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諸葛的攻心之計,荀彧與諸葛!
尚書令府。
荀彧落筆成行,批閱決策著一大堆的公務文件.
丞相興兵南征的計劃已定,他依舊作為後方統帥,鎮守許昌,策應丞相的軍事行動。
“報!”
“劉曄軍師到了!”
府上人身在門外,輕聲說道。
“快讓他進來!”
荀彧抬起頭來,放下手裡的毛筆,站起身子扶著桌案定了定神,這才邁步往門口走去。
“荀令君,夤夜招我前來,必有大事吩咐!”
劉曄快步而入,神色凝重。
“子揚,請坐。我找你來,有一件大事想要托付給你!”
荀彧令左右上茶,一邊牽著劉曄的手,往裡就走。
“荀令君,您請坐。我站著便好!焉敢就坐!”
劉曄看著桌麵上堆積如山的文件,再看看荀彧斑白的發髻,明明隻有四旬,卻操勞過度,歎息了一聲說道。
論官階,論年齡,論資曆,劉曄都無法與荀彧相提並論,因此說不敢與荀彧平起平坐,也並非謙虛之言。
天下皆知,曹丞相手下,謀士如雲。但歸根其類,隻有謀士荀彧,和其他謀士!
“子揚,丞相方針已定,不日即將興兵五十六萬,征伐荊州,荊州若下,必將引得勝之兵,再戰江東,一統天下!”
荀彧也不勉強,回到書案之前坐下,從文件裡取出一張紙,看著說道。
“丞相為天下計,終於出手了!我當鞠躬儘瘁,為丞相分憂!”
劉曄神情激動,保全望著丞相府的方向遙遙行禮,高聲說道。
“然則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五十六萬大軍,一個月的用度,便是六百萬石。一旦戰事開始,若糧草不繼,軍心大亂,不戰自敗……”
荀彧眉頭緊皺,麵現憂鬱之色。
“如今許昌的府庫之中,存糧寥寥,隻能支應三兩個月而已,捉襟見肘!”
劉曄點了點頭:“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荀令君未雨綢繆,思慮周全,考慮長遠,令劉曄佩服無地。”
荀彧放下手裡的紙張,從桌上拿過一隻茶碗,緩緩的倒了一碗清茶,端起來遞給劉曄。
劉曄急忙往前走了兩步,弓腰雙手接住,輕輕喝了一口。
“我和丞相商議,想令你往北方幽涼並冀四州,籌措糧草一千萬石,以資軍用。不知伱意下如何?”
荀彧回到桌案前坐下,抬頭看著劉曄,語態舒緩的問道。
不論多麼嚴重或者緊急的事情,在荀彧的口裡,從來都是有條不紊,從容鎮定,使得與他交流的人,也能有一顆鎮定從容的心。
“冀州乃是九州之首,天下富足之地,且在袁紹手裡經營多年,並未遭受多麼嚴重的戰亂之苦。”
劉曄沉吟片刻,抬頭說道:“北方四州,一千萬石糧草。我必在三月之內,籌措完畢,隨時聽候荀令君和丞相的調派!”
看到劉曄胸有成竹的樣子,荀彧長長吐出口氣,如釋重負:“有子揚你如此保證,我心可以安定了!”
“荀公,這場戰爭的規模和未戰之前的威壓,令我想起了昔日的官渡之戰……”
劉曄神情緊張,麵色嚴峻的低聲說道。
雖然還沒有興兵,但隻這戰前的醞釀階段,莫大的壓迫感已經令他喘息不過來了。
“這一場戰,比之官渡之戰,恐怕還要艱苦艱難的多……”
荀彧佝僂著身子,放下手裡的茶碗,緩緩的站了起來,背著手走到窗前,撥開了窗欞。
一陣冷風吹入,令劉曄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昔日攻打袁紹,官渡一戰既決勝負,也決生死。但袁紹勢力雖大,人心渙散,三個兒子各懷機心。丞相有十勝,袁紹有十敗,未戰之前,我已能料定結局了!”
荀彧看著窗外,不知不覺間,已經是深夜。
月色如水,冷風習習,吹著窗口一處樹枝,發出嗚嗚如哭泣一般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那荊州之戰呢?荀公又如何說?”
