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十九章 鬨事者(1 / 1)

國潮1980 鑲黃旗 9460 字 6個月前

這種情況下,寧衛民可是完全手忙腳亂了。

因為太過突如其來,毫無應對經驗的他,哪兒會預料到短期內,情況就惡化至如此?

說實話,他現在是真有點後悔自作聰明,當初非要拉鬆本慶子當這個股東了。

敢情明星的名氣也不是那麼好沾的。

這算不算作繭自縛,自己挖坑把自己給埋了呢?

不過說一千道一萬,當下這樣的情況,寧衛民對自己的擔心,卻遠遠趕不上他替鬆本慶子的擔心。

因為當今的時代,當今的日本,男女可是嚴重不平等。

大眾輿論對於男女的態度和苛責程度也是完全不一樣。

大眾對男性的容忍度更高,傳統文化導致對女性比較嚴格,因此大眾對女星也更加苛刻。

打個比方,同樣是出軌,搞婚外情不倫戀。

但是娛樂圈的男明星出軌後基本都能被大眾原諒。

通常都會認為男人隻是禁不住誘惑被女人勾引,過錯都在女方。

因此男明星犯錯,過一段時間還能出現在大眾麵前,重新獲得大眾認可。

而娛樂圈的女明星卻沒辦法再露麵。

一旦罪名確定,無論何時出現,都會有人說對各種很不友好的言論,事業也就無從談起。

另外,也是因為追星的女生比較多,這些女粉絲會替偶像引導輿論,導致男明星更容易複出。

而女明星卻因為都是男粉,少有這種對明星貫徹始終,忠貞不渝的支持。

窮途末路也就成了多數犯錯女明星的下場。

所以說鬆本慶子,即將麵對的嚴苛形式和需要承擔的相應後果,都要比寧衛民嚴重的多。

很有可能,她的演藝事業會因為這件事繼續發酵而遭遇滅頂之災。

而寧衛民則不然,銀座壇宮隻是他來東京舉著的幌子,並非核心利益,再怎麼也不至於傷筋動骨。

隻是那樣的話,他又該如何自處,怎麼能坦然麵對自己所愛的人呢?

因此這個時候,寧衛民已經顧不上琢磨這件事來的有多麼蹊蹺和冤枉了。

他隻在乎遭受無妄之災的鬆本慶子有多麼的困擾和難過。

他隻想趕緊把這場輿論風波遏製住,然後當麵為自己導致的惡果,跟鬆本慶子好好道個歉。

哪怕為此他不得不跟那家可惡的報紙妥協,花大價錢買個安寧,好像也可以接受。

隻要能解決眼下這棘手的問題就行。

可就在這個時候,屋漏偏逢連夜雨。

寧衛民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有人膽大包天還敢來銀座的壇宮分店鬨事。

完全不顧這個地段的特殊性還有壇宮是華夏國資的背景,甚至提出了讓人極為氣憤的無禮要求。

所以這件事也讓寧衛民突然醍醐灌頂,清醒過來。

終於察覺到了這次輿論的風波裡蘊藏著人為的因素,原來是有人滿懷惡意,是專門衝著鬆本慶子來的。

4月25日下午,傍晚六點多,天邊還掛著斜陽餘暉。

這個時候,銀座的商店街華燈已上,不但下班的人開始出現在馬路,陪酒小姐正疾步地趕往各酒吧上班。

正是銀座街頭人最多的時候,通勤的高峰,也是銀座壇宮即將迎來顧客高峰的前夕。

寧衛民當時是從銀座的和光百貨徒步走過來的,途中他買了一份報紙。

滿腦子轉的都是擔心報紙彆再報出什麼猛料的擔心。

結果走到了自家店麵所在的街道,卻看到一派異樣的光景。

銀座壇宮外麵的街道上居然站著十幾個領口係著蝴蝶結,身穿黑馬甲的男人和女人,抬頭仰望著樓上。

無一例外,他們全是銀座壇宮招聘來的日籍員工。

按照正常情況,隻需一個人站在門口招攬客人足以。

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固然容易引起路過行人的廣泛側目,可起的卻是反效果。

反而宣告了此處的異常,讓途經的行人都加快了腳步。

寧衛民有點不高興的走了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

這些員工看到寧衛民,都先後鞠躬問候,然後不約而同地湊上前把寧衛民圍住。

“社長您來了啊……”

“你們怎麼都出來了?店裡的事不管了嗎?”

