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一直吃到下午兩點。
大家坐在一起,除了聊壇宮飯莊和天壇公園的發展計劃,除了聊東京壇宮分店目前的籌備情況之外,還說了不少的趣事閒話。
什麼日本人幾乎頓頓都要吃魚啦,而且不重樣,因為非常便宜,但東京的蔬菜水果可比肉食要貴得多……
什麼日本的人也不是人人都開汽車的,交通特彆擁堵。
像東京的上下班坐地鐵,就像咱們京城的公交車,必須有專人往裡死命推人,才能關門開走。
交通費也特彆昂貴,坐一趟車就相當於國內打張月票的了,通勤成本賊高……
還有日本男多女少,婚禮開銷巨大,男人要娶個媳婦真心不容易。
但娶了媳婦,小日本子卻又喜歡耍大男子主義……
總之,直至酒足飯飽,這些新鮮有趣的閒話道儘,眾人這才心滿意足,有心散去。
但不得不說,這頓飯真正最讓大家開心的事兒,還是臨彆之時,寧衛民又給了大家一份令人意想不到的驚喜。
怎麼回事啊?
敢情今天酒席上一談及“bp”機,寧衛民就心裡一動,他想到自己也沒有帶來足夠禮物,正好可以借這玩意彌補人情上的失誤。
所以散席的時候,他就留了大家一步,當眾提出了建議,表示自己回來實在是急切,也沒給大家帶來什麼日本土特產,很有點不好意思。
乾脆,就由壇宮出資給大家每人配備一個尋呼機作為新春禮物吧。
今後也方便大家公務上的聯絡。
而此言一出,那誰不高興啊?
大家立馬就共同舉杯,頌詞如潮,竭力感謝寧衛民的這份康慨。
才真叫一個喜笑顏開,賓主儘歡啊。
這不是他們不開眼,也不能說他們忒膚淺。
關鍵是這年頭的bp機價值實在不菲,基本上相當於一個普通職工的全年工資了。
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地位的象征。
而且還是黑科技產品,那是絕對的時髦。
誰要有這麼個玩意,那可牛大發了,絕對比幾十年後的蘋果手機更能滿足人的虛榮心。
甭管有沒有用,好不好用,會不會用,反正彆在腰帶上裝裝大個兒的,那就很好嘛!
尤其是這樣一份禮物還能美其名曰打著為了工作的旗號,讓誰還說不出什麼來。
這豈不是可以光明正大炫耀了嘛!
大家高興之餘,心裡不由都在暗讚寧衛民真會送禮,能夠秒懂大家的心思。
沒拿到日本禮物的小遺憾又算得了什麼啊。
自然每個人都能夠體諒寧衛民公務繁忙和旅途遙遠的難處啊。
所以說,假公濟私也是需要腦子的。
在寧衛民靈機一動的借題發揮下,這頓飯吃得啊——絕對圓滿。
不過說到寧衛民今天來到天壇的初衷,除了為了巡查壇宮飯莊的經營狀況之外。
除了就便和天壇園方的管理層和喬萬林坐下來吃頓飯,維持一下感情的溫度之外。
其實還有幾個相識於微末的老朋友,他也很想要見上一見。
所以這天下午酒席散了,寧衛民就沒走,而是跑到經理辦公室休息去了。
稍微眯了一小覺,等到天壇公園臨近閉園,他打電話把孫五福和古四兒給叫了過來。
然後還打電話回扇兒胡同,喊來了羅廣亮和小陶,又留下了張士慧。
就這樣,晚上等於寧衛民又組織了一場飯局,他們六個人湊上了一桌,在壇宮飯莊繼續喝。
其實寧衛民的意思很簡單。
在座的幾個人情感關係大於利益關係,幾乎都可以算是他的哥們兒。
加上明年羅廣亮和小陶也要來天壇公園落地兒乾買賣了。
正所謂“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他就希望這些人能夠親近親近,多熟悉熟悉,以便日後互相關照。
不用說,對他的這番好意,在座每個人都是積極響應。
在他的撮合下,在場的人把酒言歡,就像江湖好漢那樣說著仗義和局氣的話。
也許這個時候,每個參與者心裡還沒有那麼純粹的真誠,隻是顧及到寧衛民的麵子才做出彼此親熱的樣子。
但彆忘了,這個小圈子裡的成員都是寧衛民能信得過的實誠人。
寧衛民把他們湊在一起,恰恰應了那句“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話了。
價值觀和道德觀都比較相似的一些人,其實很容易發現彼此是多麼的投緣。
所以儘管寧衛民很快就又離開了京城。
可打這頓飯起,這幾個人的聚會卻長期存在下去。
而且慢慢的,他們每個人還真的從中體會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
不為彆的,就因為實在人之間的相處方式和所謂的酒肉朋友,或是商場上常見的那種市儈人,絕對不同。
他們平時見麵從來不關心你喝不喝我提的酒,你抽的是什麼牌子的煙。
彼此隻關心對方最近過得怎麼樣,如果遇上了困難,我能不能幫到你。
如果有誰的買賣真遇到了什麼實際困難,一旦開口求助,那麼每一個人都不會“差事”。
一定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予實實在在的幫助。
這樣真誠的關係,就是寧衛民介紹他們認識的最大意義,也是讓人最感到最暖心和欣慰的東西。
要知道,商場上的事情就像大海上的航船,何時遇到冰山和暴風雪,誰能說得準呢?