劉曄心裡一陣緊張,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兩步,來到了荀彧身後。
“劉備連戰連捷,士氣旺盛,上下一心,更有諸葛之謀,算定天下。可謂天時地利,儘在其手!”
“孫權坐擁江東,隻那長江之險,便是不可逾越的地利之勢!何況江東虎將如雲,謀士成群,絲毫不能小覷。”
荀彧依舊背負著手,如一尊泥塑一般,站在窗前,一動也不動。
“但丞相兵馬人數,占據絕對優勢。而且奉天子詔令,以征天下,名正言順!我想此戰,必能克成大功,建不世偉業!”
劉曄血脈賁張,明白隻要戰事催動,戰爭的機器運轉起來,必是一場腥風血雨。
而他,也倍感自身責任之重!
“如你所言,這一場戰,我們唯一的優勢,便是人多勢眾……”
“這必將是一場艱苦卓絕的大戰!而糧草,便是重中之重!幾十萬大軍的性命,就交到你的手裡了!”
荀彧忽然轉身,走到桌案前,從桌上將劉曄的任命文書拿起,遞了過去。
“請荀令君放心,轉告丞相,讓他放心,我即刻啟程,往北方四州去,一定完成籌措糧草的任務!”
劉曄如臨大敵一般鄭重的接過文書,正色說道。
“好!”
“我送你!願你一路順風,早日歸來!”
荀彧言辭不多,但足以令劉曄感動不已。
兩人再無多言,荀彧將劉曄送上馬車,轉身剛要回房。
“借問一聲,這裡可是荀令君的府上嗎?”
不遠處,一個信使騎著一頭枯瘦如柴的劣馬,一邊往這邊行走,一邊不住的招手。
“我便是荀彧,你是何人?”
荀彧溫言說道。
“我是荊州的信使,特來送書信給荀令君。”
信使急匆匆來到府前,翻身下馬,在馬鞍上的褡褳裡翻出一封書信,遞了過去。
“哦?我在荊州並無故舊朋友,也無門生晚輩,誰會給我寫信?”
荀彧嘴裡說著,心中大奇,難道是荊州氏族,給我來信?
“我家軍師諸葛先生,特地差我呈報書信給荀令君。若非如此,也不至於使小人在此蹲守了一天一夜了,好不容易見到荀令君孤身一人,方才敢現身呈報。”
信使將書信遞了過去,後退兩步恭敬的說道。
趁著月色,荀彧見他臉上風塵仆仆,周身衣服淩亂,顯然是長途馳騁,並未休整所致。
“遠來辛苦,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強留。還請上複諸葛臥龍軍師,他日有緣,當麵請教。”
荀彧此刻手裡捏著大名鼎鼎的臥龍諸葛孔明的書信,一萬個好奇。不知道諸葛臥龍不動聲色,私下裡差人送這封信到自己的府中,到底所為何事?
但他畢竟沉穩老練,不動聲色的著令門下的管家賞了信使,掩門而去。
書房內,一盞孤燈。
萬籟俱寂,夜深人靜。
隻有窗外的風,發出陣陣嗚咽,偶爾有一縷風穿窗而過,侵襲內室,將燭光吹動,燭影搖搖。
荀彧神色凝重,更添幾分好奇。
諸葛臥龍,到底為何給我私下寫信?
莫非是要商談什麼機密的大事,還是透漏何等驚天的秘密?
我與他向無交情,且丞相伐兵在即,如今勢成仇敵,敘談情誼,當不可能!
荀彧緩緩的打開了信封。
寥寥數語,簡簡單單的幾行字。
但荀彧還未看完,原本鎮定自若,從來都是泰山崩而麵色不變的神態,忽然變得驚慌無智!
兩隻眼睛瞪得老大,瞳孔卻在急劇的收縮。
“這……”
荀彧的嘴唇因為緊張而急劇的顫抖,頜下的微須也跟著亂動。
“這……這怎麼可能?“
“我……我到底在乾什麼?”
荀彧忽然將新放在桌上,雙眼迷離,猶如失魂落魄一般。
這曹操麾下的第一智者,仿佛被一封書信,幾行文字,奪走了靈魂!
刹那之間,成了迷途的羔羊。
“我到底是誰?我在乾什麼……“
荀彧顫顫巍巍的站起來,雙手扶著桌案,汗珠卻大滴大滴的落下,砸在那張信紙上。猶如一滴滴落在塵埃的鮮血!
