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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衛民沒有辜負大老板的倚重。
就在皮爾卡頓和宋華桂開始著手忙乎模特大賽和時裝秀的時候,他和金利來的接觸,很快就有了實質性的良好進展。
金利來,這個來自港城,原本僅以做領帶為業的小作坊,同樣是當代男裝品牌裡的一個傳奇。
在短短三十年內,它就成為了行銷海外四十多個國家和地區,品類齊全的知名男裝品牌。
而且在港城和內地長達十幾年保持暢銷,成功營造出高端品牌的價位和形象。
而這一切,都是其創始人曾憲梓的功勞。
曾憲梓是個出生在內地華夏人,剛剛從學校畢業的他,就因為繼承遺產,被親屬帶出了國。
所以他的身上有著強烈的民族特質,其一就是吃苦耐勞,積極樂觀。
要知道,在六十年代創業之初,因為資金不足,曾憲梓僅靠一個人就撐起了一整條領帶生產線。
他購買了相關的生產器材,自己畫設計圖,自己采購布料,自己縫製領帶,自己外出推銷。還給領帶品牌取名為“金獅”,寓意這個品牌將有著美好光明的未來。
彆說這在西方人看來,完全是不可能事兒,就是港城的同行也再沒一個人能做到。
其二就是善於學習,有進取心。
曾憲梓最初製作的領帶,由於經驗不足,做工粗糙,在推銷的時候飽受店家嘲諷。
但即便如此,曾憲梓也沒打退堂鼓,而是選擇了努力改進。
為了提高領質量,他不但會去跟嘲笑自己的店老板討教市場需求,虛心聽取意見。
而且還花費重金,購入幾條名牌領帶,細細研究高檔貨的設計和做工。
經過反複拆拆縫縫,最後他終於掌握了技巧。
然後通過用進口歐洲的原料,精工細作的辦法實現了產品升級。
並且還就此覺醒了品牌意識,曾憲梓立誌一定要要走出中低端市場,向高端市場進軍。
為此,他於1971年抓住了無線電台轉播國家乒乓球隊在港城的表演賽的良機,不惜斥重金為自己打廣告。
而且考慮到“金獅”在粵語中諧音為“金輸”,寓意不好,還特意將品牌名稱換成了吉利的“金利來”。
就這樣,質量佳、形象優的金利來領帶銷量大增,終於成為港城本土的名牌領帶。
其三是能抗壓,有韌性。
1974年,受世界經濟衰退的影響,港城股票行情下跌,許多企業倒閉,無數工人失業。
隨之而來的是購買力下降,導致商品積壓。
當時不知道多少商家因為恐慌和悲觀,打出了“大拍賣”、“大削價”、“大跳樓”的旗號,來吸引消費者購買。
事業才剛起步,初步獲得顧客認可的金利來照樣沒能幸免,躲過這次風暴。
銷售和產量雙雙下降,似乎降價同樣成了金利來唯一的選擇。
然而曾憲梓經過深思熟慮,卻做出了反其道而行的舉措。
為了保住金利來好不容易才樹立起的高端品牌形象,堅持走精品路線。
他不但頂住不降價,反而提價出售領帶。
就在大家都忙於降價大戰,出清存貨的時候,他甚至跑到歐洲選擇花色款式更新的產品來效彷生產,投放港城市場。
這一舉措讓港城的同行啼笑皆非,都認為他不識時務,必然血虧。
然而後麵的事兒卻和所有人預料的都不一樣。
曾憲梓的提價策略和新生產出來的最新款領帶,就像高昂的頭顱俯視港城同行。
這驟然提高了金利來在港城民眾心中的地位,反而一舉成為高端顧客們的簇擁,從而帶動了銷量。
最終結果實在讓人大跌眼鏡,誰也沒想到,金利來居然借此逆勢翻盤。
當世界經濟恢複姍姍到來時,不但那些采取降價手段的商家半死不活了,許多在港城數十年目中無人的外國名牌也被擠出了港城。
金利來卻在如此慘澹的行情下,光彩奪目完成了華麗轉身,徹底確立了港城一線品牌的地位。
此時曾憲梓所生產的領帶,價錢不但從四十五港元提高到了一百港元。
