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八章 反將一軍(1 / 1)

國潮1980 鑲黃旗 8472 字 6個月前

寧衛民和羅廣亮在姑娘的引領下來到了508房間,終於見到了早已等候在那裡的人。

客廳裡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人,他的身後還有四個身穿西裝的小夥兒是站著的,都是滿臉冷酷的樣子。

他們就跟留在寧衛民房間門口看著小陶的那倆,是一樣的裝扮,一樣的表情。

這就更像港片裡的情景了。

如果一般人身處其中,恐怕壓力不小。

就比如羅廣亮,平日裡雖然沉默寡言,卻並非不苟言笑。

但進屋後的看見的這一幕,卻讓他露出了嚴陣以待的神色,而且渾身的肌肉繃緊。

以寧衛民對他的了解,知道這就是他隨時準備動手的預備姿態了。

不過反過來,寧衛民自己卻不是很在乎。

要知道,他同樣是精通談判之道的人,認為這些黑西服小夥是給人壓力的人形道具,和他請客擺譜是一樣的道理。

要是這就讓人家唬住了,那才叫笑話。

於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隻當身邊站著幾個群演,靜候那姑娘上前給引薦。

“賀總,農的客人來了。”

在那姑娘恢複了吳農軟語的本地話後,坐在沙發上一個三十多歲的人站起來,以高傲的神情,衝他們伸出了自己的手。

“賀軍。”

他的自我介紹隻有兩個字,特彆簡單。

“寧衛民,這位是羅廣亮。”

寧衛民不卑不亢,同樣沒多說什麼。

“我隻跟能做主的人說話,你們誰說了算?”

對方的言辭不是很客氣,還在蓄意營造壓力。

不過寧衛民同樣不是善茬,立刻露出了嘲諷的微笑。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隻跟講道理的人說話。對連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講的人,我實在沒什麼可說的。既然見過了,就此作彆也好。”

說完他轉身就走,羅廣亮也緊隨其後。

這下對方可就有點傻了。

全沒想到這位一言不合,扭臉就走啊。

“兩位,生意都不談了嗎?”姑娘在他們身後,忍不住出言留人。

“上趕著不是買賣,你們擺這場麵給誰看啊。不見誠意,談也沒意義。”寧衛民說著就去摸門把手。

於是為首的再不能無動於衷了,選擇了降低身段。

“哎,兩位朋友,剛才算我失言。火氣大不要緊,我可是備了今年新下的碧螺春招待你們。怎麼樣?坐下嘗嘗吧……”

如此,見麵後頭一次角力,算是寧衛民小勝。

“你們挺棒,真的挺棒!”

賀軍轉而變得十分誠懇,伸手請轉過身來的寧衛民和羅廣亮來到沙發這邊坐下。

“真沒想到京城還有你們這樣的人物,居然在這樣的時候,帶著這麼多生肖票來我們滬海。難怪兩位底氣十足。”

這時那姑娘已經把茶水呈上,看茶色確實是綠得誘人,不同一般。

而且那姑娘想得也很周到,大概是考慮到寧衛民和羅廣亮沒吃早飯,還在茶幾上放了一架子酒店的糕點和一架子酒店的巧克力。

這種談判基調,寧衛民是很歡迎的,那茶一下就茶一下唄。

於是和羅廣亮一邊享受著香茶和茶食,一邊開始了正式的交涉。

“我也沒想到,滬海有你這樣的人物,賀老板今天的拜會方式,可是給了我們很大的驚喜啊。”

“見笑了,滬海的郵市上任何風吹草動,還瞞不過我的眼睛。”

“可費這麼大陣仗,到底為什麼啊?你對生肖票也感興趣?”

“怎麼不感興趣?市場上漲勢最好的就是生肖票。”

賀軍笑著說,/> “或許兩位還不清楚,豬、老鼠還有牛,都是打一發行,我就開始吃貨了。特彆是老鼠的整版票,如果整個滬海有四成貨都在我手裡,直至今天,滬海的鼠年生肖票價格差不多就是我說了算。”

“佩服佩服”寧衛民笑眯眯的,全然一副湊趣樣子。“所以呢?”

