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必須花掉(1 / 1)

國潮1980 鑲黃旗 10531 字 6個月前

如同日本人對於股票和地產的態度升溫。

近年來,華夏人對於出國的熱情也在一路走高,很多人的眼珠都死死盯著擠出國門的機會。

但共和國如此之大,人口如此之多,經濟又不十分發達,能夠如願以償實現出國願望的人隻能是少數。

由於工作單位的區彆,當然職務也非常重要,出國的次數相差的也極為懸殊。

粗略的劃分,目前出國有兩大類,一類自費,一類公派。

就現今國人的年收入,能靠自己的所得,爭取到自費出國者不多。

即使依仗海外親屬的資助,也終究是少數。

不過這自費中還包括一部分對方給獎學金或者工資的大學生、研究生、訪問學者。

雖說在高等學府中,這樣的人比比皆是,但若將這數目放在十一億人口的國家中去比較,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另一類是公派,這決定於人的職務或所在部門。

職務高的,部門大的,出國機會自然多,自己不用掏分文錢,出國逛一逛,這是當前頭等美差。

旁觀者有時覺著難以理解,出國開會僅兩天半,還不夠辦出國手續折騰的呢!

但出國者絕不肯放棄,這其中必有奧妙。

前提是辦這些手續不用出國者費一點兒力氣,全由所在外事部門包下了。

此外也用不著他們花一分錢,連體檢費和填外文表的錢都由所在單位掏了。

而一個人若經常能在天上飛來飛去,參加國際間的交往,身價就會倍增。

向下麵的人講自然是對方邀請,凡接到國外邀請參加會議的人,都十分「榮耀」。

另外,出去一趟還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實惠。

首先就是公費旅遊,能見世麵,感受異域風情,完全有彆於國內的生活。

如果細算一筆出國賬,由製裝費算起,來往機票,國外的住宿、吃飯等等,沒有二三萬是難以拿下來的。

設想這兩三萬要是由自己掏腰包,那就有點費勁兒啦!

至少需要十年、二十年的節衣縮食才能攢出來。

可話又說回來,即便真正把摳牙縫兒的錢省出來了,可誰又真舍得幾天之內就揮霍掉呢?

其次,回國之後,還可以憑指標在國內買免稅進口電器。

即使自己不不需要,光指標倒手,也能賣個至少上千元。

所以說,這樣的好事,其價值在這個時代,遠遠超過能分一套房子。

如果有機會落在自己頭上,那誰不願意爭取一下呢?

打破腦袋也不能讓啊!

當然,話說回來,最後有沒有可能成功,機遇自然更為重要。

比如同樣一個人,常年在下屬單位工作,出國機會就難以得到。

而一旦活動到部裡上班,雖說每月拿到手裡的工資數是有限的,出國機會可就增多了。

就像重文區服務局和天壇公園這兩家單位,彆看論起來都不孬,都是重文區的重要財政基石,創彙單位。

可由於職能和工作範圍具有一定局限性,他們向來和外麵的世界呈現隔絕狀態,始終難有一窺外麵世界的機會。

要是和同級彆一些企事業單位比起來,在出國一事上,就更顯得顏麵無光。

因為無論是服務局,還是天壇公園,至今還沒有一個有機會走出國門的人。

都彆說底下人了,這兩家單位的一把手兒,也不過在國內轉遊轉遊,去趟滬海、花城,最多去汕頭、深圳一趟開開同業交流會。

毫不誇張的說如果是北極熊這樣的企業,打著「考察市場環

境」的招牌,哪怕職務和外事沒有什麼瓜葛的人員,都可以派在代表團中,以團員身份外出遊逛一次。

甚至連財務人員都可以撈到份呢!

至於旅遊局就更不用提了,因為業務需要又下轄好幾家開通了國際業務的旅行社,想出去還不就是打一聲招呼的事兒?

幾乎從處長到課長,每個基層乾部都能有到歐美發達國家走一趟的機會。

甚至連建築局下屬的企業都比他們強。

打著支援兄弟國家建設的名義,好些施工隊伍還能去趟亞非拉呢。

起碼也算出去了對不對?

正是因此,也就可以想象,對於重文區服務局和天壇公園來說,能夠獲得一次出國考察的機會有多麼的難得。

這一次,能夠真正借此機會走出國門的人,來看看日本的花花世界,又有多麼的期待和激動。

關鍵是這一次不用求人,也無需看臉色,他們出國的理由堂堂正正。

我們在海外有投資啊而且還通過投資掙了大錢,我們這次出去是為了擴大戰果,為國家賺回更多的外彙。

甚至連出國的費用都不用麻煩國家,不用申請外彙額度,我們自己的開銷自己解決就行。

誰還能說出去一趟不應該呢?

所以說白了,主打的就是一個揚眉吐氣,就一個字兒——牛啊!

當然,他們自己也明白,這是沾了壇宮飯莊的光。

更具體一點,其實是沾了寧衛民的光。

此時再回想起當初寧衛民一意孤行要去日本開拓市場,想起當初天壇園長力排眾議表示的完全信任和堅定支持。

兩家單位上上下下,有一個算一個,誰又能不對這兩個造福於大家的人滿懷感激,心懷敬佩呢?

