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本慶子帶著她請來的客人們,來到壇宮飯莊的時間,差不多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半。
距離開業慶典正式開始,隻提前了不到二十幾分鐘的時間。
要知道,按照日本人的時間觀念來看,哪怕最不重要的約會,也需要至少提前十五分鐘。
如此一來,應該說這種場合下,鬆本慶子他們卡著這種時間點前來,已經屬於客人中比較遲來的了。
換成彆人好像還讓人說不出什麼。
但要是以鬆本慶子和寧衛民真正關係而言,無疑就顯得她對這件事不是很重視,比較敷衍了。
難道說,鬆本慶子竟然是以如此輕慢的態度來對待這件事嗎?
還是說,她和寧衛民之間產生了一些什麼不為人知的矛盾嗯?
不!並不是這樣的。
在這個世界上,好些事情往往並不像表麵上所呈現出的那樣。
其實今天鬆本慶子到來的時間,完全是她精心計算過,刻意而為的。
這既是一種智慧,也是一種策略。
首先,鬆本慶子最懂得女人應該怎麼給男人增光添彩。
她也最清楚寧衛民為這個餐廳的開業付出了多少。
雖然並沒有親眼目睹,寧衛民每天具體是怎麼為這家餐廳去奔忙的。
但通過兩人日常接觸和談話交流,她也明白寧衛民對於這個餐廳的開業有多麼重視,有多麼投入,用了多少心思。
尤其等到餐廳裝修布置接近徹底完成的時候,當她親眼再看過後。
在發自內心的吃驚和讚賞之餘,就更能體會到這家餐廳裡的每一寸布局,都滲透著寧衛民的心血。
那麼毫無疑問,開業的當天,也必然是寧衛民接受賓客來賀的高光時刻。
鬆本慶子恰恰是因為清楚這一點,才不想因為自己的到來而喧賓奪主。
不希望自己請來的那些明星賓客,奪走原本寧衛民應該享有的關注度。
所以她刻意帶著自己的朋友稍微晚來一些,為的就是給予寧衛民充足的表現空間,延長了他個人獨享的風光時間,等於增加了他的快樂。
這才是她對寧衛民尊重的體現。
其次,開業慶典上的客人儘管都很重要,但重要程度和親近程度絕不會一樣的。
通常來講,這種重要性和親近程度往往也能體現在出席活動的時間上。
一定是越重要的人越遲來一些,越親近的人越得早來一些。
而這一天,鬆本慶子除了請來幾位同屬鬆竹旗下關係比較好的電影明星來給寧衛民捧場之外。
更是憑著“鬆竹一姐”的特殊地位,還拉來了鬆竹映畫的迫本社長和正在拍攝《電影天地的知名導演山田洋次給寧衛民站台。
那麼考慮到後兩位在日本電影行業的身份地位,當然就不好來的太早。
所以鬆本慶子刻意卡在這個時間點兒,把人帶過來實在是恰到好處的一件事。
不遠不近,不疏不親。
其實二十幾分鐘的時間,已經足夠讓這些電影明星的到來引起記者的關注,為飯莊開業慶典製造足夠的噱頭,討論相關話題了。
同時也不用應付記者的采訪太長時間,不至於太過煩惱。
尤其最後一段時間,寧衛民肯定在等候最尊貴、最重要的客人大駕光臨。
那麼鬆本慶子正好可以作為一朵陪襯的鮮花,陪伴在寧衛民的身旁,輔助他做好最後的接待工作。
這同樣也是在給寧衛民漲麵子,增加光彩。
最後還有一點,就是屬於鬆本慶子不好意思對人道出的小心思了。
