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遙 零七年,首都,朝陽。 ……(1 / 1)

苗疆卿雲 茳浸月 3304 字 10個月前

零七年,首都,朝陽。

初秋的晨風漸涼,阮雲月坐在窗邊,靜靜地凝著窗外被染成淺淺杏黃的梧桐葉。

微風拂起,吹動了幾案上那本闔著的《苗族風情錄》。書扉被一頁頁翻過,最終停在了經人注解過半,書腳微微向上折起的那頁。

不小的動靜引得阮雲月自窗外收回目光,她垂眸撫上外封燙印,在指尖輕輕摩挲,纖長的睫毛在那張清秀的臉上投出一片陰影。

半晌,她淺淺地笑了笑。

作為朝陽大學民俗學新生,阮雲月的課程不算多,平日還能寫寫畫畫。可惜多年間朝陽景致看慣了,實在沒什麼靈感。

書中常道煙雨江南,弱水空濛。阮雲月素來欣賞,也獨自去過不少。前不久讀到的萬遙苗寨及其獨特的建築吊腳樓,更是令她格外好奇。

她一貫隨性自由,打定了主意,便趁著假期裡好不容易有的時宜,乘著京廣線的綠皮火車,隻身前往雲貴寫實。

抵達省會,阮雲月跟了一個當地旅遊團。雖說是假期,團內人數卻不算多,僅有八位。

負責接引的向導名叫巫朗,是本地人,個子很高,穿著一身改良過的苗族服飾,說話很是幽默風趣。他見阮雲月獨來獨往又比自己小了幾歲,便格外照顧。

餘下的六人,男女各半,皆是臨近畢業一同相約遊玩的大學青年。因著年紀相仿,團內氣氛倒也歡快。

雲貴多山。山路蜿蜒,去萬遙苗寨的路更不好走。阮雲月獨自坐在末尾,頭靠車窗,靜靜眺望著遠處的山群。

自幼時父母分離,家中終年便隻她一人,早已習慣事事獨自麵對,也不願麻煩彆人。曾有同做考察的學姐問她為什麼總是一個人,她輕描淡寫地一笑,說,“我喜歡一個人。”

其實哪有人生來就喜愛孤獨,隻不過是在那漫長且孤寂的歲月裡,不得已的一次次妥協。那道看似堅固的心牆,困住的從來是她自己。

巴車在連綿不絕的山與山之間兜轉了四五個小時,終於停在一座山腳。

那苗寨立在半山腰上,好在團內都是年輕人,又都坐了太久的巴車,一路打諢,倒也無人掉隊。

眼見離寨門不遠,巫朗將眾人聚集在一起,說了不少當地忌諱。儘管巫朗說的大多與書中描述相符,但以防萬一,阮雲月還是都一一記下。

巫朗說完掃視一圈,見嘈鬨的人群裡隻有阮雲月認真的聽著,不由得搖了搖頭。

一進寨門,便有不少苗家姑娘熱情的端著牛角酒來“攔路”待客了。

其中一個身穿幽藍色苗服,滿頭銀飾的小姑娘湊到阮雲月跟前,青澀稚嫩的臉龐看上去還不過十五歲,“阿姐生的好看,栩栩瞧了歡喜,要喝栩栩的攔門酒!”

阮雲月望著身前還不及自己肩高的栩栩溫柔一笑,微微蹲下身,就著栩栩的手瑉了一口。

栩栩當即眉眼彎彎,明亮的大眼睛眨呀眨,笑嘻嘻地讓出了身後的寨門,“阿姐進!阿姐晚上見!”

雖然不知道晚上見是什麼意思,阮雲月的心底仍舊一片柔軟,她很喜歡小孩子的天真爛漫。仔細想想,家中有弟弟妹妹的便也會有如此感覺吧。

可惜,她的父母在分離前並未給她添過什麼妹妹。

團內其他的人卻遠沒有這麼幸運。

由於之前在山下沒仔細聽巫朗的忌諱,一個個都順手接過了牛角,以致現在不得不將整個牛角裡的酒全部喝完。

巫朗搖頭歎息,他並不用喝攔門酒,進了寨門就一直靠在木欄邊觀望著,會出現這樣的場景早就見怪不怪了。

他默默走到阮雲月身邊,二人一番閒聊,當得知阮雲月是來此寫實後,他神神秘秘的看了看四周,抬手示意阮雲月向自己靠近些。

“我告訴你啊,萬遙裡頭的人倒還好,前幾年對外開放調動了不少經濟,寨子也現代化不少。可這深山裡還有著一個朝昃,裡頭的可都是一群生苗人,你若是不小心碰上了,千萬不要與他們多語。那些苗人基本久居深山,家家戶戶種植草蔬,自給自足,從不接觸外人。外頭的人也根本不知道從哪兒進入他們的地界。”

巫朗頓了頓,接著繪聲繪色道。

“更有傳聞,他們個個養蟲蛇,會巫蠱,無論男女一概長相貌美,更能奪人心魄在無形間。指不定一高興看對眼,就把你抓回去下蠱嘍!”