他微微轉身,再一次來到窗口,打開了窗戶,希望讓冷風吹拂,令他心裡冷靜下來。
出道三十年,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無法把持自稱的情緒。
但冷風似乎無效,汗珠依舊滾滾不停。
不遠處,斜樓上,一抹燈光,若有若無。
那是世子曹丕府邸的位置!
荀彧看著那明滅交替燈光,猶如人的生命。
生死之間,便是這麼隨意……
“或許丞相不會……然則世子……”
荀彧的眼中,忽然充滿了驚懼。
他匆匆而回,抓起手裡的書信,快步走到屋角的一處火盆處,將書信扔在通紅的炭火之上。
紙張起火,將荀彧的臉也照的通紅,隻有那幾處被汗滴浸濕的地方,依舊掙紮著,但最後還是被烘乾燒成了灰燼。
荀彧輕輕籲了口氣,站起身子,索性打開屋門,在院中,明月之下,來回渡著步子。
步子雖有節奏,但心已經完全淩亂……
諸葛臥龍!
你果然不愧是臥龍!
……
清晨,呼嘯一夜的寒風終於停了下來。
旭日高升,散發著光和熱。
荀攸軍師府裡,火盆依舊燃燒著,將整個大堂烘烤的猶如暖春。
荀攸、陳群、賈詡、鐘繇、程昱無人相對而坐,此刻正品茶暢談,不時發出陣陣笑聲。
“如今荊州斥候來報,荊州內,眾氏族惶恐,劉備震怒!哈哈!”
鐘繇撫掌大笑,得意至極。
“哼,那些氏族,將咱們當成了傻子,希圖趁著咱們和劉備火並,他們坐收好處。如今也該讓他們知道,丞相府裡,也非酒囊飯袋之徒!”
陳群得意的端起茶壺,給每一個人倒了一碗清茶。
“荊州越亂,對於咱們越是有利,若是他們真的火並起來。我想江東的周瑜,也不會坐視不理。到那個時候,氏族、江東、劉備,三家打起了群架,荊襄江東,可不戰而下!”
程昱拈著微須,滿意的點頭微笑。
“一計亂荊州!文和之謀,還是一如既往的高明啊!”
荀攸高高舉起茶碗,類似敬酒狀,其他三人,也各自端起茶碗,一起向著賈詡禮敬過去。
“哪裡哪裡!”
“這些都是眾位的謀劃,我隻不過是錦上添花,略加改進而已!”
賈詡連忙謙和的擺擺手:“這一次,看劉備和諸葛臥龍如何接招!”
“如何接招?”
“恐怕此時的臥龍,已經焦頭爛額了!!”
哈哈!
笑聲一浪高過一浪。
“咣!”
突然一聲響,一人推門而入,直衝到了眾人麵前。
“叔叔,您怎麼來了!”
荀攸一聲驚呼,第一個站了起來,迎上去扶住荀彧。
“我等參見荀令君!”
其他眾人,也急忙站起來,恭敬的行禮。
荀彧麵色暗沉,極為難看,兩隻眼睛布滿了血絲,帶著萬分的疲憊,像是一夜未眠。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能讓鎮定自若,大漢朝的子房,王佐之才的第一謀主,如此的憔悴失態?
“前輩,但有訓教,吩咐我去一趟府上也就是了,何必勞您親自走一趟呢!”
程昱賠笑而起,走到荀彧麵前,伸手挽住他的另一隻胳膊。
“叔叔,您先坐下喝口水,然後再說。”
荀攸看著荀彧麵色有異,非同尋常,料定必有大事,心裡也是一陣緊張。
但荀彧似乎並未聽到眾人的話,依舊木然的站在那裡,兩眼失魂,目光發散,似乎心裡依舊在想著什麼事,注意力完全不在現場。
“叔叔……”
荀攸雖然是個晚輩,在在眾軍事之中,儼然已經是領袖的存在。
“諸位!”
“是漢臣否?”
荀彧忽然轉身,猶如靈魂歸體一般,目光炯炯,盯著五大謀士。
“荀令君,不知前輩此話,是什麼意思?”
