除了殺人和控製人口以及改造人類基因以外,沒有任何正麵用途。”
葉文靜眼神中閃過一絲悲哀:“所以,你說的那套邏輯在這件事上,說不通。”
“這些天,我嘗試了無數種理由為自己開脫,為自己辯解。”
“那裡,我坐在那裡。”
葉文靜指向外麵的泳池:“我坐在那個位置想了無數個夜晚。”
“畢竟,誰又想當一個罪人呢?”
“但後來我發現,我就是一個罪人。”
葉文靜微微搖頭:“我想不到任何一個理由可以為自己辯解,為自己開脫,讓自己試圖成為一個跟這件事無關緊要的人。”
“但我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至此,葉文靜的眼眶終於有了些許紅潤。
這個曾經的葉家家主,不可一世掌控風雲的女人卸下了她厚厚的偽裝,看向江洋的眼神多了一絲情愫。
那眼神很複雜。
有痛苦、難過、煎熬。
還有一些彆的情感,像是在求救。
江洋不禁在心中感慨。
女人太聰明了,邏輯思維性太強了,某些時候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你鑽了牛角尖。”
江洋道。
葉文靜搖頭:“這隻是事實。”
江洋沉默。
葉文靜道:“以前我是個商人,是葉家人的希望,是那個可以帶領葉家邁向強大的人。”
“我的腦海中想的,能想的,隻是錢。”
葉文靜淡淡的道:“我想讓葉家一步步爬到前所未有的巔峰之位,想證明自己在商業中的努力和才華。”
“原本我以為,我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剝奪彆人的財富,然後放進葉家的口袋裡。”
“但是這一天真的到來了……”
葉文靜低頭:“我才發現,我剝奪走的,不僅僅是他們的財富,還有他們的生命。沒錯,我剝奪了他們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權利,甚至把他們活著的權利,也拿走了。”
江洋看著喃喃自語的葉文靜,開口道:“當你走到塞恩身邊,進入他這個毒藥計劃,並且在所羅門群島設立實驗基地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些。”
“我想了。”
葉文靜道:“但那隻是在腦海中想而已。”
“當這件事真實發生的時候,當我眼睜睜的看著這個世界陷入混亂,那麼多無辜的人痛苦著,哀嚎著,掙紮著想要活下去卻無能為力,甚至一切還不自知的時候……”
“我才發現,這一切的後果是我遠遠承受不住的。”
江洋看著葉文靜,輕聲道:“我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因為我曾與你一樣自責過。”
二人對視一眼。
葉文靜自然明白,江洋所說便是委國之事了。
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一個再強大的人,當他麵臨數千萬甚至更多人的死亡,這種超巨大的反差與後果瞬間傾瀉而至,而他本人知道這一切都是他親手造成的時候,是完全可以讓一個人瞬間崩潰的。
就像是一個孩童悄悄的卸掉了彆人的自行車輪胎,那個騎車的人摔倒了或許他會哈哈大笑,但是當孩童得知那個人因為騎車而死亡的時候,心中是會有負擔的。
儘管沒有人知道那個自行車的輪胎是孩童卸掉的,儘管沒有人去指責那個孩童。
孩童的心理都會出現變化。
而眼下葉文靜的心理壓力,就可想而知了。
“事已至此,你坐在這裡自責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江洋看向葉文靜:“現在你能跟我說說,關於這個毒藥計劃的來龍去脈,以及那個塞恩和他背後的事情了麼?”
葉文靜抬頭:“這件事,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不。”
“不夠。”
江洋道:“遠遠不夠。”
“至少,你知道的還有更多。我也知道,在這些事情上你對我是有所隱瞞的。”
“木已成舟,很多事情已經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是鐵的事實。但至少,我們可以阻止,挽回,或者去更改事態前進的方向。”
說到這裡,江洋輕輕挽住葉文靜的肩膀:“文靜,現在你隻有我。”
“相信我。”
“可以嗎?”
四目相對,夕陽下兩人並肩而坐。
而院子的樓下,卻有一雙充滿無儘落寞的眼睛看向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