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餡餅兒(1 / 1)

國潮1980 鑲黃旗 5457 字 6個月前

八月初的時候,某天下班兒時分。

寧衛民光著膀子,叼著小煙卷兒,坐當院兒陰涼處包豌豆。

他還打開了屋裡收音機。

一邊聽著劉寶瑞的單口相聲《連升三級》,一邊吹著小涼風,好不快活。

不過可得說明白了,這副德行並不是寧衛民不知恥、沒素質。

而是因為這年頭,空調還是稀罕物,京城的夏日打赤膊蔚然成風。

有一俗語,就叫“暑熱無君子”。

意思是哪怕最講究衣著整飭的君子,盛夏亦可赤背而不被人恥笑。

所以進入暑伏,寧衛民在家,大多數的情況,都是“膀爺”一個。

彆說邊大媽、羅大嬸兒這樣上歲數的女性,他無需避諱。

就連米曉冉和米曉卉姐兒倆麵前,也可以明目張膽“亮塊兒”。

嘿,大雜院兒就這情況,上到老人下到小孩,各家各戶都一樣。

大家都習以為常了,沒人覺得“燒”眼睛。

不過也得說,凡是總會有例外。

這不,同樣是這天。

正當話匣子裡的劉寶瑞,說到不識字的張好古,因為仗著魏忠賢的片子連夜進入考場,嚇壞了考官,誤打誤撞睡出了一個探花的時候。

米師傅領著一個二十四五歲,手拿公文包,穿著短袖襯衫、長褲皮鞋的男青年,從院兒外走了進來。

結果,恰恰是因為見到了這位衣冠楚楚的陌生人。

寧衛民反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很快把衣服給穿規整了。

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其實不為彆的,就因為這位來客,姓氏特彆啊。

當時,寧衛民還以為是米家來了客人呢,正想跟米師傅打聲兒招呼。

卻怎麼也沒想到,米師傅反倒搶在他前頭,招呼上他了。

“衛民,先彆忙了,快過來見見,人家找你有事談。”

跟著米師傅就又指著寧衛民,滿臉堆笑跟身邊的那位說。

“這就是寧衛民,你要找的就是他。藍科長……”

而這突如其來的雙向介紹,登時就把寧衛民給整懵了。

聽說人家是來找他的,他根本就繞不過這彎兒來。

心說了,這誰啊?找我乾嘛呀?

不過就在這陌生人點頭向米師傅道謝的時候。

寧衛民總算注意到了關鍵問題,米師傅叫他什麼?

藍科長?姓藍?

他心裡打了個突兒,好像又有點明白了。

藍嵐不說過她有個哥哥在服務局嗎?

看歲數倒挺合適,不會就是……

所以想及此處,他便趕緊站起來,請這位不明來意的客人進屋去坐。

跟著先去自己屋裡穿上了上衣。

然後不顧客人推辭,堅持為客人沏了杯茶。

又關上了話匣子,送上了香煙和煙缸。

這才正襟危坐與之交談。

這可不是什麼窮講究,或是無謂的客氣。

要知道,寧衛民自己雖然不怎麼在乎彆人的看法,卻不能不顧忌藍嵐的麵子啊。

至少他也不能讓藍嵐的哥哥回去笑話藍嵐選擇朋友太沒水準。

否則這丫頭在家裡不更落下把柄,要受嚴管了嗎?

所以,該做到位的就得做,哪怕有些瑣碎和麻煩,也是必要的。

果不其然,這位一開口,還真是。

“我是藍嵐的哥哥,我叫藍崢。因為不知道你的住處,才會去電影院找這位米師傅幫忙帶路了。”

“至於我冒昧登門,主要來找你是想代表我家人謝謝你。謝謝你這段時間給了我妹妹不少有益的規勸。”

“這段時間,她的想法成熟多了,人情世故上也進步不小。真是多虧你了,她現在願意重新參加高考,這讓我們全家都很欣慰。”

這話說得通。

因為寧衛民和藍嵐幾乎都是廢品站見麵的。

他們誰也沒去過誰家,隻知道對方大致住處。

但他們可是沒少去大觀樓蹭電影看,藍嵐早就清楚米師傅是寧衛民的鄰居。

藍嵐的哥哥通過這條線找上門來一點不奇怪。

隻是感謝歸感謝,特意為這點事登門道謝就有點奇怪了。

似乎完全沒這個必要啊?

“不用這麼客氣,有什麼事你不妨直說……”

寧衛民可不想客氣的謙虛幾句,再慢慢兜圈子,索性把話挑明。

這樣的直接讓藍崢多少有點吃驚,不過顯然他是個很懂得人情世故的人。

馬上就順從寧衛民的意思,從公文包裡拿出了一張信紙,在桌上輕輕推了過來。

寧衛民拿起來一看,發現這輕飄飄的一張紙,實際的份量可著實不輕。

那上麵蓋著服務局的大紅章,居然是一份工作介紹信。

清清楚楚寫著他的名字,不過報道單位卻是……空白的?

“您……這是什麼意思?”

麵對寧衛民的不解,藍崢淡淡一笑。

“鑒於你對藍嵐的幫助,恰巧我的工作又是負責勞資方麵的。那麼我自然有義務妥善替你解決工作問題。”

“這張介紹信的報道單位之所以是空白的,是為了讓你自己來選擇。隻要咱們區裡服務口兒的單位,你儘可開口。我可以馬上就給你填上。”

“有我的簽字。一個月內,你去這些單位的勞資部門報道就能生效。”

不得不說,藍崢這樣的表態簡直就像個工作許願機,牛X大了!

可說實話,寧衛民打心裡對這個從天而降的大餡餅,卻沒有任何的喜悅感。

一點也不想接受這份好意。

因為這在他看來,明顯就是藍家居高臨下的施舍,又或許一種包含警告意味的交易。

不外乎希望他能遠離藍嵐,從此一刀兩斷。

為此,寧衛民不但完全沉默了,麵容也顯現出怏怏不樂表情。

沒怎麼多想,他便以一種拒人千裡之外的客氣做出了回絕。

“勞您惦記了,不過說實話,我不怎麼喜歡受管束。正打算乾個體呢。所以這份好意,心領了。”

“當然,您大可以放心,我很清楚考大學並非易事,是不能分心的。我是絕不會再去乾擾藍嵐學習的。這點我可以向您,以及您的父母保證。”

“如果這樣您還不放心,我倒有個好建議。您不妨給藍嵐換一個補習班吧,最好讓她再住到親戚家去。那樣我就絕對聯係不上她了。”

寧衛民話語裡麵的譏諷和言不由衷,但凡是個人都能聽得出。

那不用說,熱臉貼了冷屁股,藍崢心裡的滋味必定不好受。

這簡直就是不識抬舉,恐怕任誰都想罵街。

可也怪了,藍崢卻沒表現出半點懊惱的神色來。

僅僅是無奈的搖搖頭,反倒又從包裡掏出了另一張折起的紙,再次推給寧衛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