前一段時間,她實在是為報紙上的負麵消息所困擾,一直躲避媒體的追蹤直至最近,好不容易才平息下來。
所以她真心不想在壇宮飯莊開業的慶典上,再被記者糾纏,詢問相關的尷尬問題。
雖然這次參加壇宮飯莊的開業,她免不了還要直麵許多媒體記者,這是她避無可避的局麵。
但如果能夠晚來一會兒,肯定能減輕她的一些心理壓力,多少總會感到輕鬆一些。
說起來,其實鬆本慶子對於如何應對負麵新聞的乾擾,還是有一些小確幸存在的。
一方麵是,前段時間寧衛民很忙,全心撲在他的事業上。
幾乎就沒時間關注新聞,更不可能注意娛樂版的花邊新聞。
哪怕鬆本慶子再狼狽,可免了向寧衛民做解釋的苦惱。
也無需擔心因為自己的事,影響寧衛民的情緒,妨礙他的工作。
還有一點是,為了更好的宣傳飯莊,前幾天在去櫻花溫泉度假時,寧衛民突然向鬆本慶子提出一個彆出心裁的想法。
寧衛民希望鬆本慶子能成為壇宮飯莊銀座分店的股東之一。
這樣一來,兩全其美。
不但可以給壇宮飯莊再加持一個明星飯店的噱頭,有利於吸引顧客。
也能讓鬆本慶子額外有些收入,完全就是不拿白不拿的錢。
對於寧衛民這樣的要求,鬆本慶子一開始是有所抗拒的。
因為她原本要拿自己的錢來投資,表示對愛人事業的支持。
可寧衛民卻不肯收,非要代表壇宮的投資方給她一點乾股,這讓鬆本慶子感到很不好意思,認為是有占便宜的嫌疑。
不過,後來再寧衛民的一再堅持下,鬆本慶子又想到。
此舉不但能讓她今後光明正大為愛人的事業奔走,也給了她出席慶典,應付記者提問的有利武器。
相信她隻要拋出股東身份當話題,就再沒有記者對前一段時間有關她的負麵消息再感興趣,去炒過時的冷飯了。
所以寧衛民和鬆本慶子一回到東京,很快就一起去更改了壇宮飯莊的藤本。
如今的鬆本慶子已經成為了銀座壇宮飯莊占股百分之五的個人股東,算是寧衛民的老板之一了。
而且事實證明,鬆本慶子考慮問題的思路也確乎正確。
出席活動當天,當鬆本慶子帶著鬆竹映畫的這些人剛一走進壇宮飯莊的大門。
他們一行人就被寧衛民請來的攝影師、攝像師一通狂拍啊。
還有早就候在宴會廳的守候的各路媒體一擁而上,話筒也不由分說硬遞了過去。
這些人甚至一直追蹤到鬆本慶子請來的賓客入席,也不肯放棄。
不用說,所有明星裡,鬆本慶子更是成為了飽受記者采訪圍攻的重點目標。
有些難纏的八卦記者,果然就開始提問讓人不快的敏感問題。
然而當鬆本慶子一拿出股東身份的誘餌,這些記者就跟看見肉包子扔出去的隨之狂追的狗一樣。
再也沒人顧得上去問及那些不合時宜的問題。
而鬆本慶子的那些明星好友們也心照不宣的把話題往對有關餐廳的話題上引,表示對華夏皇室料理的期待。
就連山田洋次這位名導演,也知趣的說著仰慕華夏文化,對餐廳文化氛圍讚賞有加的話。
尤其迫本社長,更對鬆本慶子的商業能力極力讚賞,對餐廳的前景表示看好。
這一來,也讓二人有所不合的流言蜚語就此不攻自破,煙消雲散。
是誰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的?
這句老話,是不是顯示出古代男性的不自信,或是一種無能的懦弱?
難道聰慧的女人不值得去愛嗎?
不值得嗎?
