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今天是三糧店的大日子,早上剛上班沒多大一會,糧管所的運輸隊就來送貨了。
一輛大解放打頭,後麵一串馬車、騾車,人喊牲口叫的,場麵相當壯觀。
這次拉來的東西很雜,有花生瓜子,也有米麵糧油,都是為了就要到了的春節準備的。
今年上麵下了新政策,以前按戶分的花生瓜子,改為按人頭算,一個人能分半斤帶殼花生,二兩瓜子。
是以今年送來的花生瓜子要比往年多出來不少,可是忙壞了運輸隊的一眾員工。
這麼大場麵,自是少不了吃瓜群眾的,街道上沒上班的街坊,附近各個單位的職工,全都顛顛的跑來湊起了熱鬨。
看著那一袋袋鼓鼓囊囊的花生跟瓜子,恨不得現在就買回去。
沒辦法,這年頭普通人也就過年的時候吃上一回,是以都挺饞的。
此時糧店裡的一眾職工已經忙成了一團,記賬的記賬,過秤的過稱,各個都是腳不沾地。
一直忙活到十點多鐘,他們才儘數將送來的貨物記錄在冊,鎖進店裡庫房。
“哎呦喂!我這手啊。”
楚恒哀嚎著甩了甩幾乎要累斷掉手腕,回辦公室把賬冊放好後,抹身就出了鋪子,打算去電影院找賣票那哥們扯會閒篇,順便透透氣。
哪知他剛一出門,就瞧見了昨天跟了他半個下午的老頭。
這老頭今天膽子大了不少,也沒往遠處去,就蹲在糧店店門口等著呢。
見他出來了,老頭連忙起身,從兜裡摸出煙給遞上來,賠笑著道:“小夥子抽煙,那天我做的是不大對,您消消氣。”
楚恒沒去接,叉著腰蹬著老頭,氣惱道:“我說,你有完沒完了?真當我不敢揍你怎麼著?”
“隻要你揍完我給看看天青釉,那你隨便打。”老頭梗起脖子一副滾刀肉的模樣。
一見這個架勢,楚恒氣勢頓時一弱,無奈的道:“不是,就為了一個盤子,你至於這樣麼?”
他是真拿這老頭沒辦法了。
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跑,總不能把他丟倉庫裡躺屍吧?倆人也沒那麼大仇啊!
“小夥子你不懂。”
老頭唉聲歎氣起來:“我這人吧,打小就喜歡這些老物件,要是碰見好東西了,不把它看個透徹,我連覺都睡不好,抓心撓肝的。”
楚恒沉著臉盯著老頭,思索了下說道:“給你看看也行,不過你得保證,看完了彆來煩我!”
他現在彆的不想,就想趕緊把老頭這塊狗皮膏藥打發掉,不然這見天被一老家夥跟著,實在是太彆扭了。
老頭一聽他答應了,頓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保證道:“沒問題,我保證滾得遠遠地。”
“跟我來吧。”楚恒重重吐了口氣,掏出鑰匙打開車鎖,騎上車就往家走。
其實天青釉就在他倉庫裡,不過沒法就這麼往出拿,他隻能拿家做幌子。
老頭連忙騎車跟上他,還不顧楚恒沉的滴水的臉色,樂嗬嗬的跟他攀談道:“小夥子,說起來咱倆也是同道中人,你沒必要這麼厭煩我的,以後沒事了大家可以一起交流一下手裡的物件嘛,要是有什麼喜歡的,也能互相換著玩玩捂得。”
楚恒翻翻眼皮,沒搭理他。
爺們不喜歡跟人同道!
見他不說話,老頭也就識趣的閉上了嘴,悶著頭跟在他身側。
沒過多久,倆人就到了地方。
一進屋,見到屋裡的那些老家具,老頭就愣住了。
心裡就倆字,難受!
瞧瞧那幾件家具,咱都不說朝代風格,單單就說這材料,五顏六色的跟特麼花大姐似的,這住著能舒服?
老頭張張嘴,想要點評幾句,後又想到倆人幾乎是冰點的關係,就理智的閉上了嘴,背著手走到八仙桌前坐下,眼巴巴的等著看天青釉。
楚恒緩步走到五鬥櫥那塊,裝模作樣的拉開抽屜,從倉庫裡取出天青釉盤子。
等他回身的時候,老頭不知道從哪拿出來一塊絨布鋪在桌麵上,兩眼放光的指著布塊對他道:“放這,放這!”
神情跟那些看見大美女的老色匹一樣一樣的。
楚恒好笑的走上前,輕輕把瓷盤放下,並囑咐道:“小心點啊,彆給碰了。”
“不能夠。”
老頭迫不及待的拿起天青釉盤子,癡迷的端詳著,口中正讚連連:“色如天青,似玉,非玉,而勝玉,妙哉,妙哉!”
楚恒無聊的掏出煙點上,扭身站到門口把門給堵上,瞧老頭這架勢,他真怕老頭拿東西跑了。
時間一分分過去,轉眼間就過了十多分鐘,而老頭卻一點放下盤子的的意思都沒有,就在那翻來覆去的看,怎麼看都看不夠。
楚恒頓時就不耐煩了,抬起腳就要過去拿回盤子。
而就在這時,老頭突然轉過身,把盤子放在了明媚的光照下。
就見那盤子的釉色突然變得青中泛黃,好似雨過天晴後,雲開霧散時,澄清的藍空上泛起的金色陽光。
緊接著老頭又起身把盤子放到了光線較暗的地方,釉色又變得青中偏藍,猶如清徹的湖水。
楚恒傻眼了。
這這盤子,還能這麼玩呢?
“雨過天晴雲,千峰碧波翠色來,美哉,壯哉!”老頭喃喃著輕撫著手上的盤子,表情非常的猥瑣!
楚恒這時候看向老頭的眼神都變了,他知道自己這是碰見行家高人了。
具體有多高不知道,反正比他高就是了。
他得著這個天青釉盤子也好些天了,平時晚上沒事了也拿出來盤,比盤倪映紅都勤快,卻一直都沒發現盤子能變色。
再看看人家,一上手就玩明白了。
又過了許久,老頭終於滿足的放下盤子,真誠的對楚恒邀請道:“實在是太感謝你了,小夥子,這樣,你要是沒事就去我那看看怎麼樣?我家裡好東西也老不少,黃公望的山水,成化的鬥彩罐子,元代的青花,都是有的,您去給掌掌眼。”
楚上周立馬就心癢了,你彆看他菜,但熱情特彆高。
他矜持了一下,就應下了老頭的邀請,收了盤子便一同出了大雜院。
相比於來時,他倆之間的氣氛要好上許多,一路笑嗬嗬的交流著心得。
嗯,大多都是老頭說,楚恒在一旁聽著。
他這二五眼的見識,可不敢瞎嗶嗶。
同時他也在閒聊中知道了老頭的身份。
老頭名叫那清遠,工作單位在華夏書店,祖上是前清的貝勒,正兒八經的遺老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