陳群迷惑不解,一大清早的,老荀彧急匆匆的推門而入,怎麼問了這麼一個突兀的問題?
“前輩此話,必有深意,還請前輩就坐,咱們慢慢詳談。”
鐘繇也走了出來,伸手想要延請荀彧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但荀彧並未理睬,反而掙脫了荀悠和程昱的手臂,緩緩的走了兩步,轉過身,眼神暴漲,環顧著五大謀士。
似乎是在靈魂的拷問,想要通過他們的眼神,看出那深邃在心的端倪。
“若天下一統,四海承平。家國之事,是該聽丞相的,還是聽天子的?”
眾人再次困惑。
荀彧一句話,令五大謀士,猶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荀令君,何出此言啊?”
賈詡一直站著未曾說話,此時終於也忍耐不住,低聲問道。
“莫非……”
荀攸久隨叔叔,最是心意相通,此時麵色突變,緊張到了極點。
荀彧慢慢走了兩步,到了荀攸的座位前,伸手端起茶碗,陳群眼快,急忙上前提起茶壺,給他滿了一碗茶。
咕嘟,咕嘟!
一向溫文爾雅的荀令君,此刻竟做牛飲狀將一碗清茶一飲而儘!
五大謀士,一個個站在當地,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今日的荀令君,太過反常!!
“籲……”
荀彧放下茶碗,長長的吐出口氣,似乎緊繃的神經,此刻終於放緩了下來,身體慢慢的落在荀攸的座位上。
“我害怕……”
“我害怕萬一丞相統一天下,大漢易主,你我皆是助紂為虐的忤逆之賊!”
荀彧眉頭緊皺,歎息說道。
“叔父,何出此言啊!”
荀攸麵色蒼白,滿麵驚恐,失聲問道。
他自然明白,叔父的這這句話是何等的分量,若是傳揚出去,又會引起何等大的風波!
“荀令君,此話……此話不能說啊!!”
陳群素來視荀彧為偶像,此刻聽荀彧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聽得他心驚肉跳,急忙上前擋在大門之前,轉身望去,還好並無旁人,又急忙打開房門,四下張望一番。
“荀公,此事……大逆……”
程昱想要說什麼,卻又沉默了下去,似乎自己所言,已經犯了大逆之罪!
“有何不能說的?”
荀彧忽然抬起頭來,圓睜怒目,盯著程昱,程昱氣短,頭立刻低了下去,不敢與荀彧對望。
荀彧站了起來,似乎心裡的起伏和波瀾已經完全的蕩平,而那顆躁動的心,此時也終於拿定了主意,找到了歸宿。
“你們可否猶然記得,你我皆是大漢之臣!”
“離地三尺,神靈可見!”
荀彧怒氣貫胸,拍了拍胸口,又指了指蒼天,眼神從荀攸開始,在賈詡、程昱、陳群、鐘繇四人臉上各自飄過。
“順逆之道,還要看爾等效忠於誰!”
荀彧一聲冷笑,不再繼續往下說,轉身走去,伸手扯開房門,揚長而去。
“嘭!”
房門重新關上,將五大謀士震的身軀各自一顫。
門外,一聲馬嘶,蹄聲嘚嘚,過不一會,再也沒有了動靜。
五大謀士猶然站立,看著桌上適才荀彧喝過的清茶的大碗,各自發怔。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為何一向沉穩內斂的荀令君,會突然的到訪軍師府,又為何會如此的情緒失控,言辭激進?
荀令君自從跟隨丞相,出謀劃策,機智百出,更為丞相引薦了郭嘉、滿寵、程昱等諸多賢才!
官渡之戰,血戰袁紹之時。若沒有荀彧一紙定乾坤,十勝十敗論馳名天下,恐怕曹丞相早已敗在袁紹之手!
若無荀令君,便沒有丞相的今日!
丞相視之為子房,委以重任,官之侍中,守尚書令,封萬歲亭候!
可是……
今日荀令君的一番言辭,與之昔日,判若兩人,大相徑庭!
“公達,荀令君他老人家今日是……???”
沉默良久之後,陳群終於緩過神來,轉頭看著荀攸,困惑的問道。
“唉!”
荀攸歎息一聲,皺著雙眉,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莫非是丞相府裡,發生了什麼變故?但若有什麼事,我等應該不會絲毫不知啊!”