“店裡出事了。有幾個凶惡的客人不高興了。鬨得非常凶,還砸了東西。店裡的客人都嚇跑了,我們不敢留在店裡啊……”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問題讓一乾日本員工麵色尷尬,忽然一個店員壓低聲音湊過來。

“社長,有客人說在飯食裡吃出了蒼蠅??”

“什麼?怎麼可能?”

寧衛民卻是沒法相信。

壇宮的飯店可是采用的西式廚房的衛生要求。

每天都要把廚房打掃得乾乾淨淨,連衛生死角都不能有,還要進行全麵消毒。

尤其日本這邊,因為知道日本人注意細節,廚房上下更是加倍留意。

每次上菜前怕掉個頭發絲,都有專人盯著眼看過才能走菜的。

何況這月份又不是蒼蠅紮堆兒的夏天。

說白了,就連京城壇宮都不會出現此類問題,銀座的壇宮分店又怎麼可能吃出個蒼蠅?

莫不是日本人也有碰瓷兒的?

寧衛民正要進一步詢問的時候,這個時候懷裡的bp機響了,他掏出一看是店裡的電話。

情知事態緊急,於是再不敢耽擱,大踏步向店裡的入口走去。

“社長,你不要進去,那些人好恐怖。”

“是啊,看著好像幫派份子。”

膽小怕事的日本人,此時卻大驚小怪,嘰裡哇啦,還要試圖勸阻寧衛民不要進去。

對他們這樣的好意,寧衛民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

甩下一句“你們都在這裡等著”,就掉頭而去,快步上了樓梯。

走進店裡,又是另一種情景。

難怪小鬼子們都被嚇跑了,現場果然正在劍拔弩張。

隻見四個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正態度囂張,操著純正的“八格牙路”和店裡的人對峙著。

好像還摔了東西,杯盤狼藉,滿地碎片。

而店裡的華夏員工們也不慫。

他們這些子弟兵和遇事就躲的那些日本人可不一樣了,那是非常團結。

連廚房裡的廚師都跑出來了,同仇敵愾站在餐廳幾個兄弟的身邊,橫眉冷對日本人。

最難得的是,麵對這樣情景,大家情緒上居然能保持基本克製。

雖然氣氛緊張,個個表情不悅,也沒有人操著京腔與之對罵的。

隻有擅長日語的邊罡和鄭強兩個保安乾事,在跟那幾個人進行耐心交涉,表情嚴肅,不卑不亢,這就是職業素養。

唯獨蹊蹺的一件事,倒是一個穿西服的日本人,很隨意地坐在沙發座上,抽著香煙,周圍一片煙霧彌漫。

年紀大概三十幾歲,看那滿不在乎的自在樣子,寧衛民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

這家夥應該就是這夥人的首腦,今天的禍頭子。

或許是看見寧衛民走來,餐廳的華夏員工們都露出了歡喜的表情,還主動讓開了。

那個原本坐在沙發上的人,也意識到了寧衛民身份的不同一般,也旋即站了起來。

“你是這家餐廳的社長嗎?”

“是的,我就是。”

男子便從口袋裡拿出一遝名片,從中挑出一張,臉頰上帶著酒窩笑著遞給寧衛民。

“是我請貴店的店員打電話把您請來的,沒想到這麼快。這是我的名片。”

他扣上西服前麵的紐扣,欠身說道,倒是顯得挺客氣。

寧衛民看著那張名片。

東都總屋會公關部長沼澤四郎

因為帶著住吉會的標誌,寧衛民一下子確定了果然是幫派份子。

雅庫紮企業化,這也是日本比較獨特的法律盲區。

“我恰巧剛到樓下。”

寧衛民強壓怒火,微微欠身。該有的禮貌還是得有。

有雅庫紮來找事兒不怕,對商人來說,什麼事情都是談出來的,能交涉總是好事。

隻要能清楚對方來意,就有可能解決問題。

商人隻怕沒腦子、情緒化的莽夫,往往會造成難以估量的人身財產損失。

要是個窮鬼更慘,弄不好連賠償都拿不到。

“請問出了什麼事,讓諸位這麼激動?”

