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最後一天,在日本並不叫做“除夕”,而是稱作“大晦日”。
這一稱呼來自於日本本土的神道文化。
日語中,“晦”音通“月隱”,意味著“月亮隱藏起來的日子”,即每個月的最後一天。
而“大晦日”也就是指一年的最後一個月的最後一天,即12月31日。
但儘管如此,日本的新年仍然在風俗上和華夏的春節大同小異。
因為在明治維新之前,日本人過年,完全是遵循中華傳統的。
日本人過的也是春節,用的也是農曆。
直至明治維新後,日本向歐洲學習,引進歐洲的各項製度,引入西方公曆。
從那時開始,徹底轉換了崇洋媚外目標的日本人,才在日曆上,把春節標注成了“舊正月”,過年開始過西曆的元旦新年。
但一百多年過去了,至今為止,日本的新年仍然深受中華文化的影響,反而絲毫西方文明的痕跡也沒有沾染上。
正如同我們舊時年月在除夕夜舉家團圓,等著在關帝廟前爭搶頭一炷香的老百姓一樣。
1986年12月31日,大晦日這一夜,日本人不但要吃寓意吉祥的年夜飯,喝屠蘇酒,吃跨年蕎麥麵,還要在聽完除夕鐘聲後去參拜神社。
所以東京無論是淺草或是澀穀都注定會是一派熱鬨。
完全可以遇見仲見世街的淺草寺人山人海,身穿和服的女性也會擠在人群之中的熱鬨景象。
完全可以預判,明治神宮前,等著參拜的人會擠得水泄不通,各大寺廟神社的鐘聲也會始終長鳴不息。
甚至為了方便市民參拜神社,東京的電車路線也會徹夜運行,不惜通宵達旦為參拜者提供服務。
這大概是當年叫囂“脫亞入歐”,主張“全盤西化”的那些老鬼子們所沒想到的,想一想,也真夠諷刺的。
至於這些神社裡的神佛到底靈驗不靈驗?又會保佑誰?真能夠如願以償的人又有多少?
那就是更加玄妙的問題了……
年末的最後一天,由於各種跨年節目都要準備起來,對於日本的藝能界來說,毫無疑問,必定是最忙碌的一天。
尤其對於當紅歌手們來說,這天極有可能會同時在NHK的紅白歌會會場和TBS的演播室之間來回周旋。
縱使如此,對於兩家電視台的重磅節目都入圍了的歌手來說,也還是忙碌並快樂著的。
就比如鄧麗君,雖然是個外國人,但作為一個現在曰本最紅的演歌派明星,也是周旋在各個電視台,各個會場之間,忙得不可開交。
今年發行過的單曲當中,讓她占儘風頭的自然是《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這首歌。由老搭檔荒木豐久、三木剛、川口真,為她創作的這首歌謠曲簡直在今年“殺瘋了”。
不僅讓她奪得了有限放送大賞,提名唱片大賞,還將在今晚的紅白歌會上麵演出。
在日本,紅白歌會的地位相當於大陸內地的央視春晚。
而且跟春晚一樣,紅白歌會也會邀請國外有名的歌手參加。
如果能登上紅白歌會,哪怕沒有拿到什麼有關音樂類的獎項,也完全可以證明一個歌手在日本紅得發紫,頗有人氣了。
所以哪怕是趕場,鄧麗君也是滿心歡喜,精心打扮的。
位於東京澀穀的NHK音樂廳後台亂中有序,中午最後彩排的時候,鄧麗君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穿過走廊。
途中偶然遇到日本演歌派的前輩五木宏,她很禮貌的停住腳步,和他鞠躬打招呼,“五木桑,您好。”
兩人並不陌生,而且關係還頗為不錯。
要知道,五木宏不但是和鄧麗君合作最多的日本男歌手,關鍵是兩人去年才剛剛合作過一首大賣的歌曲《彆後重逢》。