也是為此,這次服務局的一把手把謙虛禮讓的美德發揮的淋漓儘致。

為了不和天壇的老園長搶風頭,「一把手」不但找了個事務繁雜,脫不開身的借口推脫沒有來,而且還額外囑咐了下屬金副局長幾句。

提醒他要在外分清大小王,一定尊重老園長,各項事情要以園長的意願為主。

不得不說,這位局長的頭腦還真是清楚極了。

第一批人是探路的,他下次再來隻會條件更好,絕不可能待遇變差。

隻要壇宮飯莊能繼續做外彙奶牛,那出國的機會就少不了。

他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不妨發揚發揚風格,既能周全幾方的情麵,還透著大度從容,總有明白人會承他的情。

而這些有幸成為「斥候」的人呢,自不必說,無論是什麼職務,對待寧衛民的態度是無不親熱。

不管背後裡,這些人對寧衛民給職工大幅補貼的事兒持個什麼態度,有沒有說怪話,有沒有唱反調。

反正今天來了日本,每個人都對寧衛民笑得跟向日葵似的,態度比在京城的時候還要和氣幾分呢。

這既是因為他們心裡承情,有一份感謝在。

同時也含有一層出門靠朋友,還指望寧衛民更多的意思。

總不能在這種兩眼一抹黑的情況下,反而把招待他們的地頭蛇給得罪了吧?

如果真有誰能乾出這樣的事兒來,那他壓根就該回到基層當老百姓去,因為根本不具備乾部的基本素質。

這不,寧衛民要大家夥幫忙把行李箱送上機場的包車時,這些從來隻會吆喝彆人乾活的主兒,沒有一個有口吐怨言的。

排隊上車的時候,更是個個乖巧得跟孩子一樣,展現出了極高的組織性紀律性。

總之,寧衛民讓乾什麼他們就乾什麼。

假如這個世界上真要是有模範遊客的獎項,那他們理所應當獲得名次,拿到獎項。

當然了,反過來寧衛民也對得起他們。

當大家都上車坐好,日本司機聽招呼發車後,寧衛民所做的頭一件事,就是舉起了日本導遊的喇叭當眾宣布——發錢!

如同當初接待壇宮的首批職工一樣,寧衛民先拿出了一遝子信封給大家做見麵禮。

錢已經提前裝好了,他把信封交姚培芳,由她負責人手一份的發下去。

隨後寧衛民則舉著喇叭繼續跟大家解說。

「各位領導,信封裡是我給每個人準備的十萬日元,小小心意,不成敬意。現在由小姚給大家發下去。不過請大家一定不要誤會,這並不是各位在日本的生活費啊。在日本的所有費用都不用大家操心,除了每天三頓正餐和住宿、交通的費用,就連我們一會兒去為大家采買這幾天用的隨身物品,毛巾啊,牙刷,拖鞋,什麼的,也不用大家花錢。這錢說白了就是讓大家在行程裡隨手花掉的,發在每個人手裡,會方便一些。」

這個安排絕對的迎合人心,當場就換得了一片掌聲。

有些人甚至都叫起「好」來了!

乖乖!十萬日元,那就是好幾千塊!

來日本什麼都沒乾呢,每個人先落手裡兩年工資隨便花,這誰能不美?

能保持淡定,沒歡呼萬歲就不錯了!

不過常言道好事多磨,彆看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愛錢,可老乾部的覺悟不一樣。

像天壇園長就是個講原則的老派人,老爺子的地位也在這兒呢,脾氣又直,說話完全沒有顧忌,他居然給攔了一道。

「哎,先等等,等等。衛民啊。這個不大好吧,現今出國的條文上有規定的。出國人員不發零花錢,也不能用人民幣平價兌換外幣。你這麼發錢可是要犯錯誤的……」

這話一說,車裡本來興奮熱烈起來的情緒就有所降溫。

彆說大家都不言語了,就是先一步拿到信封的幾個人,也有點進退兩難的尷尬。

隻是寧衛民卻不可能讓老園長的原則性破壞了自己的安排。

什麼事兒都講究循序漸進,要是這一開始安排的小菜人家都不吃,他還怎麼繼續鋪墊,達成最終的目的呢?

雖然他也明白老園長絕對是好意,恐怕是在替他擔心,怕他給員工私發獎金的事兒還沒解決呢,這邊又添一罪狀。

但他有充分的理由,不但不怕,而且還要辜負老園長這番好意了。

「彆彆,園長大人啊,您是有所不知啊。其實這規定根本就做不到,這裡麵名堂多啦!」

「怎麼講?」

「哪個出國團不備用一些零用錢?要小費的國家幾乎遍布全世界,如果不發零花錢,難道遇到這種情況讓出國人員自己墊付嘛,沒這樣的道理。日本人雖然是為數不多不要小費的國家,可卻是個高消費的國家。而且這裡什麼都要錢,沒有免費的東西。您要是渴了,大街上買瓶水喝,就能花掉五六塊人民幣。您想想看,總不能讓大夥兒出趟國,反而害得這些人回去要拉饑荒吧?那我於心何忍啊,還不得被大夥兒罵死啊。」