他還開始增加打火機、皮具品類的生產。
而且成功把商業觸角延伸到了東南亞,在新加坡成立了覆蓋周邊國家市場的分公司。
其四就是不忘本,知恩圖報。
發達後的曾憲梓自1978年起,就開始向老家廣東梅州進行捐贈。
他還給母校東山中學捐贈了一棟教學樓和大量設施。
這些都發生在其還沒有對大陸市場開拓的時候。
那肯定是沒有利益計較,發乎真心的,自然獲得廣東人民的親近感和好評。
所以到了1983年,好人有好報。
伴隨著大陸內地興起了建國後的第一次西裝熱,曾憲梓真正決定進軍大陸市場時,金利來在廣東的經營活動進行得特彆順利。
他所投放的商品,伴隨著“金利來,男人的世界”這句廣告詞,被一掃而空。
尤其是其梅州老家,金利來更是獲得了當地政府和民眾的熱情擁護。
就這樣,進軍內地也就一年,金利來就在共和國最南方的一省之地,穩穩站住了腳跟。
曾憲梓也就順理成章繼而北上,把開拓市場的方向瞄準了滬海和京城。
而這就是寧衛民需要麵對的談判對象——一位極具商業智慧和高瞻遠矚的眼光,更有難能可貴的品德和拳拳報國之心的金利來掌舵人。
且不說寧衛民對金利來未來龐大的企業規模有著極為清楚的認知。
母論他還知道曾憲梓終其一生對內地捐贈超過一千四百次,最後就連個人財產都全部捐給了國家。
僅從目前已經發生的這些事兒,寧衛民就可以看出,曾憲梓是一個多麼精明能乾,可敬可佩的企業家。
所以對這樣的人,寧衛民壓根就沒想過耍花招,兜圈子,而是直接找上門去展露誠意。
他把自己的名片,一條易拉得領帶和一份專利資料,都交給了金利來京城業務的負責人。
然後很客氣的表達了合作意向,就回去靜候對方的回信了。
不出所料,很快他就接到了對方積極響應的回複——曾憲梓本人會儘快從港城赴京,親自來與之交涉。
這樣的一種見麵會談,在身份上當然是不對等的。
曾憲梓畢竟是跨國企業的一把手,而寧衛民隻不過是皮爾卡頓華夏分公司的高管而已。
然而,從曾憲梓的角度出發,他卻無從選擇。
反而他這種有點不惜自降身份的急不可耐,才是最自然,最真實的反應。
要知道,金利來的業務構成比較簡單。
領帶至今仍然是企業的核心業務,在銷售利潤上占據七成以上的貢獻。
那麼易拉得領帶的專利,對於金利來在大陸地區的發展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這種潛在威脅的嚴重程度,沒人會比曾憲梓本人更清楚。
他豈能不感到恐懼?不焦慮?不緊張?
好在寧衛民雖然占據了充分的主動,卻沒想過要仗勢欺人,結檀淵之盟。
而是本著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原則,很務實,很儘力的規劃出了一份相當的公平的合作計劃書。
哪怕真正見麵,寧衛民也是保持謙恭有禮,給曾憲梓留下了極好的印象。
以至於聽完了寧衛民當麵口述的合作方式,曾憲梓當時都有點不敢置信,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原本以為會遭遇生意敲詐的他,完全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出乎意料的大好事,真的拿到一份對於雙方都有莫大好處的合作機會。
所以他拿著這份計劃書又翻看了良久,才表情遲疑,進行試探。
“寧先生,這些文件……我……我能夠拿回去好好看看,再給你答複嗎?另外,請勿見怪,我還想冒昧的問一句……這件事……你真的能夠代表貴公司嗎?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談好的話,你的簽字作數嗎?”