“我們是聽說這裡是著名的電影明星開的餐廳才會來吃飯的。但沒想到,用餐的體驗非常不愉快。你們的餐廳衛生條件實在太差勁,最後一道菜居然有蒼蠅。你看這件事該怎麼辦呢?”

對方以為寧衛民有點怕了,語氣也就強硬起來,直戳餐飲企業的死穴。

可寧衛民卻不為所動,早已預料到大致情況的他,隻是澹澹的說。

“那客人您的意思呢?希望我怎麼辦?”

“當然是要你們賠償了,還要道歉。”

“賠償多少?怎麼道歉?”

“吃了臟東西,總要去醫院檢查,我們五個人檢查費用,起碼也要五百萬円。道歉嘛,當然也得有誠意了。總得讓那個女明星親自來一趟才行。畢竟我們是因為她是這家餐廳的股東才慕名前來的,她既然在電視上為自己的店做廣告、拉客人,那麼理應為此負責吧。”

自接觸以來,對方說話的口氣還算溫和,但抬起下巴用白眼仰看著寧衛民的表情囂張,令人不悅。

至於話到現在已經無異於圖窮匕見,這些雅庫紮的勒索之意再明顯不過。

所以這些要求一出,寧衛民已經確定,對方就是有備而來,故意找茬的。

這種場麵跟北野武的電影《極惡非道裡表達的一些情景,非常相似。

但他可不是電影裡總是妥協,被耍得團團轉的笨蛋。

“既然如此,那恐怕要讓各位失望了。坦白說,我對餐廳的衛生有絕對的把握,絕不可能出現你們所說的情況。所以像這樣的條件我是不可能答應的。”

“把握?你的意思是我們在說謊嗎?真是傷腦筋。竟然連該承擔的責任也要逃避嗎?既然如此,那我也沒辦法了。我可是會通知報社的,讓媒體好好揭露一下你們這家餐廳差勁的衛生狀況。真不知道你們怎麼通過保健所的衛生審查的。我要向保健所問責,直至他們關閉你們的餐廳……”

這樣的條件太過無禮,寧衛民不答應對方也有預料。

隻是寧衛民毫不猶豫一口回絕,如此硬氣,卻讓對方大感意外。

於是那個叫沼澤的頭目,說完了這些話,還故作誇張地回望著手下。

跟著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旋即走近,用黑社會特有的長音,蠻橫地威脅。

“喂,你這個家夥,不要不知好歹。我們可是有證據的,你要是想逃避責任,不認賬嘛。混蛋,好好看看名片,我們可是住吉會的人。你們這些華夏人可真是愚蠢!根本不知道你們惹到誰了吧?”

這幾句話一說,邊罡和鄭強就都有點急眼,真是黑白顛倒,太欺負人了。

而他們身子一動,對方也集結在一起擺出強硬姿態,越發興奮,怪叫聲一片。

“怎麼,還想毆打顧客嗎!我們可是打架的專家啊!”

“哈哈,我可以一個打你們三個!要試試嗎?開餐廳的笨蛋們!”

寧衛民趕緊揮手失意,讓自己的人不要衝動。

雖然邊罡和鄭強都是受過特訓的,揍這幾個小鬼子不在話下。

可一旦真動了手,性質就不一樣了,也就更不好收拾。

而對方這下可得意了,他們還誤以為寧衛民怕了他們,越發摩拳擦掌,口出汙穢之言。

要不怎麼說流氓像彈黃呢?

因為你弱他就強啊。

但實際上呢,既然寧衛民看出了事有蹊蹺,料定事出有因,又豈能被他們唬住?

所以大大出乎他們這夥人的意外,寧衛民反而笑了,采用了另一種很文明的方式打擊他們的氣焰。

“你們就是所謂的雅庫紮吧?我以前隻是聽說,今天還真讓我領教了。那咱們也彆兜圈了,我就直接說吧,我要是說不願意答應你們的條件呢?我選擇報警怎麼樣?”

一提警察,這下輪到對方急赤白臉了,他們感到寧衛民是在嘲弄他們,有點破防。

“八格牙路,瞧不起我們嗎?我們可是住吉會的旗下企業,你有膽量就再說一遍?”

“你們還敢報警?在說醉話嗎?都是你們的錯好不好?警察來了也不會支持你們!”

“華夏人,你們腦子沒有問題吧?真把事情鬨大,你們餐廳就不會再有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