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四章 發揚光大(1 / 1)

國潮1980 鑲黃旗 10055 字 6個月前

1986年2月18日的上午,寧衛民獨自一個人來到了天壇。

這一天是周二,也是正月初十。

要說天壇公園這塊寶地可是比天橋商場還誇張呢。

彆看是工作日,那人叫一個多啊。

實際上寧衛民坐著公共汽車打一過了珠市口,就能感到交通明顯開始擁堵。

原本已經錯過上班早高峰的公共汽車不但再度變得人滿為患,而且還有點開不動了。

馬路兩邊儘是人,黑壓壓的一片呢。

既有行人,也有騎自行車的。

不是往南奔天壇西門的,就是奔東拐彎要走天壇北門的。

汽車同樣多得要命。

大車、小車、公共汽車、旅遊大巴、三蹦子、吉普車……全在路上擠著。

等寧衛民坐到了天壇北門這一站,更是嚇了一跳。

大老遠就能看見,這裡的人就像萬流歸宗似的,騎車的、走路的、從各種汽車上下來的,都在往天壇北門裡頭灌啊!

看起來就跟人粥似的。

根本不用費思量,大家夥兒都是奔著新春遊園會來的,這沒跑兒。

於是好不容易擠下公共汽車的寧衛民,也情不自禁的來了興致。

琢磨了琢磨,他索性轉變了最初的打算,決定不去壇宮飯莊了,先去逛逛天壇公園再說。

他倒是要看看,這喬萬林和天壇園長是不是又有什麼更高明的法子了?

怎麼今年這新春遊園會吸引過來的遊客,竟然比去年還多似的。

其實啊,寧衛民可有點想左了。

無論喬萬林還是天壇公園的負責人絕沒他那天馬行空的腦子。

天壇公園的新春遊園會今年之所以人多,主要原因,怕還得落在他的身上。

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除了天壇公園的位置很是適中,在交通上四通八達,太方便了。

來逛天壇的人隻要從西門出去,順腳就能逛了天橋商場和自然博物館。

要是打北邊來的人,回去時還能順便逛逛前門大柵欄。

可更重要的是,在寧衛民多年的推波助瀾下,不知不覺,天壇地區和前門地區已經連成了片。

成為京城南邊具有聯動性,又五花八門,無所不包的商業區了。

你就說你打算乾什麼吧。

是吃喝玩樂?是參觀欣賞?是領略民俗?

還是買東西?看電影?照相?遊藝?

這兒應有儘有,就跟個大萬花筒似的。

另外,來天壇的遊客構成也和彆處不大一樣。

彆處逛廟會的都是京城本地人,外加一部分外地遊客。

那到了工作日的時候,本地人一上班,就沒太多的人逛了。

但彆忘了,天壇的遊客很大一部分人,可是外國人。

誰讓天壇公園跟各大旅行社關係鐵啊。

要知道,寧衛民琢磨出的招數都是瞄準外國人,變著法勾起他們的興趣,要從他們身上撈錢的。

那些導遊又在天壇這兒有“特殊利益”。

既然新春遊園會是最容易誘惑老外花錢的時候,那誰不拚命往這兒送客人啊?

所以如今的京城,除了長城、故宮,再沒有一個地方能像天壇公園這麼招老外喜歡的。

不知不覺中,在國門打開,來京外國人越來越多的情況下,天壇公園就成了撈外彙的小能手了。

真論名聲或許還沒有頤和園和北海那麼響亮,但要論撈的實惠。

天壇公園這個後起之秀,可早就超過他們,排在京城旅遊景點的第三位了。

總而言之,寧衛民有點身在局中不自知的局限,壓根沒想到他自己才是最大的功臣。

天壇公園的新春遊園會之所以這麼熱鬨,恰恰是因為他給打造出的口碑,經過多年的積累,開始進入了發酵期的良性循環而已。

其實無論喬萬林還是天壇園方,仍舊是在按照他的原有規劃做著蕭規曹隨的事兒,並沒有太大的變動,純粹是在吃紅利。

不過話說回來了,儘管如此,寧衛民也逛得其樂融融。

因為其一,離開京城多半年了,終於回家過年的他,確實看著天壇公園裡處處熱鬨的情景無比親切。

要知道,從最早的凋塑藝術展開始,最後演變為新春遊園會。

從上到下的一切規劃和設計,幾乎都是寧衛民費儘心計,多年以來一點點鼓搗出來的玩意。

再回來,發現這些東西還是這麼受歡迎,倍受遊客好評。

他走在人群中,看在眼裡,聽在耳中,那叫一個美啊。

這對於他這個始作俑者來說,就是變相的誇獎和讚美。

誰又不喜歡聽彆人說自己的好話,不喜歡聽彆人誇自己呢?