…………
毫無疑問,對於寧衛民而言,這個問題的答桉顯然是“值得”的。
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懂得情商與智商的價值。
彆的不說,就拿眼前的開業慶典來說,就遠不是請來客吃一頓飯那麼簡單。
宴請,作為人們交往中最常見的交際形式,是廣交朋友,與社會增進聯係的一種媒介。
宴請,作為公務、商務等需要的交流平台,可以令赴宴的陌生人由不熟悉變得熟悉。
不但能讓一直心懷戒備的人放下戒備,讓競爭對手變成合作夥伴,也能讓領導和上司變成自己的朋友甚至伯樂……
正因為這天下間所有的人際關係都可能因為一場宴會而改變,因為宴請在人際交往和社會活動中有著莫大的魔力,所以對於宴會的策劃和準備工作絲毫也馬虎不得。
如果有一個細節做得不到位或者出現問題。就可能使得這種請客吃飯的好事變成壞事。
甚至讓求人的事兒變成了得罪人,造成人脈流失,被人小看,客人不滿,生意泡湯等不可挽回的惡劣後果。
這種事與願違的請客並不少見。
越是重大的宴請越不容失敗,由此能產生的負麵影響恐怕是大多數人都想象不到的。
所以無論為了什麼原因舉辦宴會組織宴請,多麼精心的準備,操勞的付出,對於主辦人來說都不為過。
說白了,宴請就是在做一場局。
一個善於做局的宴請者,隻有懂得如何巧做宴前準備,力爭每個細節都達到完美,把局做得滴水不漏,才能幫助自己成事。
如今的寧衛民經曆過了那麼多事兒,基本已經成長為了一個做局的高手。
這一點不但從他對餐廳的設計和布置,對菜品菜單的選擇和要求,對於請客名單的製定,能夠充分體現出來。
對於他自己靈機一動,把鬆本慶子變成壇宮的股東,一樣能體現出來。
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個最終目標。
他要把壇宮飯莊的宮廷菜在日本捧上神壇。
為高檔中餐在海外打開市場樹立一個成功的樣板。
他要告訴世人華夏飲食真正的美妙之處。
他要證明在壇宮走出國門之前,海外就沒有真正的中餐。
也正因為這樣,他才會始終以無法掩飾的欣賞目光,凝視著鬆本慶子。
說實話,今天還是寧衛民第一次和鬆本慶子一起出席公眾活動。
在這樣的場合下,寧衛民驚喜地發現,他的女人實在是太出色了。
首先出於對鬆本慶子的了解,寧衛民知道她絕對不是那種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而千方百計吸引異性的女人。
事實上,據寧衛民所知,鬆本慶子反而有點討厭熒幕上自己性感妖豔的固有形象。
所以她的自我修飾雖然精心,但從來都隻是單純考慮要去的場合,為社交禮儀的需要而做的準備。
像今天,她的妝容和衣著就隻能用莊重和素雅來評價,非常得體也非常端莊。
但即便如此,可她的美麗天生,魅力天成,也一樣對男人有百分百回頭率的吸引力。
哪怕身處一乾電影明星之中,她也是最亮眼的一個。
可以說光芒璀璨,完全就是眾星捧月的效果。
至於她自己,其實是非常習慣在公眾場合迎接各種不同的目光的。
無論是善意的,惡意的,彆有用心的,嫉妒羨慕的,她都能坦然麵對,這也是一種了不起的能力。
連寧衛民都佩服她,不但能始終保持微笑,歡快的接受來自彆人的一切審視,熱情親善與人交談合影,並且還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如魚得水,保持儀態萬方的姿態周旋於各路賓客當中。
充分展現其待人接物,禮貌周到的交際風采,讓與之打交道的任何一個人都如沐春風。
說實話,要是用藝德來衡量藝人。
鬆本慶子簡直是日本電影演員中敬業的楷模,怕是足以給國內的名演員們上一堂禮儀課的。
然而最重要的是,像這樣一個既美麗又善於社交的日本最出名的電影明星,卻又是不計報酬來為他來免費服務的。
完全就是傻傻的奉獻,傾儘全力的付出。
這讓寧衛民怎麼能不感快慰,不會得意呢?
連他都覺得自己似乎太過黑心了,不該這麼利用自己的愛人,似乎有些褻瀆了自己的愛情。
當然,與汗顏和內疚相比,更多的還是無以倫比的滿足和感動。
鬆本慶子今天的表現,讓寧衛民體會到了比愛情還要更強烈、更本質的一種渴望和需求。
他深感慶幸自己找到了鬆本慶子這樣一個女人,也許並不算方方麵麵都很完美,也許在許多人的眼裡他們並不般配。
但作為愛人,作為個人情感的需要,鬆本慶子卻完全符合他的理想,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
讓他不由對“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這樣的話有了全新的理解。
很顯然,在當今的時代,“賢內助”這樣的詞彙,已經不是指向一個天天圍繞家庭轉悠好妻子了。
至少對他來說,鬆本慶子才是最理想的那個人。
他越來越確定,眼前的這個女人不是他暫時的需要,而是他靈魂深處長久以來的渴望。
就在這個時候,後廚的廚師已經把開業慶典所需要的冰凋——一艘乘風破浪的大船推了出來。
寧衛民和鬆本慶子登時都意識到了慶典開始的時間到來了。
於是他們心有靈犀的對視一眼,展露出微笑,如同夫唱婦隨,一前一後走上了舞台。
隨著鬆本慶子站在麥克風前,致開場詞,原本正在聊天的賓客們迅速安靜,並且報以熱烈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