老園長聽他這麼一說,不由吃了一驚。

「怎麼這麼貴!」

哪兒知道寧衛民卻說,「貴就對了,所以啊,咱們開餐廳才能賺到錢嘛。我這麼跟您說吧,這兒沒有物價局,隻要明碼標價,不強買強賣,你賣多少錢都是合法的。您猜咱們的一隻烤鴨在這兒能賣多少錢?您可彆嚇著,一千塊人民幣。還供不應求呢。要不咱怎麼靠這一家店能掙出國內好幾倍的利潤的?」

寧衛民確實深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技巧。

他的話在引起一片轟動的同時,也讓園長價值觀獲得了極大的震蕩,原本的堅持有了動搖。

這還不算,寧衛嗎這小子還懂得另辟蹊徑,居間從民族大義的角度來闡述發錢和花錢的合理性。

「您還彆嫌貴。日本稅還重呢。我再跟大家說一說日本特殊的地方。沒錯,憑咱們華夏的烹飪手段,從小鬼子這兒掙錢不難,可問題是要帶走就難了。老園長,您這一代人啊,都是從苦日子裡過來的,艱苦樸素的作風是深入骨子裡的。無論乾什麼,都離不開省錢的一個‘省字。這一點是優點,我們這代人雖然也是頂著‘窮字長大的,可也做不到像您這代人這麼自律。可有一樣,這條在咱們國內行,這地方不行,這個國家的製度,他就擠著你把掙到的錢都吐出來呀!今天發給大家的錢,大家要不拿,要不花了這筆錢,也變不出咱們公賬上的利潤。恐怕真就便宜小日本了。這您願意嗎?」

老園長越聽越不明白。

就坐在第一排的他著急地搖著寧衛民胳膊,「哎哎,說清楚了。怎麼回事?我們不要,就成小日本的了?憑什麼啊?憑什麼咱們掙錢帶不走?」

其實還彆說他了,就是其他人也大眼瞪小眼,都看重寧衛民露出了想知道究竟的神色。

而寧衛民的答案非常簡單。

「我剛才不是說了嘛,日本的稅重啊。當然是因為收稅了。按照日本稅務製度,企業繳稅比例要按收入的金額來計算,簡而言之就是,賺錢越多的企業繳稅越多。錢多了,超過一定數額限度,就要交比例很高的稅,除非你用這錢去再投資。或者……花掉!這就是我為什麼沒把利潤劃給國內,而是建議要開分店的主要原因。」

「這,這都是哪來的事兒啊?咱們自己辛辛苦掙來的錢,不讓存著,這是哪兒的事兒啊!」

帶著無法置信的震驚,老頭有點急眼了,以至於不顧兩國友誼,坐著日本司機開的汽車,連「***」都罵出來了。

「哪兒的事兒?日本的事兒!就這兒。我真沒胡說,我包攬大家出國考察的一切費用,是可以算作經營成本裡抵稅的,從某種角度來看,完全可以說是日本的稅務局在給咱們大家夥請客。」

寧衛民不是故意跟老頭作對,就是想讓老園長明白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特殊性。

有的時候,有的地方,錢還真不能攢著,花了反而更劃算。

不過也得說,這第一波刺激的效果不錯,老園長終於大徹大悟,想開了。

「啊呀呀!天底下還有這樣的事。不過……真要是這樣的話,那當然不能便宜了日本人的稅務局啊!都是花錢,還不如咱們自己花了。那……那……要不然,那就發吧!」

隨著老園長的一句話,車裡的氣氛終於又熱烈了起來。

但這還不是結束,接下來受刺激的還有一個人。

實際上,發到最後,姚培芳忽然迷糊了。

因為她發現自己手裡還有個信封。

愣了一下,她趕緊去問寧衛民。

「這怎麼還有一個呀?我是按順序來的,每個人都發了呀?」

結果沒想到,寧衛民把信封從她手裡拿走後,連一秒都不到,就又重新放在了她手裡。

並且還笑話她,「這當然是你的了。怎麼把自己給忘了?」

「啊?我的?這,這是為什麼?」

姚培芳拿著十萬円的信封無法淡定,一臉疑惑地望著寧衛民。

那神態無疑是說,明明說好了,我不要酬勞的啊!

不用說,對付她這麼個年輕姑娘,寧衛民當然更是信手拈來。

隨口說,「沒彆的意思,

你身上總得帶點錢才方便吧。難道有用錢的地方,你還臨時找我啊?再說剛才你不也聽見了,這錢花掉起碼還是咱的錢。你要不花,那就得交給日本稅務局了。這樣,就算你幫我個忙,幫忙把這錢花了好不好?」

「哦」,儘管姚培芳睜著一雙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可她還是按照寧衛民的要求把錢收下了。

而這大概是她這輩子所聽到的最瘋狂的要求了。

大手大腳的花錢居然也是幫忙?

天啊!如果此時,她才和寧衛民認識,一定會把他當成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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