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遊戲 如果說這是一場遊戲,那也……(1 / 1)

直至世界儘頭 佐流 5282 字 10個月前

一天前。

車行駛在鋼鐵叢林之間,夕陽的光輝穿過每一憧房屋的窗戶播撒在大地上,切割開地球的臉龐。樓宇看著不算太老,依稀是十年前常見的款式,隻是灰蒙蒙的表麵讓它們少了些人氣。除了遠處偶有幾聲動物的吼叫,這裡一片寂靜。

唯獨車載音樂婉轉悠揚。

Hot summer nights mid july

when you and i were forever wild,

“尹博仁,彆搗鼓你那破音響了,看下我們到哪了。”因為陸犯還沒覺醒的緣故,大部分的作戰訓練,都是他負責駕駛車具。他看著後視鏡裡,餘珊盯著坐在副駕駛位置的尹博仁。

陸犯一腳踩下油門,尹博仁本來翹著腿研究他前些天從跳蚤市場淘來的小音箱,被這麼一股推力推得差點撞到腦門。

“陸!”

尹博仁轉過頭,把音響放下。他對著車前窗虛點幾下,麵前調出一個數據麵板。皺著眉看了一會兒後,他說,“奇怪,這附近乾淨得出奇,檢測不到任何關於昬種的信息素。”

數據麵板是K公司的最新科技,整體呈透明狀,藍綠色的信息字符在上麵流動。現在,周邊的整個地形被掃描了出來,在麵板上以等高線地圖的形式呈現。

“我對比了K公司最新地圖數據。藍穀地小區曾經有二十棟房屋。”於毓萍在後排傳出聲來。“病變爆發的時候,這裡沒有收到消息,被一瞬間拉入了黑暗。”

陸犯看著前方的街景。除了微風裹挾著落葉和灰塵四處打轉,其餘簡直可以稱得上乾淨。不像大部分昬種爆發時,還有幸存者的地區,彌留著血色與屍骸。

“要不我先下去看看呢。”溫和的聲音從後麵傳出,不用看,陸犯也知道是陳默在說話。陳默具有標誌性的聲音得到過在場女性的數次讚美,一個溫文爾雅,如琢如磨的謙謙君子,一個舉手抬足間都流轉著新世界鮮少看到的貴族氣息的男人,很難不受到所有人歡迎。

如果沒有那個冒犯的擁抱就好了。陸犯在腦海中扶額。

“默,你彆下去。你讓尹博仁下去,他在車上待了一天了,什麼事都沒做。”餘珊拍拍陳默的肩,又轉頭繼續盯著尹博仁。

“嘿!”尹博仁坐直身體,回頭,“餘珊,你今天怎麼格外針對我?”

“尹博仁,不是我針對你,你自己是不是從一上車就開始搗鼓你那個破音箱?”

“我怎麼就搗鼓了?還沒到藍穀地我能做什麼?開車的也不是我,追蹤昬種的也不是我。我看你就是單純想找茬。”

“你說我為什麼想罵你?”

“我怎麼知道。餘珊,你總喜歡異想天開。”

“我隻是想抓住機會!”

“末日裡不會有機會!”

“尹博仁,你就是個懦夫。”餘珊意識到自己失言,泄了氣般的靠回後座,隻是仍舊瞪著尹博仁,好似要把他看個對穿。

“我怎麼就...”

一個急停讓爭吵戛然而止。

“陸,你怎麼開車的...”

陸犯發話了,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我們到了。”

就在爭吵的時分,車子開進了藍穀地小區。

一進藍穀地,世界仿佛就變了個樣。

枯萎與衰敗的意象滋生於大地上。無數幽藍的野花破土而出,在風中悄然搖曳。棕褐色的爬山虎如蛇一般纏繞上房屋外牆,掩蓋了牆體原本的色彩。空氣中彌漫著糜爛的馥甜,如同夏日久置的瓜果,被時間寫下死亡的罰單。

“每一個昬種爆發的地方,都擁有一個昬種源頭,也是最高級的昬種。”

“這個最高級的昬種,會在它的出生地建構起一片領域。在這片領域中,它會擁有它獨有的殺人規律。”

於毓萍唇齒微張,K公司在出發前給他們準備的資料,和日複一日與昬種作戰得來的經驗,以話語的形式,在車廂內眾人間流轉。

“我們進入它的領域了。”陸犯手死死握在方向盤上,儘管車並未啟動,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

“檢測器也有反應了。”尹博仁雖然平日裡吊兒郎當,此時也恢複正色,手指飛快地在屏幕操作著。“一棟、二棟...小區全範圍都能檢測到昬種的波動。”