阮雲月強忍著笑意聽完,心想哪會有這麼誇張,卻也明白巫朗隻是一片好意,扯著嘴角應道,“好,我知道了。”

巫朗明白阮雲月並沒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話,還想開口說些什麼,一抬眼卻愣在了原地。

之前在巴車上,他以為阮雲月性子內斂,不愛與人交談,可現在望著夕陽下少女明明的笑顏,到了嘴邊的話語全都打了個轉,磕磕絆絆道,“嗯嗯,你,你你知道就好。”

說完,他後退了好一大步,臉頰兩側掛著一抹可疑的緋色,飛快的跑遠了。

阮雲月不明所以的望著巫朗堪稱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了看門邊七零八落,顯然是喝多了的團友,不禁開始思考若是團裡沒了向導,自己下一步該往哪兒走。

苗人好客,晚飯是極具特色的長桌宴,桌與桌相連,綿延數十米,同宴數百人。用完飯後,便是寨子裡獨有的蘆笙舞。

圓月當空,清暉遍地。

五名苗家青年自成一舞圈,對月吹奏蘆笙領舞。十位妙齡少女在外,圍成另一舞圈。兩個舞圈隨著樂聲彼此交叉、換位,一會兒向著中心迸跳聚攏,一會兒又朝外圍旋舞散開,環佩叮當,樂聲悠揚,氣氛熱烈至極。

熱忱的待客禮結束,一行人跟著巫朗回到了住處。隻見鬱鬱蔥蔥的山坡上,高懸著幾盞明黃色的油紙燈籠,留宿的地方正是苗家特有的四合水式吊腳樓。

“阿姐!”清脆如鈴的嗓音格外熟悉。

阮雲月偏頭去瞧,隻見一身幽藍的栩栩站在吊腳樓前,正神采飛揚地朝自己揮舞著雙手。阮雲月噗嗤一笑,總算明白栩栩之前說的晚上見是什麼意思了。

一進吊腳樓,栩栩便飛快上前,拉著阮雲月的手第一個登上了木質樓梯,輕車熟路的領著阮雲月來到一處房前。

隻瞧了一眼,阮雲月便知道這是整個吊腳樓裡最好最寬敞的房間。隻是自己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間並不合適,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等了許久也不見她動作的栩栩焦急的往裡推了一把。等她穩住身形,側頭再去看栩栩時,栩栩早已咧著嘴,一步三回頭的下了樓梯。

她無奈的放下背包,簡單洗漱後便沉沉睡去。

清晨,徐徐山風吹動著薄薄晨霧,青山藹藹,莽莽蒼蒼。阮雲月靜靜地靠坐在窗邊,品著栩栩一早送來的糍粑和清茶。

一聲“咚咚”的敲門聲響起,她以為是栩栩折返,打開房門卻見巫朗立在門外。

對上阮雲月不解的杏眸,巫朗摸了摸鼻尖,輕咳一聲,“集合了”。

白日裡,巫朗帶領著眾人在附近遊玩,傍晚便回苗寨休息。三天後,巴車慢悠悠的停在了萬遙苗寨的腳下。

得知阮雲月要走,栩栩塞了不少的糍粑和刺梨果乾,直到阮雲月的背包裝不下了才作罷,之後更是跟隨到了寨門口才依依不舍的離去。

巫朗正幫著眾人搬運行李,回頭瞥見阮雲月站在自己身後,下意識的便要伸手接過她的背包。

見阮雲月搖了搖頭,巫朗頓時不解。

“我不回去啦,我想在這附近再留幾天。”

巫朗當即皺眉,“需要我幫忙嗎?再過兩天,我還會帶一個團過來。”

阮雲月擺了擺手,輕輕地笑,“不用麻煩啦,這些天謝謝你,我一個人就可以的,不用擔心。”

巫朗沉默許久,見阮雲月神色堅定,無奈的長歎了口氣,“沒什麼,是我應該做的。”

“阮雲月”,他直直地望著眼前的少女,最後一次喚出她的名字。

“小心一點”,他無比認真的說。

阮雲月怔了怔,巫朗的目光比往日格外不同,似是含著自己道不明的沉重,點頭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