其二,過去待在天壇公園的時候,哪怕寧衛民身為新春遊園會的總設計師,他也從沒這麼輕鬆的在新春遊園會上溜達過。

那時的他彆看作為發號施令者,走到哪兒都為人簇擁,跟眾星捧月一樣,可那是工作。

身負重擔的他逛園子是巡查園區的運營狀況,看看是否有不足之處。

一旦發現問題,腦子想得都是怎麼補救,能否改進。

今天可不一樣了,他是無官一身輕,完全不用負什麼責。

心情愉悅,閒庭信步,白龍魚服,微服私訪。

瞅見的全是身邊花花綠綠風車、氣球和綻放的笑臉,耳朵聽著的人來人往和攤販吆喝的喧囂。

張開嘴兒了,淨夠著大串兒糖葫蘆了。

邁開腿兒,專往饞人的逗人的新鮮玩意兒堆兒裡鑽。

尤其是鼻子裡的味道,最是躲不過的饞人香味。

那感受到的愉悅快樂自然大不相同。

其三,寧衛民今天逛天壇,發現園中雖然沒有較大的驚喜,能讓人耳目一新的創意。

但喬萬林和天壇的管理層畢竟也不是吃乾飯的。

無論是內容還是服務,細節上的改進與完善,還有推陳出新的小驚喜,倒是有的。

起碼也當得一句“發揚光大”的誇獎。

彆的不提,先說這硬件設施和服務方麵就有了明顯進步。

比較衛生的衝水式的廁所就新蓋了好幾處。

現今的天壇公園,就是男性遊客也不用去林子的草簾子區域小便了。

公園裡的廁所已經基本能夠滿足園區顧客的基本需要。

垃圾桶和座椅也設置得更多了,基本上主要甬路都安裝上了。

所以走累了的遊客,隻要待在公園的主甬道上,基本上能隨時找到歇腳的地方。

還千萬彆小看這幾樣,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京城旅遊景點裡遙遙領先的水平。

就是故宮,論這些硬件設施,還不如天壇公園呢。

而且更重要的是,在吃喝玩樂的內容,明顯又增添了許多新內容和小亮點。

其豐富性,也是大大超乎寧衛民所想的。

比方說,像這隆福寺的白魁老號,景山西街大三元酒樓,王府井的順東來飯莊,什刹海的烤肉季,西四的延吉餐廳,西單的天福號這些知名老店。

以及豐年灌腸,白水羊頭,餛飩侯,茶湯李這些深受百姓歡迎的小吃。

這些原本都是位於京城城北,不在南城的老號。

可這一次居然跑到天壇的新春遊園會來露臉湊趣了。

過去寧衛民要想吃一次,還得跑大老遠呢。

可這回連成了一串兒,隨便他買來大快朵頤。

還有呢,這回來現場搞促銷的食品廠,可不隻和天壇關係較好的北極熊食品廠了。

遠在長椿街的義利食品廠也追過來圈了一片地盤,擺開了陣勢。

像果子麵包、維生素麵包、威化巧克力、威化餅乾這些義利廠的拳頭產品,擺了一溜夠。

和北極熊的那些罐頭和果汁產品形成了針鋒相對,卻又相得益彰的局麵。

此外,京城原本已經絕跡二十餘年的菊花白,也在仁和酒廠的攤位上重新出現。

作為舊京曾有著名的“三白”之一既蓮花白、菊花白和慶王府釀白,皇家禦酒作坊“仁和酒店”的拳頭產品。

作為二十多種中草藥炮製的,具有明目清肝,白發漸黑之功效,且清澈甘冽,花香四溢,口感非常好的京城禦用名酒。

這引得許多上了年紀又有文化的老人駐足在此,幾瓶幾瓶的往家買。

再有,既然天壇的新春遊園會有“洋廟會”之稱,外國食品也必不可少。

這次不但馬克西姆餐廳的自助餐品類更豐富了,帶來了更多的法式糕點和小吃售賣。

美尼姆斯接管的齋宮咖啡廳,幾乎也把美尼姆斯的全部菜品複製過來了。

就連重文門那打民國法國麵包房一脈傳承下來的春明食品店,同樣帶著最傳統的法式泥場、乾布腸、圓火腿、酸黃瓜、椰子醬和葡萄乾麵包圈、小黃油麵包來湊熱鬨了。

甚至剛進入內地市場,正在電視台打廣告,以“滴滴香濃,意猶未儘”這句廣告詞和早已家喻戶曉的雀巢咖啡叫板的“麥氏咖啡”也來擺了個攤子。

把在寧衛民看來純粹就是個當代笑話的速溶咖啡,以七折的優惠價賣給這年頭還沒什麼見識的國人。