寧衛民當然能理解曾憲梓的顧慮。
於是他不但用肯定的語氣給予了回複,而且還做出了最合理的解釋。
“曾先生,這些文件您當然可以拿回去慢慢看,我甚至建議就可能達成的條款,您最好征詢一下律師的專業意見。畢竟落實在字麵上的承諾,簽了就需要嚴格遵守。我們雙方都應該拿出最認真負責的態度提前考量好一切,才能保證日後合作順利。”
“至於我的簽字,肯定是作數的。您彆覺得我年輕就辦事不牢靠。您仔細看過專利文件的話,就應該清楚,這種領帶就是我發明的。再加上我的職務就是負責皮爾卡頓公司華夏地區的商業運營工作,那麼對於這種產品推向市場的具體策略,我想全公司沒有人比我更有發言權。這也是我的老板,皮爾卡頓先生放心把這件事的決定權交給我的原因。”
“我甚至知道您心裡會有一些疑慮,不知是否應該相信我們的誠意。或許還會覺得我們拿著這樣一份幾乎能改變內地領帶市場格局的專利,還向您伸出橄欖枝,有點不可思議。對這一點,其實很好解釋。這主要是因為我們兩家公司互補性太強了,儘管我們在內地市場的客戶群體應該是一致的,但主業並不衝突。屬於合則兩利,分而無益。”
“您看,金利來是專做西裝配飾的,而我們皮爾卡頓在內地的主業則是男士西裝。您在內地的大本營是南方,我們公司在北方基礎牢靠。我們彼此達成合做的基礎堪稱完美,簡直天造地設一樣。至於我的易拉得領帶純屬針對內地市場特殊需求的偶然性發明,隻是玩票性質的。我們公司可沒有借此插手領帶製造業的打算,也並不想為運營這個項目付出過多成本,隻想從中獲取一定的利潤。考慮到國內龐大的市場容量,我們完全可以一起分享易拉得的好處,甚至一起做出更大的蛋糕來。”
“而這種合作一旦達成,就會持續很久。我想,合作夥伴的重要性,我們都很清楚。如果一番沒有基本的道德,又怎麼達成信任和良好的合作呢?與其互相猜忌,把事情變得更糟,那還不如始終各自為戰的話。我們是真心想跟貴方合作結盟,不是想跟貴方結仇。又怎麼可能利用專利行脅迫之舉,破壞彼此的信任基礎呢?
“反過來,如果我們不能達成合作會怎麼樣呢?也許我們能利用易拉得領帶給貴公司主業造成重創。甚至逼迫貴公司退出內地市場。可那樣的話,難道彆的領帶品牌就不會來了嗎?我們就能憑借易拉得的專利,穩穩占據內地的領帶市場的份額了嗎?不可能的。”
“彆說國內缺乏法律意識,必然導致服裝市場假貨橫行,衝擊正品。甚至我們公司的主業,都免不了遭遇其他國外同行的眼紅和競爭。那我們為什麼要這麼短視,做這種無用功呢?顯然,同樣作為較早涉足內地的服裝企業,與其我們互相鬥氣起來。不如我們兩家聯合起來,一起抗衡後來者,提升我們合作業務的利潤,才是最佳選擇。”
“最後還有一點個人原因。我很佩服曾先生您的為人。您對內地的幫助很大,我很樂意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助您一臂之力,看著您的企業蒸蒸日上。所以我絕對不會強迫曾先生簽什麼不平等條約,哪怕我們許多問題看法不一致也沒關係。我們大可以先簽下能夠統一意見的條款。就像中英談判一樣,求同存異嘛。慢慢來,總會讓問題得到合理解決的。您說呢?”
這番話讓曾憲梓又詫異,又驚奇,還不能不認可,不安心。
隻能感慨的說,“年輕有為啊。寧先生,你的思路和格局真了不起,讓我大開眼界。”
又沉思了一番,曾憲梓不知有意還是單純好奇,隨後居然沒接茬談合作,反而當麵提了一些對合作似乎具有破壞性的問題。
“雖然你已經把專利轉讓給貴公司了。可我還是很好奇啊,你個人到底是怎麼評價這個專利價值的?在你心裡,究竟認為這個易拉得的領帶項目價值幾何?”
寧衛民很痛快的回答,“我自己估計大概合理的轉讓費應該在一千萬吧。因為弄好了的話,這個領帶的利潤保守也應該值一個億,就看怎麼運作了。”
曾憲梓眉頭一條,“那你是多少錢賣給貴公司的?你又知不知道,我願意為你的專利付出多少錢?”
要照這個路數發展下去,恐怕通常情況下,就該輪到寧衛民堵心了。
然而寧衛民卻毫不在乎的搖搖頭。
“曾先生您可能不會相信,這個專利我原本是決定免費贈予公司的。雖然皮爾卡頓先生沒給我一千萬,但他明明可以白白拿走的,最後卻還是按照他心裡的標準,給了我不菲的物質補償。我對此已經很滿意了。所以無論您肯出多少,對我都沒有意義。就像您經營企業一樣,明明商人經商就是要追求利潤。可為什麼您總要把賺到兜裡的錢捐出去呢?對不對?有些事就不是錢的事兒。雖然看起來很傻,但依然正確……”
這下曾憲梓真的高興起來了。
忍不住伸出手,“好,太好了。年輕人,你真的讓我刮目相看。雖然文件我還需要仔細研究一下,但你已經說服了我,我願意相信你。就讓我們共同努力,促成此事吧。我確實開始期待與貴公司聯手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