“硬點子。”餘珊啐了一口。“博仁,查下檢測到的最高能量波動是什麼等級的。”

尹博仁手不停歇,調出另一個界麵,界麵上赫然一個金字塔結構,標明著人類基地目前對於昬種等級的探測情況。

孢子體、菌絲體、子實體、遊蕩體、意識體。

一層一層,逐級攀登。傳聞生長成為意識體的昬種,能夠擁有強大的自我意識。

血淚交織的馬耳他戰役中,一個意識體昬種設局埋伏了整隻精英隊伍,上百名人類基地培養出的覺醒者毀於一旦。

尹博仁虛點屏幕,檢測器開始轟轟運作,如同上百隻蜜蜂揮舞著翅膀咆哮。檢測器咆哮了一段時間,屏幕開始產生變化。表明信息素濃度的水柱不斷攀升,先是沒過孢子體,接著是菌絲體,最後在子實體停下腳步。

車廂內一片死寂。

對於一株蘑菇來說,子實體可以為它繁衍生息。而對於麵對著昬種的他們來說,子實體意味著這片區域會產生源源不斷的昬種。

“公司的探測有誤,這根本不是實習員工可以應對的昬種。”餘珊極力維持聲音的平穩,一把拿起通訊器,“陸犯,你往回開,我現在聯係公司救援。”

“我們可能回不去了。”

許久未出聲的陳默帶來了藍穀地的審判。陸犯看向後視鏡,他們來時的路段已經麵目全非,無數遒勁的樹根盤旋在路麵之上,徹底封死了出去的路口。

“我也聯係不上公司。昬的意識波動影響了這裡的電磁場。”餘珊把通訊器舉著,閃爍的紅光否決了聯係救援的可能性。

“隻有一個選擇。”陸犯看向小區深處,黑暗吞噬了儘頭的視線,陰影與叢林共同編織起此處的神秘與恐怖。“進入A2棟,找到昬種源頭。”

“瘋子行動。”於毓萍仍不放棄,查詢著周邊情況,以及公司資料裡類似的行動案例。“誤測昬種等級的事件,公司一共發生過數十起。其中發生在實習員工作戰訓練期間的,一共隻有三起。”

後視鏡中,於毓萍對陸犯比出三根手指。

“他們無一生還。”

“但陸犯說的對,往前走,我們還有一線生機。”陳默用行動支持了陸犯的意見,他打開車門,率先走在了藍穀地的地麵上。“如果待在車裡,等到黑夜徹底降臨,我們就是死路一條。”

病變過後的地球,黑夜成了死神鐘愛的約會場所。當黑暗伴隨著月色降臨到荒原的每一處縫隙,昬種無休止的殺戮,與黑色裡的其他秘密,將變得無所顧忌。

陸犯和尹博仁隨後下了車,餘珊瞪了一眼尹博仁後,也隨之下來。於毓萍是最後踏上地麵的,在經過內心一番艱難的掙紮後,下車的她反倒顯得釋然了。

“那麼。”小隊隊長,餘珊環顧一周,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停留片刻後,按下通訊器的一個按鈕。通訊器的頂部亮起綠光,

“第五小隊,第三次作戰訓練,開始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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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水滴從落下,到穿透一塊頑石,需要數千年的持之以恒。

而藍穀地從社區街道,變成幽暗的叢林,隻需要數十分鐘。

陸犯他們從小區口,走到A2棟,並未遭遇任何襲擊。但周遭窸窸窣窣的聲音提醒著他們,這片區域在生長。

不斷有新的菌類與植株在你能想象到的任何地方生長。微顫的地麵不時產生新的裂縫,露出裡麵盤旋曲折的樹根。

茂密葳蕤的林葉遮蔽了樓宇間本就不寬闊的天穹,擋下了夕陽帶來的餘光。離黑夜到來還有兩個小時,這裡已經難以靠眼睛辨彆同伴的麵容。

陸犯和同伴走到A2棟麵前,看著幽幽的樓道往上不斷延伸,深吸一口氣。

“你們看,這是什麼?”

餘珊的聲音傳來,陸犯看過去。她正在站在A2棟前方的一處噴泉旁,應該是整個小區的中心噴泉。噴泉明顯已經廢棄許久,從中間長出了一棵大樹。

餘珊指著大樹的枝葉末梢。陸犯稍稍走向前,定神看去,樹葉之間懸掛著一個個黑影,如秋日豐收的稻穀,壓彎了枝條。

陸犯還沒看清楚,餘珊就打開了照明燈,準備往上照去。尹博仁率先發現端倪,衝上前準備阻止餘珊。“不要!”

