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禮物,其中有送給左海佑二郎和香川美代子夫妻倆的一瓶竹葉青、一瓶桂花陳、一個料器花卉擺件,一個料器葡萄擺件,一尊送子觀音。
還有送給左海佑二郎和香川姐妹的每人一個皮爾卡頓和金利來聯名的鍍金名片夾、每人一隻聯名的高級鍍金筆。
以及專送給香川姐妹倆的人手一把手繪著工藝花鳥的紙扇、一把木雕檀香扇,一些京城特產的絨花、絹花配飾和琺琅掐絲的首飾。
對於穀口一家,寧衛民則送了穀口主任的一壇即墨老酒,一瓶老壽星的方瓶醉流霞,一條牡丹牌香煙。
還送給穀口太太的一條京繡的真絲圍巾,一套仿古瓷茶具,一罐茉莉花茶,一罐大紅袍,一罐子六必居的醬瓜。
此外還有給他們兩家人各帶來了二百個壇宮飯莊包的中式水餃,一大匣子壇宮烤製的中式點心,還有一個昨天提前在超市買好的大西瓜。
可以說,吃的、喝的、抽的、用的、玩的、戴的……什麼都有,包羅萬象。
寧衛民簡直就是個從天而降的聖誕老人,好像是專門開著汽車跑這兒給這些人發放禮物來了。
雖說這大部分東西都是他從國內帶過來的,根本就沒花幾個錢吧,但物以稀為貴。
由於都是日本很少見,甚至根本買不到的華夏特產,對於這些從沒去過華夏大地的日本人來說,那是相當的受歡迎。
尤其是那些不具什麼實際用途,卻充滿吉祥寓意和濃鬱文化特色的華夏工藝品,日本人是格外欣賞和喜愛。
所以一時間屋裡到處都是對寧衛民的道謝聲,眾人從寧衛民手裡依次接過屬於自己的禮物都是眉開眼笑,讓客廳變得熱熱鬨鬨,充滿歡聲笑語。
至於為什麼這些東西寧衛民都隻送一個?
這是因為日本人對於送禮不講究成雙成對。
和我們國人喜歡偶數不一樣,日本人喜歡奇數,像一三五七九這樣的數字。
他們普遍認為奇數是陽數,象征吉祥,而偶數則象征不幸。
因此,若是像國內一樣使用雙數的禮品贈予日本人,圖個四平八穩什麼的,估計會被日本人趕出家門的。
這種送禮禁忌,寧衛民當然樂於入鄉隨俗,起碼那是相當經濟啊。
不過要說起來,他今日送禮的這個過程也不是完全順利,一點沒出意外。
像寧衛民就沒有想到穀口主任的兒子穀口辛佑也會來參加聚會,這讓他稍有措手不及。
要是不送點什麼吧,不但麵子上過不去,情理上也有虧欠。
畢竟這個大學生在他不在日本的時候,及時頂上了惠文堂書店用人缺口。
不管是自願的想要勤工儉學,還是因為看在穀口主任的麵上答應幫忙。
反正是關鍵時刻替他解決了大難題,於情於理都必須要表示感謝的。
他又怎麼好不拿豆包當乾糧,單讓人家空手而歸呢?
可要說送吧,問題是臨時又去哪兒抓撓去啊?
他又該送點什麼好呢?
要說多虧上輩子的寧衛民是個精明的郵商,這件看似無解的尷尬事兒才得到了圓滿的解決。
敢情為了入鄉隨俗,想著也要在年底答謝一下自銀座的壇宮分店開業以來,照顧壇宮生意的那些有頭有臉的重要客戶。
這次回東京前,寧衛民在京城拿四千塊人民幣,專門請在信用社工作的江惠幫忙兌換了一批新紙幣和硬幣。
然後在把這批紙幣和硬幣帶到日本後,寧衛民就抽空找個印刷廠幫忙印製專屬封冊。
不久前,他用這些東西做出了二百套精美的人民幣封冊。
封冊內容除了國內正流通的第三套人民幣全部紙鈔和硬幣,還配以壇宮飯莊銀座店的精美照片和宮庭菜、官席的大致文字介紹。
同時在冊子上印製了1987年的年曆,和“恭喜發財”和“恭賀新禧”這樣的新年問候語,算是兼具華夏文化特色和企業廣告性質的禮品冊。
彆看一套鈔票成本才二十塊不到,製作冊封都比這套鈔票貴。
可異國貨幣本身就帶有一種獨特的魅力,極具親和力。
何況這些金錢還加上了一層文化包裝,也顯得不那麼俗氣了。
實際上,這些人民幣封冊可是頗受那些日本老板的歡迎呢,幾乎是送誰誰笑。
此時此刻,寧衛民就忽然想起來,他的車上還留有幾冊。
那是他最近收購停車場後,分送給一些停車場老板走場麵剩下的。
於是他靈機一動,拿出來一冊送給穀口家的兒子,不正合適嗎?