“所以我想接下你們手裡的貨啊。”賀軍神色卻變得嚴肅起來。

“據我所知,你們在滬海放出的這些生肖票,應該就是去年從這裡收上來的,而且平均成本都不高啊。以現在的市價論,你們至少有十倍的厚利。假如我以五成的價錢全部吃下你們手裡的生肖票,讓數倍的厚利毫無一點風險的落入你們的口袋,這對你們來說。不是很劃算的一筆生意嗎?”

“啊?五成的市價?賀老板你沒搞錯吧?”寧衛民做出愕然的樣子。

羅廣亮也沒忍住,直抒不滿,“還劃算?這價格太低了。”

“不低了。”賀軍冷笑了一聲,“我知道,你們最近做成的幾筆生意都是八折出的貨。可我既然找上你們了,那麼除了我,在滬海就不會再有人跟你們做郵票生意了。你們不賣給我,連去太原路都賣不出去,你們信不信?”

“你這就是要強買強賣嘍。”羅廣亮一聽更不高興了,湊過來小聲提醒寧衛民,“衛民,這幫人不地道,我看甭費吐沫了。”

然而賀軍還偏偏想給他自己立個牌坊。

“話不能這麼說。哪兒的規矩都一樣,都講究撈不過界。你們京城人要是在京城發財,我無話可說。可問題是你們從我們滬海買的貨,再轉手又高價賣回來。我要讓你們撈足了油水走,還有什麼臉麵在滬海的郵市上大聲說話?不是我非要做惡人,而是你們壞規矩在先……”

不得不說,這家夥口才還真不錯。

一件挺孫子的事兒,在他的嘴裡,居然也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

不過寧衛民可不吃這套,笑了一笑,索性直接挑破了賀軍的真正動機。

“咱們彼此都是郵票炒家,有些更重要的話你沒說,可咱們心裡都清楚。不外乎我手裡的貨對你來說就是定時炸彈,現在價位挺高的,我一拋出來,估計你就吃不消了!是不是?所以你才讓我退場,才好繼續操縱價格做莊啊。可問題是,那得有代價啊!你不能讓我吃這麼大的虧,就把我打發了……”

話說到這份上,賀軍也懶得遮掩了,索性承認。

“沒錯,我收你的貨,是怕你把市場價格搞亂。可問題是,這件事時間上我可不急,急的是你們啊。你們為什麼坐著飛機來滬海賣鼠票?為什麼這麼幾天時間,你們每天都在約人請客,連外灘也不逛逛。不就因為你們著急變現嘛。我隻要把這點消息泄露出去,都不用我知會彆人。你想想還會有人要你們的貨嗎?老話講,貨到地頭死。到時候彆說五折了,要晾你們幾天,也許三四折也是有的。你們好像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賀軍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寧衛民和羅廣亮。

特彆期待看到他們情不自禁的驚慌。特彆希望能發現那種“咯噔”一下的臉色大變。

然而羅廣亮和寧衛民全沒讓他如願。

一個木訥的毫無表情,另一不但又笑了,而且絲毫不動氣。

“原來賀老板打得是這樣的主意。我不能說你想的不對,可也不全對。沒錯,我們是急著出貨,可也不至於一棵樹吊死。全國四大郵市呢,大不了我們再換一個地方做生意。

幾張機票的事兒,也犯不上這麼賤賣啊。賀老板,我們帶貨離開滬海,總是可以的吧?”

