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事情,對江甜的影響很大。
大到足以改變她的一生。
這也是江甜從小到大以來,第一次跟大姐和大哥認真的談話。
那個夜晚,江晴和江洋坐在沙發上,江甜站著。
她滿臉認真的告訴哥哥姐姐,她不想讀書了。
最起碼,不想在美國讀書了。
江洋沉默了很久,淡淡的道:「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
「又有多少人,想用你和大姐來要挾我。」
江洋看著江甜:「你現在已經長大了,應該可以明白我的意思。」
換做是以前,江甜或許對哥哥言聽計從。
但現在,她一直在搖頭。
緩緩的搖頭,如同機械。
「哥。」
「我想像正常人那樣活一次。」
江甜緩緩蹲在地上,拉著江洋的手:「哪怕回到曾經那樣。」
「我可以忍受吃起排骨,買不起名牌。」
「我現在真的不在乎這些。」
眼角有淚,但一直滴不下來。
「這些年來,我聽大姐說你的生意越做越大,我也會在電視上偶爾看到關於你的新聞。」
「甚至,我還會聽身邊的朋友和同學,談起你的公司,談起湄港,以及談起那個神秘的江先生。」
一滴熱淚落在地毯上,融化後消失不見。
江甜紅著眼睛看著自己的哥哥:「我多想自豪的告訴她們,那是我的哥哥。」
「但我不能。」
「大姐告訴我不能。」
「我自己也告訴我自己。」
江甜嘴角撇起,難過極了:「我不能……」
「因為我知道,一旦彆人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了我是你妹妹,就會想儘一切辦法接近我們。」
「利用我們,抓住我們。」
「讓我們成為你的軟肋,傷害你。」
江洋就那麼靜靜的看著江甜,沒有表情,也沒有說話。
他在沙發上坐的筆直。
江甜就那麼蹲在他麵前,小手抓著兩個大手。
「我知道。」
「你給大姐存了很多錢,你也給我存了很多錢。」
「我們現在很有錢。」
「很有很有錢。」
江甜的眼淚止不住,一直往下流:「可我不敢花……」
「大姐也不敢花……」
江洋伸手給她擦了擦眼淚。
江甜哭的更委屈了:「我和大姐一直在東躲西藏,像是小偷一樣。」
「我記得有一次,我還因為這個跟大姐吵了一架。」
「因為那個時候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明明很有錢,但是卻不敢花……我們明明不偷不搶,為什麼要活的像個小偷一樣,見不得陽光……」
「哥。」
江甜看著江洋:「我也想看看太陽。」
「我覺得我壓抑極了。」..
「我很不開心。」
「我覺得我身上有一層厚厚的皮。」
江甜哭的滿臉淚痕:「我無論走到哪裡,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我在外麵的每一刻都覺得自己是在演戲。」
「我不敢交朋友。」
「因為我害怕他們是故意接近我。」
「我不敢買自己喜歡的東西。」
「因為我怕會讓彆人注意到我很有錢,怕彆人會因此抓到什麼把柄。」
哭這種東西,一旦打
開了口子,就再也止不住了。
它也會感染。
就比如坐在江洋身邊的江晴,此時也因為妹妹的哭泣,被感染的跟著哭了起來。
隻不過江晴隻是默默的擦眼淚。
而江甜,則是積攢了很久很久的委屈,在這一刻徹底爆發開來。
她哭的凶。
聲音很大,完全放開來哭。
夜晚,偌大的客廳裡隻有三個人。
兩個女人哭的梨花帶雨。
隻有江洋麵無表情的坐在那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沒給出任何反應。
隻是時不時會伸手給江甜擦掉臉上的淚珠。
然後,再看著她哭。
「哥。」
江甜晃了晃江洋的手,眼神中出現一抹祈求:「我們回家好不好……」
她擦了擦眼淚:「回石山,回電工家屬院。」
「爸媽留給咱的那個老樓。」
「你不要做生意了好不好。」
「錢夠花了。」
「真的夠花了。」
江甜用力晃著江洋的雙手,委屈的眼淚如同豆粒般不停的掉在地毯上。
而此時,地毯上已經清晰的濕了一片。
江洋的身子被江甜晃的微微擺動著。
但依舊無動於衷。
他拿出手帕,給江甜擦了擦鼻涕。
還是不講話。
還是那麼靜靜的看著自己的妹妹哭。
「我一分鐘都不想在這裡呆下去了。」
「這裡,跟我想象的不一樣。」
「我不懂他們的語言,不懂他們的文化。」
「我甚至大多時候都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也融入不進他們的集體。」
江甜抬著頭,聲音帶著祈求:「我想回石山。」
「回護城河邊。」
「那裡有張伯伯,有李嬸。」
「我現在一點都不覺得那些鄰居嬸嬸可惡,我甚至還有些想念她們。」
「哥。」
「求求你了。」
江洋的眼眶紅了些許。
有晶瑩。
但轉瞬即逝。
江晴捂著臉,坐在一旁低頭不語。
她的胳膊在微微顫抖。
似乎是妹妹的話觸動到了她。
手機鈴聲響起。
江洋看了一眼,是倫恩打來的。
在江甜祈求的目光下。
江洋還是抽出了一隻手,想要去接電話。
江甜立刻抓著,如同抓著一根救命稻草。
「哥,你讓我和大姐回石山吧。」
「我想家了。」
鈴聲消失了,手機又安靜了下來。
數秒鐘後,手機屏幕亮起。
是倫恩發來的一則短信。
「收購事宜已談妥,需要江先生簽字完成協約。」
江洋看了手機一眼,又看了看江甜。
終於還是沒去理會那個手機。
「哥……」
江甜又叫了一聲。
「哥什麼哥。」
江洋終於開口了,聲音不大,帶著一絲沙啞:「回石山做什麼。」
「電工家屬院已經拆了。」
「沒有了。」
「張伯伯上年已經死了。」
「肺癌晚期。」
想了想,江洋補充道:「你周浩哥告訴我的。」
江甜低著
頭,沒有說話。
江洋道:「你說你想護城河了。」
「護城河那裡有什麼?」
「有大姐?」
「還是有我。」
江洋看著江甜:「你能守著護城河過一輩子嗎?」
「那裡隻不過是一個你比較熟悉的環境罷了。」
「那裡什麼都沒有。」
「那裡不屬於你。」
江甜抱著膝蓋,蹲成小小的一隻。
遠遠的看去,像是一隻野貓。
一隻沒人要,四處流浪的野貓。
可憐的野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