雖然沒有提前弄好禮品包裝,稍顯誠意不足。
可那又怎麼樣?
他畢竟是個外國人,這裡的人,難道還會跟他較真嗎?
正好應急,也算是個不錯的小玩物了。
果不其然,穀口辛佑對於這份禮物很是喜歡,拿到手後一點沒介意包裝沒到位,反而興致勃勃反複翻看不停。
其實還彆說他了,左海佑二郎和穀口主任也感興趣的湊過來看,還交口稱讚。
當父親的說,“啊呀,真是了不起的一份禮物啊。這可是全套的華夏貨幣呀。在日本很少有人見到過呢,就彆提擁有這麼一整套了。辛佑,這是寧桑不遠萬裡帶來的心意,一定要好好珍惜……”
另一個故意逗悶子,“真是羨慕你小子啊,你可真幸福。為什麼這麼好的東西會送給你?我說辛佑,要不要考慮賣給我?我可以出兩萬円……”
這一來,穀口辛佑更是笑得合不攏嘴,死也不肯撒手了。
寧衛民在旁邊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沒彆的,這也隻能說這年輕人有點單純,沒什麼社會經驗,真的太好騙了。
另外,讓寧衛民沒有想到的是,本來他這次來,是有充分的覺悟,當光出不進冤大頭的。
可來了才發現,他自己居然也有禮物可拿。
左海佑二郎和香川美代子專門為他準備了產自法國波爾多的紅酒和從銀座資生堂訂購的西式點心。
穀口主任和穀口太太送了他一整盒出自百年老店青野總本鋪的日式和果子和高級綠茶。
香川凜子則送了他一套日本本土品牌——貝印的高級剃須刀。
雖然人家不像他似的,搞得那麼花裡胡哨,幾乎逢人就送好幾樣禮物。
但他拿到手的這些東西也價值不菲,每樣都是高級貨,最便宜的一樣也得五千円起。
誰說日本人隻會送毛巾和肥皂的?
以寧衛民此時親身的體驗來說,這個時代的日本人還真的都挺大方的。
無論於公還是於私,送禮也是為了麵子儘量講究昂貴和奢華的。
絕不是國人傳言的那樣,經常用精美的包裝盒裡裝上不值幾個錢的玩意來糊弄人。
他不能不想到,國人之所以會對日本人形成的這樣吝嗇印象。
恐怕也跟日本經濟崩盤後,日本人失落的心態不無關係。
畢竟日子不好過了嘛,如果窮途末路的人還大方,那才叫純屬有病。
總之,這天的聚會一開端就氣氛滿好,人人都有禮物,人人都在感謝,人人都笑顏逐開,為許久不見的重新聚會在熱情寒暄。
當然,也是在為左海佑二郎和香川美代子喬遷新居在慶祝。
其實和京城人搬家要請客,講究“暖房”的習俗差不多,日本人也有相似的風俗,叫做“溫居”。
儘管日本人普遍不愛在家裡宴客,可當搬到新房子時,日本人一般也會請親戚朋友到自身的新房子一起吃飯飲酒打遊戲。
為的是圖個好彩頭,預示著自己家的新房子從住進來那一天起就熱鬨非凡蒸蒸日上。
所以作為初次登門的客人,接下來,寧衛民就免不了要在主人的陪同下,從客廳開始逐一參觀這棟房子了。
應該說,“一戶建”是一個相對專屬於日本住宅的名詞。
需要注意的是,它與我們國人通常概念中的彆墅有著很大區彆。
雖然看起來一戶建也是獨棟住宅,但與彆墅的最大區彆,就是一戶建明顯比不上彆墅的“奢侈”程度。
比如彆墅往往是在富人區,麵積很大,裝修豪華,院落綠化精美,位置及視野極佳。
但一戶建往往是在普通居民區,與左鄰右舍的間距很小。
並且雖然是層樓的建築,但基本上就是三室或四室一廳,能容納一家三四口人居住的“剛需”設計。
西式的一般是洋房的設計,日式的則是傳統的木製結構、榻榻米房間等等。
另外因為是獨立的建築,所以也談不上什麼安保、物業服務了。
有的時候受條件所限,一戶建建成的朝向也不是那麼的理想。
弄不好還可能完全背陰,成了京城人最嫌棄的那種坐南朝北,冬不暖來夏不涼的“倒座房”。