“市價的五成五吧。南邊的市道可比北邊更亂,寧老板也不會沒有顧忌吧?”賀軍思忖了一會兒,終於緩了一道。

這也很正常,雖然說談判中,他除了主場的優勢地位,還具有懲罰手段,占據了充分的主動權。

可如果對方具備了承受懲罰的能力,這事兒他就不能太蠻乾了。

把對方逼走當然也算自己勝利,可問題是一無所獲,有點損人不利己。

他還想要塊肉吃呢。

“這種事,賀老板就不用替我們白白操心了。我倒是很關心,你能吃多少貨啊?你要是能馬上給現錢,我不是不可以讓讓,但也就是七五折了,而且附加條件是你必須一次性吃下五千版的鼠票。”

寧衛民失口否認,但這次也沒完全的抵觸。

說白了,剛才他們都在試探、估量彼此的份量,以便做出判斷。

他其實也不想一無所獲的離去,何況他還知道當天的鼠票價錢又漲了些,已經一百五一整版了。

那麼低點也不算虧,要是能談到大家都能接受的地步,又乾嘛不呢。

沒想到這話一說,賀軍就霸氣的一招手。

他身後的四個小夥兒集體行動。

每個人都從腳下拎起一個黑色手提箱放在了茶幾前的地毯上。

在旁伺候的那姑娘也走上前來,故意打開一個放在茶幾上,露出裡麵塞得滿滿當當一遝遝的大團結來。

緊跟著賀軍就豪情萬丈的放了大話。

“錢不是問題。問題是你們有多少貨夠我吃的。五千版,太少了。我這裡一共有一百萬。你有多少貨都放給我好了。怎麼樣,痛快些,市價六折,這是我最後的讓步。一分也不加了,就這一步到位。”

麵對這樣的情景,無論是寧衛民和羅廣亮都陷入了沉默。

而賀軍的人則無一例外,露出了勢在必得的得意神情。

這一點不奇怪,因為這就是賀軍的祖父教給孫子屢試不爽的砍價之道。

是賀軍早有準備,就為了促成談判所釋放的大招——“砸現金”。

過去賀老先生做生意,買貨從來比賣貨的要價低,靠得是什麼啊?

就是拿大洋晃人,一晃一準。

要四千塊的給三千五,要六千的給五千二,沒幾個人能拒絕他。

為什麼啊?

就因為對於常人而言,放在眼前的鈔票,遠遠比數字,更有吸引力。

老話講,看在眼裡拔不出來了,就是這個意思。

很少有人能夠頂住現金的誘惑,心甘情願的把眼前已經觸手可及的現金再退回去的。

甚至許多人會認為,錢都到了跟前了,再退回去,反倒虧了!

所以往往這種時候,人就不會再堅定了, 都有點怕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的心態。

實際上,就連寧衛民和羅廣亮也一樣。

他們同樣難免會想,這麼多錢,換個人來還真未必拿得出手啊,那麼今天到底要不要吃點虧呢?

不用說,這一招就是賀軍一方的大招了。

畢竟這年頭還沒幾個人能扔出一百萬現金砸人的來。

能乾出這樣的壯舉,本身就值得自豪了。

這就叫用實力說話,這才是做大生意的氣質。

隻是可惜,他們猜中了開頭沒有猜中結尾。

寧衛民和羅廣亮確實是被他們震了一家夥,可這一震之後

,他們幾乎很快就清醒過來了。

要問他們為什麼這麼有定力,答桉隻有一個。

“衛民,這……這是一百萬吧?我……我怎麼覺著……這錢不太夠啊?是我算錯了嗎?”

羅廣亮砸砸嘴,居然讓人感覺很不滿意似的。

“三哥,你沒算錯。一百萬,即使市價的六折也夠買一萬一千版。這下乾了,咱恐怕還得砸點貨在手裡。”

寧衛民就更過分了,居然當眾表示出極大的失望。

而且他跟著就當麵問賀軍,“賀老板,你不會就這一百萬吧?如果錢不夠的話,你還能籌多少?”

“我……這……”

得!這下反將一軍,傻眼的成賀軍一方了。

他們一會,無論男女,全是大眼瞪小眼啊。

每個人愕然吃驚的眉目間隻傳遞著一個信息。

怎麼會?

怎麼可能?

一百萬居然還不夠收貨的?

這……這些京城人,到底帶來了多少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