可惜一切都遲了。

照明燈的強光照射在樹上時,大樹如同吃痛一般開始扭動身軀,主乾帶動枝乾,枝乾牽連葉片,於是整株樹木都開始劇烈晃動,樹葉摩擦的聲響恍如它慘痛的嚎叫。

借此晃動,眾人也看清了樹上的黑影。

那是一顆顆人腦。

這是一株病變後,開始噬人的駭人巨木。

那些人腦也受到晃動的影響,從大腦皮層的溝壑處分裂開嘴巴,裡麵齒牙俱全。它們開始尖叫。

一顆石子投入水中,會引來魚群蜂擁而至的噬咬,因為漁夫日複一日地投喂飼料。

樹木的嚎叫打破了藍穀地原先暗處的蠢蠢欲動,平靜被掀翻,一雙雙帶血的眼睛在黑暗處睜開。

尹博仁向餘珊伸出手,“快過來!彆待在那!”配合著他的疾呼,巨木的其中一根枝條向餘珊抽去,速度之快,枝條與空氣摩擦出爆破的音響。

餘珊向眾人躍起,企圖掙脫枝條的阻攔。陳默和於毓萍口中輕誦,一道陰影從地麵脫離而出,化作鐵索的模樣死死拽住枝條。另一邊,空氣猛然聚集在一起,變作一顆依靠壓強而生的炮彈,狠狠擊中巨木的枝乾。

影子和氣壓,是陳默和於毓萍覺醒的靈感。

巨木吃痛,收回了枝條,餘珊趁機逃脫出了它的封鎖。但巨木顯然不會善罷甘休,更多的枝乾從地裡冒出,根莖和葉片都成了殺人的武器。

更可怕的,是黑暗中隱約傳來轟鳴聲。陸犯知道,那是憤怒的蜂群,它們正在向小隊襲來。

“啊!”餘珊,不止餘珊,還有尹博仁,於毓萍的慘叫傳來。無儘的藤蔓從地麵上破土而出,纏繞上眾人的身軀,砍不儘,殺不滅。

蜂群的嗡鳴聲愈發靠近,排頭的工蜂已初顯猙獰。它們已不是正常的蜜蜂,在昬種的異變下,它們長出了人類的麵孔。

“陸犯,你聽我說。”

陸犯看著蜂群,感到天旋地轉,直到聽到一如既往的平穩聲音從藤蔓間傳來。是陳默的聲音,

“你沒有覺醒,身上沒有靈力。昬不會糾纏你。這裡隻有你還有一線機會跑出去。”

可陸犯拒絕了,“不,陳默,即使我出去了,也沒有機會活下來的。”

眾人身上的藤蔓越纏越緊,從腰肢蔓延到頸部,再到他們隻剩下眼睛能露出來。

艱難的,嘴唇要與荊棘摩擦,帶來血與痛的,陳默還在說著,

“相信我,好嗎,你會有辦法的。”

陸犯沉默了。看著眾人最後的眼睛。尤其是餘珊的雙眼。

那麼明亮。

他當然知道意味著什麼。

餘珊和尹博仁下個月就要領證了。

沒有什麼比世界毀滅更浪漫了,感情在末日的背景下顯得微不足道,生死的縫隙也讓它具有了金石一般的力量。他們在十年前認識,那時他們都在基地的高中課堂裡。教育是一塊溫柔的網,教會了他們如何憑借心與心交流,在理想國裡徜徉。是一場風暴,一盞燈,讓他們分離。他們很快被分配去了不同的分區,經曆著生與死的考驗,以為再也不要見麵,

可是另一場風暴,一盞燈,讓她們再次相遇了。那個在K公司相逢的夜裡,雨下的很大,落在培育倉生長出來的芭蕉葉上,滴滴答答都是思念的聲音。

餘珊和尹博仁約定好,經曆完三次實習訓練,兩人轉正後,就正式確定關係。可越到轉正的日子,尹博仁就越是退卻。

陸犯知道,他害怕今天這樣的情況發生。

這裡是末世,處處都是戰場。廣袤的天空與無儘的荒原,沒有一塊石頭縫兒容得下愛情生長。

陸犯轉身,向小區門口奔跑。車上的音響似乎被瘋狂的枝條觸動了,

它兀自響著,悠揚的歌聲撥開層層黑霧,隱隱綽綽地傳唱著。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如果說這是一場遊戲,那也是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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