所以五木宏點點頭,態度相當和善,不但笑著送上他的祝福,“加油啊,泰麗莎。”
而且還小聲寬慰地說,“TBS那邊無論評選結果如何,都不要灰心啊。再怎麼樣,總不至於空手而歸。就算沒有大賞,也有個金獎能拿吧。”
這絕不是惡意,在整件事當中,五木宏是屬於完全沒蒙在鼓裡的人,一點也不知道有人替鄧麗君在獎項上的運作。
而且他對於業內的評獎黑幕也多有了解,非常清楚唱片大賞製訂委員會那幫評委的尿性,能說出這樣的話也就不奇怪了。
更何況至今為止,還尚未收到寧衛民對於獎項評選的結果,就是鄧麗君自己多少也有些忐忑,對評獎結果吃不準了。
雖然她聰慧過人,明知道沒有消息或許就是最好的消息。
但因為身在局中,依然難以釋懷,徹底放寬心,根本做不到勝券在握。
這就叫關心則亂。
因此對於五木宏的寬慰,鄧麗君隻會覺得心裡溫暖,感到他富有風度,由衷的躬身感謝。
“謝謝您,五木桑。”
紅白歌會的中午彩排一結束,鄧麗君就馬不停蹄趕千代田區日本武道館的唱片大賞現場。
相比紅白歌會,唱片大賞的會場氣氛要輕鬆許多。
參演的歌手們往往把會場當成社交場合,相熟的不相熟的,隻有有人介紹,都湊在一起聊。
在這樣的情形下,被兩名工作人員指引著的鄧麗君,碰巧遇到了被兩名工作人員簇擁著走進來的中森明菜。
剛才在NHK音樂廳沒有遇見的兩人,在此意外打了個照麵。
不用說,作為後輩,中森明菜得主動打招呼,“晚上好,泰麗莎小姐,您來啦。”
鄧麗君也含笑回應,“晚上好。明菜小姐,您也來了。”
雖然眾所周知,日本藝能界是塑料業界,但兩個人的客套,也不是完全的虛情假意。
畢竟在今年鄧麗君奪得的有限放送大賞後,還受了中森明菜的“一麵之恩”呢。
說起這件“麵條事件”還挺有意思的。
當時在有限放送大賞頒獎結束後,緊接著還有個“11PM”的節目,直播獲獎歌手的慶功派對。
而鄧麗君在那天忙碌了整整一天都沒吃飯,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
她的經紀助理也不給力,金牛宮這樣的小公司員工素質不咋地,出去連碗麵都買不回來。
還多虧中森明菜把經紀人給她買來的一碗麵轉送給了鄧麗君,才救了鄧麗君的饑荒。
於是此事之後,每當接受日媒的采訪,念好的鄧麗君就要誇上中森明菜幾句,說“明菜小姐人真好。”
原本對日本人向來抱有極深的成見,很少和日本藝人交朋友的鄧麗君,就是為這麼一件小事,把中森明菜當好人了。
不用說,兩人此時見麵,自然也要好好聊上幾句。
不過也就如此了,畢竟彼此本屆大賞的競爭對手,而且還分屬演歌派和偶像派不同的類彆,客氣客氣表達一下風度就完了。
鄧麗君早已經過了純粹天真的年紀,在涉及自身的核心利益上,她可是不會猶豫。
雖然眼下這種局麵,存在著她來徹底終結中森明菜二連冠的可能。
但是她並不會認為運作獎項這件事有什麼問題。
說白了,過去單純的她早已經被唱片大賞戲耍過好幾回了。
入選提名卻沒有獎拿,已經不是第一次,唱片大賞製訂委員會早就用無恥的手段刺傷了她。
真要說公平,她去年早就該拿到大賞。
如果不是這次唱片大賞礙於公眾壓力主動邀請她,而且寧衛民也在背後下了大力氣,讓她有了一定希望,覺得或許真的“可以親手拿到原本就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她還真的未必肯來。
何況中森明菜背後的的經紀公司研音不也在花錢買獎嗎?