就衝這麼老些洋玩意,若是把今年的新春遊園會說成是一屆法蘭西美食節應該也不算過分。

那麼由此可見,天壇的新春遊園會已經辦成了影響力覆蓋全城,幾乎所有知名餐飲企業,甚至是外資企業,都會踴躍參與的社會文化活動了。

不像過去,隻能偏安一隅,隻有南城兩個區參與,要受地域的限製。

再比如說,完全不同於上一屆天壇被地壇“偷襲”,導致天壇新春遊園會沒能在正月裡請來打把勢賣藝的民間藝人。

最後不得已,隻能選擇京劇演員來救場。

這回他們可是行了。

無論受觀眾喜歡的曲藝節目,還是撂跤,耍中幡,拉洋片,耍獅子,踩高蹺的,跑旱船。

今年的新春遊園會,天壇公園不但是一應俱全,而且還能與時俱進,和洋玩意搭上關係。

這又是怎麼話說的呢?

眾所周知,一般的情況下,如果遵循傳統。

基於觀音淨瓶裡的楊柳枝思凡下界,大頭和尚奉命將其重新度化的傳說故事。

跑旱船打頭的,就必然是千年不變的滑稽戲“大頭和尚度柳翠”。

男角戴著笑嗬嗬的“大頭和尚”麵具,著青布長衫,手持木魚,頸後衣領內插一把折扇。

而男扮女裝的女角是雲頭壓鬢,斜插鮮花,身著彩旦服,手持手帕。

一個是搖頭晃腦,憨態可掬。

另一個豐姿綽約,故作羞澀。

這場麵每一個華夏子民都應該見過。

但天壇公園今年的可不一樣,除了這一男一女的傳統角色之外。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的主意,居然還添了米老鼠和唐老鴨這樣的洋角色。

眾目睽睽下,隨著“冬不隆冬鏘,冬不隆冬鏘,冬不隆冬冬不隆冬鏘鏘鏘——”的鼓點。

隻見一老鼠,一鴨子這兩位土造的“外國友人”,也手持繡球出場。

儘管他們穿著寬大的扮服,但仍舊竭力作出各種姿勢。

而且這還不算完,緊跟其後的,在“傻公子上京”、“漁樵耕讀四時樂”、“八仙過海”、“白蛇傳”、“西遊記”等其餘民間故事和神話故事的角色中間。

居然還混進了黑貓警長、白貓警官和老鼠“一隻耳”呢。

這些卡通角色都是這一年,經過央視每天六點《動畫世界欄目的傳播,最受全國兒童追捧的人氣角色。

想想看就知道這現場多熱鬨了。

無論中的洋的,現代的,傳統的這些角色,無一例外,明快的節奏下,這些高蹺舞蹈極儘幽默風趣,竭儘所能的施展扭、搖、追、逗等技巧動作。

那真是另類且前衛的演出,土洋結合,有意思極了。

至於西天門外壇,兒童活動區那一塊兒啊,同樣也有彆出心裁的東西。

要知道,那兒不但有最寧衛民給小朋友們建造的樹屋,有他規劃的小動物園,有雜技團的演員按時來表演,而且今年還多了幾個新穎的民間節目。

除了訓鳥人能指揮小黃鳥叼紙牌的雜耍,還有拉洋片的靠唱“西湖景”吸引人之外。

像耍猴兒,就更是孩子們什麼時候看,什麼時候都會激動的事兒。

乾這個的馴獸師都是鄉下人,能敲鑼會唱歌,背這個小箱子。

他們往往能讓他們自己訓練的小猴穿褂子,換帽子,一會兒挑個扁擔走,一會兒騎個兒童車。

要論訓練難度,肯定比不上真正雜技團的馴獸表演。

可因為節目直白詼諧,就沒有孩子不喜歡看的。

還有一種遊藝類的演出,是京城過去叫做“耍烏丟丟的”,說白了就是一個人唱的木偶戲。

演員用一根扁擔撐起一座二尺見方的戲台,四麵圍著粗藍布,然後他一個人躲在裡麵,連演帶唱。

實話實說,今年天壇請來的這位,不知道是不是道具帶的不夠,雖然隻唱《王小打老虎這一出戲。

可今天的孩子們已經多數沒見過這種木偶戲,仍然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其實還彆說孩子,就是寧衛民也是頭一次見,一樣看得有津有味,目不轉睛呢。

這不能說他是童心未泯,是能說高手在民間。

我們的生活中不知道有多少精彩的東西,都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