鐘繇重新歸坐,將五人的桌椅擺放整齊,號召各人相繼落座。
“荀令君今天,大不尋常。我猜必有緣故,但到底所為何事?簡直令人費解!”
程昱昔日也是跟隨荀彧的引薦,來到丞相府的謀士群中,若無荀彧,程昱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和地位。
他對荀彧,既敬佩,又尊重和感激。
可是對於今天的荀彧,卻令他忽然有了一種陌生人的感覺。
眾人議論紛紛,各自猜測,莫衷一是。
但所有人有一個觀點相似相通:荀令君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文和,你最有智謀,心思縝密。荀公剛剛的事,你有何看法?”
鐘繇見四人議論之時,賈詡一直在一旁沉默,低頭冥思,不發一言,忍不住拋開眾人,輕輕走到賈詡麵前,低聲問道。
“是啊,文和,此事你也剖析一番,解我們眾人之惑?”
陳群心急如焚,卻又百思不解,巴不得有個精明之人,剖析明白。滿朝之中,若論精細,無出賈詡之右者。
賈詡神色不便,眼睛直直的看著麵前拿茶碗裡的一汪清水。
水,清澈,已經毫無一點茶色了。裡麵僅有的幾個茶葉的雜誌,也看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若天下一統,大漢天子必死!
若天下沒有一統,丞相始終還是大漢的丞相!
水至清則無魚……
荀令君,你太清,太正,則天下無友,也無你容身之地啊!
“我也不知是何緣故,又如何給你剖析?”
賈詡忽然抬起頭看著陳群,微微笑著說道。
“去丞相府!”
馬車的車廂裡,從軍師府怒氣而出的荀彧,沉默了許久之後,忽然撩開車聯,對著前麵駕車的馬夫說道。
“喏!”
馬夫一拉韁繩,方向一轉,沿著大街,往丞相府的方向疾馳而來。
丞相府,雖不是萬聖之地,天子之所,但猶然勝之,有過之而無不及。
丞相府前一片空寂,文官武將,閒雜人等,非有正事,無人敢越雷池一步。
但荀彧的車馬,徑直來到大門,看守府門的侍從遠遠聽到車馬之聲,認得荀彧的車馬,甚至不等荀彧主動下車,已經將角門打開。
車夫拍馬而入,徑直進了丞相府。
普天之下,能如此隨意出入丞相府者,唯獨荀彧一人而已!
“文若,如此清早,便來看望孤家了嗎?莫非軍糧籌措之事,已經辦妥了不成?”
曹操此刻正在洗刷,聽到門下來報,荀彧求見,來不及束發,散落著一肩亂發便走了出來,大笑著問道。
“丞相,是臣來的唐突,攪擾了丞相。還請丞相更衣洗漱,臣有話想要問丞相,但也不急於一時。”
荀彧站在大殿的正中,看到曹操如此倉促而出,絲毫不拘泥於儀表,想起昔日的共事經曆,多年的征戰曆程,心裡一酸,沉聲說道。
“哦?”
曹操一怔,才注意到荀彧的氣色有異,神情舉止也跟往常有所不同。
“好!你待我片時,我即刻就來!”
曹操轉身入後堂去了。
須臾,再次出來,已經是紫袍金帶,腰懸寶劍,一派威武氣息。
“文若,你有何事,隻管說來。咱們多年的交情,和他人並不相同。今日隻做朋友,無分職級高下。”
曹操如君臨天下,站在台階上,俯視著大殿中央孤零零站在那裡的荀彧。
“丞相,若大漢一統,四海承平。丞相還做大漢的丞相嗎?”
荀彧不卑不亢,抬頭看著曹操的臉,正色問道。
聞聽此言,原本隨和的曹操,忽然身子一震,整個人都怔住了!
自他把持朝政,手握重軍,剿滅呂布和袁紹之後,儼然已經位極人臣,權蓋天子!
便是當朝的漢獻帝,對他說話也要畢恭畢敬,察言觀色,不敢有絲毫的不敬之詞!