所以說如果從環境、設施和服務的宜居角度來考慮,不考慮地段,寧衛民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去羨慕左海佑二郎和香川美代子。
畢竟日本人工費用很貴,如果想要享受公寓的物業和安保等服務,如果想要隨時隨地的處理掉自己家裡的垃圾,那肯定要付出不少成本。
還彆看寧衛民目前住的公寓麵積不大,可那是鬆本慶子在東京最宜居的地段買下的高級公寓。
無論設施還是服務方麵,或者是房間朝向和景致,都完全碾壓不是彆墅的“一戶建”。
說白了,像鬆本慶子這樣的知名演員和左海佑二郎、香川美代子這樣的普通人始終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階級差。
隻不過由於國情有所區彆,這一點寧衛民還沒有太清晰的認識和感覺呢。
因此在他的眼裡,左海佑二郎和香川美代子的新房子還挺不錯的,堪稱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除了房子的西側麵被遠處的大樓遮了點光,傍晚可能會陰暗些,看不到夕陽之外。
這房子在他的眼裡沒太大毛病。
為此,從參觀的過程一開始,他就很湊趣地滿口稱讚,恰如其分地表露自己的欣賞和驚奇。
特彆是對左海佑二郎做主把幾間臥室給改造成了榻榻米和壁櫥式樣的設計,他很是支持。
讚許的說,“隻要民族的才是世界的,這樣住著才舒服。不會因為建築是純粹的西式洋房而感到生活模式的陌生不便。我們對於西方文化就應該有選擇的吸收,經過改造才能適合自己的需要。”
這讓左海佑二郎一下子感覺自己找到了知音,忍不住對寧衛民當麵倒了一通苦水。
說這個東西合璧的主意是自己冥思苦想出來的,還花了不少錢,本以為會讓美代子高興。
可自從完工起,美代子最不喜歡的就是他這個主意。
一直就埋怨他把幾間房子弄得不倫不類,搞得他精神壓抑。
如今才算是在寧衛民這兒獲得了平反,看來還是英雄所見略同。
於此同時,穀口太太也在一旁勸慰因為左海告狀而有點氣不平的香川美代子,跟她說著能寬心的體己話。
穀口太太聲稱,在東京這個大城市,如果不是靠繼承,想擁有一戶建,那是需要奮鬥一輩子的。
許多人都是臨近退休,才總算能拿下一塊地建了屬於自己家的房子。
否則他們老兩口又怎麼會退而求其次,選擇團地房養育子女呢?實在是耗不起啊。
因而對左海佑二郎和香川美代子來說,結婚時共同買下這樣一棟房子,婚姻生活也就有了足夠的保證,實在沒必要再為些不如意的小事動氣了。
隻要想想,他們的子女就和他們做父母的不一樣,一出生,就是正兒八經的東京人了,那就應該高興起來。
結果這話算是管用了。
日本人一樣都有階層焦慮,一樣都會教育內卷,一樣都會為了子女盤算。
香川美代子一想,他們現在在東京奮鬥經曆過的那些苦頭,他們的孩子可不用受了。
而且從小學到大學都會比他們順利許多,也會有更好的前程,果然就開心起來。
於是乎,參觀新房的過程就此也算圓滿地劃上了句號。
左海佑二郎的鬱悶得到了發泄,獲得了同情和支持,香川美代子的不滿也被穀口太太成功化解。
儘管寧衛民知道未來的日子不會想他們現在想得這樣美好,他們的孩子也許反而還不如他們今天的處境,可又有什麼關係呢。
不管怎麼樣,這兩個年輕人即將組成一個新的家庭,現在他們靠著自己的努力,在經濟上無疑已經超過大多數同年齡的人了,這樣的事業有成絕對值得驕傲。
甚至就連香川凜子也因為他們倆買了房子,從此免於了租房之苦,在姐姐和準姐夫的家裡也有了自己獨立的房間。
怎麼看都是件令人高興的好事,值得大家為之慶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