但要是有一些誌同道合的人能就此抱起團來可就大不一樣了。
每個人經商的風險都大大的減少,人脈、消息和出路卻會得到有效增加,甚至可以說相當於每個人的商業生命都多了1up的備份。
當然了,寧衛民作為一手搭建起這樣的一個小團體的大老,他自己從中收獲的東西更多。
這些人因為他團結在一起,當然始終也會是他有利的臂膀,堅定的追隨者。
正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如果打個比方,他就像是這個團體的航空母艦,而這些人全是圍繞在他周圍的僚機。
要不怎麼能說是“自己人”呢?
就像這一次,養魚專業戶古四兒就很對得起他。
這小子居然還記得他的托付,去年年底前真的不辭勞苦,跑到花城扔了四萬塊。
成功替他把一對藍龍、兩對紅龍、三條金龍和五條銀龍給弄回來了。
這些魚如今都養在南神廚的一間靜室裡,每天都要雇人去護城河撈小魚兒喂著。
目前來看,已經養了一個季度了,差不多算是養住了。
雖然因為路途遙遠,條件所限。
哪怕古四兒有寧衛民傳授的訣竅,在買魚的時候就偷量了這些龍魚原本的水溫,運送的一路上也用最大努力把水溫保持恒定。
可路上還是損耗掉了好幾條龍魚。
但幸運的是,最稀有的藍龍和紅龍都保住了,金龍和銀龍的損失完全可以接受。
寧衛民得知這個喜訊,自然是樂得合不攏嘴啊。
和彆人不一樣,沒人比他更清楚這些龍魚日後所能創造的經濟價值。
如果說當初京城七十年代刮起來的熱帶魚熱,隻是一種從眾心理作祟,扇乎起來的大眾消遣方式的話。
那麼到了九十年代,整個內地再重新興起的龍魚熱,就是典型帶有投機性質的炒作了。
從南方流到北方的龍魚,那價格高得能令人匪夷所思。
整整十年的黃金期,比郵幣市場的炒作的高度還能讓人上頭呢。
就憑古四弄回來的這些魚,就憑這個年代絕無僅有,自己手裡掌握的龍魚繁育技術。
寧衛民絕對充滿信心能把這十幾條龍魚給繁衍出成千上萬條來。
那弄不好整個九十年代,整個北方的龍魚行情就能抓他自己的手裡了。
頂著個“龍王爺”的名號,暗中操作龍魚的行情不也挺美的嗎?
想到甚至不無可能,他反過來能把龍魚從北向南輸出,就更有一種打破世界規則的快感。
這就叫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啊!
另外,從個人喜好上說,他的滿足感更大。
原本他就喜歡養龍魚。
這種魚體型優美,又有靈性,傳言還能旺風水,逼格彰顯滿滿。
可上輩子,像藍龍和紅龍這種高端品種,他隻能看看,摸不著邊兒。
一是他不夠款,買不起。
二是從內地興起龍魚熱,把價格炒上天後,當時人工繁育技術還未成熟。
許多龍魚的產地都把這些珍稀龍魚定為受保護動物,是明令禁止出口的商品。
他是2010年從養銀龍魚開始入門的,後來頂多也就養了一對金龍。
結果這輩子好了,居然早在1985年,古四兒就替他把如今南方市場上能見到的龍魚品種一網打儘了,讓他成了當今的京城玩龍魚的第一人。
彆說他自己能隨意擺弄這些珍惜品類,可以挪入自家私室隨時欣賞了。
真要是把這些龍魚繁育出一批來,就連馬家花園和壇宮飯莊也可以放上幾缸,增加些富貴神仙氣,好讓客人們一飽眼福呢。
這就是他和彆人在虛榮心上的區彆。
在彆人對於幾千塊bp機趨之若鶩,對價值數千元的電子產品肆意追逐的年代。
他喜歡的玩物卻是日後能賣出幾十萬一條的“龍魚”。
琢磨的是如何創造一股養龍魚風潮,拉動一個大有前景的水族產業上。
這讓人怎麼說呢?