這又不是什麼秘密,大家都一樣,她犯不著為這件事愧疚什麼。
要真說害臊,她也隻能為自己一方的實力太弱導致的空手而歸而害臊。
總之,今夜最大的看點,就是看寧衛民的運作能力到底如何,能否替她拿下前所未有的唱片大賞至高獎項,實現有限放送大賞和唱片大賞的雙冠。
傍晚,七點,大賞如期開始。
最優秀新人頒給了少年隊,最優秀專輯頒給了鬆田聖子的《SUPREME》……時間慢慢向前推進,一個又一個的獎項被公布出來,一組又一組的歌手登台演出。
歌手和觀眾們混坐在一起,期間不時有歌手離席,有的隔一陣又回來——這是為了去趕場紅白歌會。
終於,來到了決定性的時刻。
大賞一年一度,最引人注目的重磅獎項——唱片大賞,總算到了公布的時刻。
“那麼,終於到了宣布今年的年度大賞的時刻了……”
主持人剛說出這句話,會場之內,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明菜醬!”“明菜!”的呼聲。
倒不是說這就叫眾望所歸,人人都認為中森明菜才是真正能夠拿到大賞的人。
關鍵還是偶像明星的粉絲絕對具有年輕化的優勢,絲毫不怕宣示對偶像的追求。
而演歌派的明星們雖然支持者也不少,但年齡段不一樣。
三十往上的群體裡,哪怕再喜歡,真沒幾個好意思這麼大呼小叫的。
主持人打開手裡的卡片,看到上麵的名字,神情明顯一怔,但很快就靠著職業素養恢複了正常。
“第二十八回唱片大賞的年度大賞得主是——”
“泰麗莎-鄧,《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恭喜!”
伴隨著這句話落下,整個會場響起排山倒海般的掌聲與歡呼,攝像機適時切到鄧麗君的座位,捕捉她的反應。
聽到主持人報上自己的名字,席位上的鄧麗君也明顯懵了兩三秒。
跟著等回過神來,淚水已不由自主湧上眼眶,但大功告成的笑容也隨之綻放。
坐在周圍的觀眾和歌手們紛紛向她道賀,一聲又一聲的“恭喜”喚回她的思緒。
她深呼吸了一下,忍住淚水,在眾人的鼓勵當中站起來,和沿途經過的每一個人鞠躬,走向舞台。
近年來被唱片大賞一次又一次戲弄的時候,沒人想到她能拿走這個獎項的至高獎項。
護照風波遭遇打擊的時候,沒人想到她還能重返日本,重新走紅,甚至能在日本樂壇開啟無雙模式。
哪怕她今年奪得有限放送大賞三連霸,大紅大紫的時候,也沒人想到她能在同一年,繼續創造這樣巨大的樂壇奇跡,完全搶走了所有日本歌手的風頭。
曾經一個唱黃梅調的小姑娘,幼年就靠走穴賣唱幫父母養家的小姑娘,居然拿到了日本樂壇史無前例的有限放送大賞和唱片大賞的雙冠,而且是以一個外國藝人的身份實現的。
這讓她成為了即將要記錄在唱片史上的人。
再也沒有比這更加令人感動、且振奮心情的了。
在這個除夕夜,會場的眾人,電視機前看著唱片大賞現場直播的所有觀眾們,共同見證了這樣一個傳奇的誕生。
不光是日本人,還有港澳的觀眾。
要知道,港城的無線電視台,每年都會在除夕夜現場轉播領獎盛況。
鄧麗君一步步走上舞台,接過那座沉甸甸的獎杯。
接下來不用說,就是獲獎感言和演唱表演了!
但更讓人沒能想到的是,用日語說完了獲獎感言,在過門音樂響起的時候,鄧麗君居然說起了中文。
此舉簡直讓現場導演都懵圈了,導播也忍不住大為光火,一個處理不好,就是演出事故啊。
可沒辦法,如今的泰麗莎已經成了新出爐的唱片大賞女王了,即便是突如其來的衝動之舉,他們也隻能認。
“真是混蛋,怎麼能在直播節目中說一些全日本觀眾都聽不懂的話呢?”
“就是啊,連溝通都沒有!真是難搞啊!”
“都怪那些港城的媒體,泰麗莎一定是因為他們轉播才會這麼乾的!下次不要再讓港城的媒體轉播就好了!”
不過要說實話,港城無線電視台對這口鍋背的也冤枉,因為他們也一樣有些問題很不明白,私下裡也在偷偷嘀咕呢。
“喂,鄧小姐這是怎麼搞的?什麼意思嗎?粵語寥寥幾句,打個招呼,報個歌名就算完了?這樣太敷衍了……”
“就是啊,都知道我們要轉播的。為什麼現場要說國語?我們的觀眾又不是寶島的民眾啦?這位鄧小姐,難道歡喜得腦子秀逗了?有沒有搞錯……”
“不清楚啊,你們聽拉,泰麗莎她誠摯感謝的貴人到底是誰?誰是那位貴人啦?我隻在乎你,這首歌的中文歌名好像有特殊意義哎,難道她又戀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