放眼天下,敢如此直言相問,毫不隱晦的人,恐怕也隻有荀彧一人了。
曹操手握劍柄,從台階上緩緩的一步一步走下來。
到了大殿的中央,到了荀彧的身前,又輕輕的撒手,放開了寶劍。
若是其他人,敢如此在他麵前詢問這個事,早就被他直接推出去斬首了。
但此時的荀彧,依舊仰然而立,絲毫不懼,目光堅毅,波瀾不驚。
“文若何出此言?”
曹操歎息了一聲,在大殿中度著步子。
“我曹操初任校尉,便一心為我大漢。昔日董卓弄權,我不避風險,想要以獻刀為名,刺殺之,哪怕與他同歸於儘,也在所不惜!”
“之後天下大亂,群雄並起。我不得以而征伐四方。我不止一次與你等臣下說過,若我不存,天下正不知有多少人稱王稱帝,我華夏將分崩割據,百姓永無寧日!”
荀彧轉身,看著曹操高大的背影:“臣正是看到丞相為國為民,方才投至麾下,隨侍左右,不知不覺間已有十數年了!”
曹操猛然回頭,看著荀彧,目光炯炯:“若我死後,我隻望墓碑之上刻有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於願足矣!”
想起十數年的軍旅征伐生涯,多少觸目驚心,多少命懸一線,多少腥風血雨,忍不住淚盈眼眶,低落衣襟。
荀彧看曹操真情流露,忽然之間心中升起一絲愧意。
“若丞相死後,傳位後世,還是不是依舊效忠大漢?”
荀彧沉思良久,開口問道。
後世?
曹操身子又是一震,忽然想起了剛剛夭折的愛子曹衝。
心中一痛,潸然淚下。他不知道荀彧今日為何會連續詢問這些問題。
但荀彧是他最信賴最依仗的謀主,若無荀彧,便無曹操!
兩人十數年的交情,非同小可,非止主臣關係,亦且情如朋友,親如骨肉。
“文若!”
“你放心,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絕不容許有人欺辱天子!”
曹操仰頭,哈哈大笑著說道。
“希望丞相能夠言出必行,信守承諾。”
荀彧歎了口氣,微微點了點頭。
“那是自然,我曹家生生世世,都是大漢的臣民,豈可做出僭越不敬之事!”
曹操不以為意,和顏悅色的笑著說道。
“微臣告退了。主公所關注的糧草籌措之事,臣以分派停當,四個月內,保證辦妥一萬五千石糧草,主公南征的計劃,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主公南征,許昌之事,臣也會處理妥善,但請主公放心。”
荀彧的臉色逐漸變得和緩,深深行禮,再拜說道。
“文若,十數年來,孤領兵在外,一應後勤和許昌事務,全都托付給你。”
“眾人皆言我功勞至大,但我卻知道,真正的功臣,是你荀文若啊!”
曹操向前一步,輕輕的拍了拍荀彧的肩頭,觸手隻覺堅硬無肉,忍不住歎息。
“你我都已不再年輕,文若還要注意身體,孤離不開你呀!”
荀彧也頗為感動,長歎一聲:“老臣明白,老臣退下了。”
……
“來人!”
看著荀彧的車馬漸行漸遠,手撫劍柄的曹操沉聲喊道。
“喏!”
近衛急忙來到身前,躬身行禮。
“去查一查!”
“荀彧最近有沒有見過什麼人,或者和什麼人有過書信來往!”
“孤要知道,我家子房,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何今日要如此行事!”
曹操目光深邃,眼角眉梢,竟然起了一絲隱憂。
“喏!”
近衛領命,起身飛馳而去。
荀彧啊!
曹操的目光,猶然看著車馬離開的方向。
我每次出征,都將大後方交給了你,也便是把三軍將士和我的性命交給了你!
可你!何以問出今日之詞?
我相信你對我的忠心,可你同樣忠於大漢!
你忠於我,到底是忠於大漢的丞相,還是忠於我曹操?
曹操歎息了一聲。
寧教我負天下人,莫要天下人負我!
荊州之戰,征伐江東,已經勢在必行,無法更改。
這一次,我隻能選擇荀彧,因為除了他,無人能夠勝任那統領後方,供應前方的重任!
可是這一場大戰之後……
曹操拂袖而起,轉身回府去了!
荀彧的車馬,自軍師府出來,直奔丞相府。但此時從丞相府出來的荀彧,卻也並未再次回自己的府邸,而是調轉方向。
那裡,正是世子府,曹丕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