隻能說人和人是有莫大差距的。
他寧衛民隨便邁出的一小步,就是彆人騎上十匹馬也難以追上的距離啊。
無獨有偶,在玩魚的古四兒獻寶之後,廢品大王孫五福也給寧衛民送上了一份大禮。
不過比較有意思的是,孫五福送出的這份禮物,他自己可並不知道。
而且居然是當成自己的過失主動跟寧衛民來請罪交待的。
還滿嘴的自責,滿心的愧疚呢。
敢情去年春節後,孫五福從老家帶來了幾個後輩子侄後。
他就像當初寧衛民教他怎麼乾似的,也手把手教這些年輕人,如何按要求操持舊貨回收的活計。
原本指望著這些人能幫他一把。
可人心難測啊。
有的人能實在乾活,有的人就愛偷奸耍滑,有的人服管,有的人就不服。
又到了年底的時候,一盤總庫,孫五福終於發現毛病了。
那些年輕人收來的東西裡,居然有好些個他看好的東西不翼而飛了,反而多了好些殘破的器皿。
後來一查才弄明白,這事兒居然是他自己的親外甥潘二柱乾的。
這小子來京城待久了,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又摸清了孫五福代替寧衛民收舊貨的目的。
之後漸漸的不甘心老老實實乾活吃飯,開始做一夜暴富的夢了。
秉承著馬無野草不肥的道理,這小子開始偷著把他自己收上來的東西弄到文物商店去賣。
能賣出去的他自己賺個差價,賣不掉的才回來交公入庫。
也是巧了,從去年夏天起,琉璃廠就來了許多河南口音的人,拎著成麻袋的殘器和瓷片來街上叫賣,一問都是自稱打清涼寺那邊來的。
因為他們拿來的都不是整個的好東西,這年頭的市場壓根就不認,東西就賣的都很便宜。
瓷片一毛,殘器也就三毛五毛的,所以潘二柱動了心思,惦記上了彆人收來的東西。
他先是花了幾十塊錢買了好幾麻袋殘器偷偷存了起來。
然後他就用這些殘器魚目混珠,一件件的把庫裡好物件給兌換出去了。
所以啊,等到孫五福發現疏漏的時候,經濟損失已經造成。
至少上百件的東西被潘二柱置換成破爛玩意了。
而東窗事發之後,雖然潘二柱扛不住胖揍交代了事情始末。
可半夜裡,這小子翻牆跑了,錢卻找不回來了。
這樣一來,孫五福就隻有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最終這些損失也隻能由他替這小子補上了。
坦白說,當孫五福對寧衛民講述的這些事兒的時候,對於經濟損失的問題,寧衛民就沒當回事兒。
首先,一百來件兒東西,虧損的成本,大不了一兩千塊錢到頭了,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至於那些丟了東西到底有多少是古董,但這個方向壓根就不該去琢磨。
因為丟了的東西就如同殺了的雞。
可惜歸可惜,總不可能按“雞生蛋蛋生雞”來計算得失吧?
他又不是《阿凡提裡的巴依老爺,天底下沒有這樣牽強的道理。
其次,從孫五福的出身和秉性的角度來看,寧衛民也認為,發生這種事兒原本也不可避免。
既然孫五福都主動認錯了,這種光明磊落的行為顯然更可貴。
作為寧衛民來講,他覺得隻要孫五福能吃一塹長一智,這或許還算是一件好事呢。
最後,尤其聽到那些殘器的來源,竟然是一些口稱來自清涼寺的河南人販賣的。
這就更讓寧衛民產生了一個微妙的感覺。
認為弄不好還誤打誤撞,要壞事變好事了。
不為彆的,去年葉赫民發現汝窯遺址一事已經登報了。
葉赫民為感激寧衛民資助他考古一事,還專程登門道謝,送給他一個汝窯宋瓷的殘片作為禮物。
所以對寧衛民來說,錢不錢的根本不用再提,過去了就過去了。
最重要的問題反而變成了那些殘器,如今還在不在。
寧衛民特彆想要看看,是不是如他想的一樣。
還彆說,孫五福還真給他留著呢。
而且不光被潘二柱換了東西的殘器都在,就連原先潘二柱睡覺的床底下還有一麻袋的殘器也在呢。
就這樣,當天無事,寧衛民好好勸慰了孫五福一番,充分顯示了自己的大度。
第二天寧衛民就專門跑到孫五福存東西的庫裡去看貨了。
結果怎麼樣?
乖乖隆地冬,還真是好人有好報!
那一百多件兒東西,一溜水兒的香灰胎,瑪瑙釉啊。
釉麵一般開有細碎冰裂紋,以天青色為主。
此外還有月白、粉青、卵青、豆青、灰青和蝦青等呈色。
這都是汝窯宋瓷的特征,質地和寧衛民從葉赫民處得到的殘片一模一樣。
更重要的,是這些殘器大部分都能保證五六成的完全,有十餘件甚至是九成以上的完整。
所以寧衛民驚喜交集,他基本上能確認,自己又中了大獎了。
一件汝窯殘器日後起碼幾百萬,這誤打誤撞的又完成了幾個小目標啊!
那叫潘二柱的小子做夢也想不到,他自己曾經擁有過幾個億。
反而是自作聰明,用真正的寶貝換走了庫裡的破爛呀。
都說人要倒黴,放屁都蹦自己腳後跟。
看來這人要是走運,放屁就能蹦出金子來啊。
人生的精彩,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