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幕將至,上京城的霓虹燈交織成一片五光十色的海洋，照亮了街道旁建築的飛簷翹角、鬥拱和琉璃瓦。
臨時搭建的戲台上，頭戴鳳冠的歌姬指作拈花,身著大紅蟒袍，唱出一段宛轉悠揚的戲曲,漂亮的腔調惹得旁人拍手叫好,大紅燈籠掛在兩邊，與斑斕的霓虹交織成一片熠熠生輝的圖景，構成了一副跨時代的畫卷。
“好！”
“唱的好！”
“再來一段，再來一段！”
一曲戲畢,圍觀的觀眾們拍手鼓掌,起哄著讓台上的歌姬再來一段。歌姬卻隻是低頭溫婉一笑,搖了搖頭,表示今日的表演到此為止，周圍的看客時常來這裡看戲，也知道這位歌姬的規矩，起哄兩聲後，見她沒有繼續,便扔下賞錢，意猶未儘地陸續離開。
歌姬施施然下台，走到戲台旁邊的更衣間,對著梳妝鏡伸手慢悠悠地卸下頭上的鳳冠。
染紅彩的冠圈拆下,而後是晶亮珍珠和各色寶石嵌成的花朵,在彩雲間奔騰的珠滴……繁麗的珠飾被慢慢拆下,襯得更衣間內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身後，一個人影沉默地站在身後,環抱雙手，倚在邊上，斑斕的華彩映著臉上的鬼麵具，將他的身軀籠罩在半片陰影中。
“你好像很熱衷於這個。”
鬼麵人淡聲開口，語氣中帶著兩分調侃，“梅姬。”
梅姬輕柔地拆著頭上的鳳冠，語氣漫不經心，“很有意思，不是嗎。比起不朽之境的單調，這個世界的很多東西都很有意思，戲曲，音樂，詩詞，故事……這種絢爛的東西，不覺得很襯我麼？”
鬼麵人道：“我覺得你隻是愛玩而已。”
“活得久了，總是會覺得無聊的，找些有意思的東西玩玩，起碼會讓生命變得有趣些。”
梅姬笑了笑，“比如，感情什麼的。”
“我可沒覺得你對那些人有什麼感情。”
“胡說。”
梅姬抬起眉梢，眼線勾勒過的漂亮鳳眼撇了鬼麵人一眼，“當然是有的，不管是虎寂，還是其他人，我對他們怎麼會沒感情呢？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的確讓我平淡的生命多了些有趣的東西。濃烈的愛和濃烈的恨，就跟酒一樣讓人迷醉，欲罷不能。人類不也經常喜歡養點寵物解解悶麼？”
“你這精力若是放在自己身上，也不止在六尊使中隻排第四了。”鬼麵人聳聳肩，道。
“哪能跟你們比。”
梅姬嬌笑道，“成天就想著打打殺殺，不累嗎，不覺得沒意思嗎？你若是想，也可以找我來解解悶啊……”
她伸出手指，在鬼麵人的肩膀上輕輕碰了碰，像是發了張風情萬種的邀請函。
鬼麵人沒有動作，抬起頭，雖然表情被臉上的麵具遮住，但依然能感受到他的無語。
“沒意思。”
梅姬嘟囔了一句，自討沒趣，重新坐下來，“說正事。你覺得他們會重啟那個試
驗嗎？當初那個博士死的時候，不是說把他的實驗手稿藏起來了麼？有沒有可能，就在聯盟手上？”
“沒可能。”
“為什麼？”梅姬疑惑，“當時我們殺那個博士的時候，你又不在，怎麼這麼肯定？”
“如果手稿在聯盟手上，如今的聯盟，肯定不是現在的樣子。至少不會被尤利西斯這家夥搞得焦頭爛額。”
鬼麵人輕聲道：“如今聯盟已經察覺到不朽之境的存在了，也知道危機將至，以聯盟現在的實力，攔不住我們的。他們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蔚雨豐博士的成果。而且，沈彌的源能比例已經超過了那個臨界值，他們一定會嘗試再進一次界縫。”
“好吧，你說得有道理。”
梅姬點了點頭，“如果他們真的打算重啟實驗，那我們的機會就來了，隻要能摧毀第一世界的屏障，我們的阻礙就沒有了。這個漂亮又多彩的世界……終歸是屬於我們的。”
“是屬於‘祂’的。”鬼麵人提醒道。
梅姬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鬼麵人露出的脖頸上。
鬼麵人的脖頸處，隱約能看到刺青一般的痕跡，是類似藤蔓的黑色紋路，仿佛有生命一般，在陰影中緩緩流動著。梅姬盯著那個藤蔓紋身看了一會，輕笑道，“你還真是忠心……”
……
魏臨淵坐在基地的書房中，周圍是數個懸浮在空氣中的全息屏幕，瑩瑩藍光照著的臉。
看著全息屏幕中的信息，魏臨淵摸了摸下巴，陷入思考。
門被敲響，隨後沈彌推門進來。
魏臨淵轉頭，看到沈彌後愣了一下，“這麼晚還不睡？”
“想找你的，發現你不在房間。”
沈彌說道，“你在看什麼？”
“查一些十年前的東西。”
魏臨淵讓了讓位置，給沈彌留出一個空位，沈彌走上前，在他旁邊自然地坐下。
“蔚雨豐博士在聯盟內的保密等級很高，就算有萬象的權限，能查到的東西也不多。”
魏臨淵說，“十年前，蔚雨豐博士的實驗室被毀的那天，似乎不止一夥人在那裡。你看。”
他指了指屏幕上調出來的調查信息，裡麵有一些實驗室內的圖片，“這些打鬥的痕跡，破壞程度很高，蔚雨豐博士是個普通人，沒有這樣的武力值，而他的私人實驗室裡麵，也並沒有這種等級的護衛。據事後對周圍目擊者的調查，事發當晚，有人在附近看到了一男一女，兩個街區之外的監控，也拍到了他們的身影。”
說著，魏臨淵又調出一張照片，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到巷子周圍站著兩個人。
沈彌隻是看了一眼，就指著其中一人，肯定道：“這是梅姬。”
“你確定？”
“嗯，不會看錯的。”沈彌和梅姬交過手，對自己的眼力十分自信，“就是她。”
即便是十年前留下的影像，梅姬看上去和現在也沒有任何區彆，歲月並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而且如果虎寂將軍墓前，張小魚看到的那個女人也是梅姬的話，那她估計現在都不知道幾百歲了……
“這個人呢？”
沈彌看向梅姬旁邊的那個人影，“是不是石像鬼說的那個，戴麵具的鬼麵人？”
“我覺得不是。”
魏臨淵沉吟片刻，指了指圖片。圖片雖然有些模糊，但能看出來梅姬旁邊的那個男人身形十分高大健碩，而且手臂是深紅色的，就像是某種被嚴重燙傷留下的傷痕一樣，“這個痕跡……我想到了一個人。”
“誰？”
“穆越戈。”
魏臨淵想了想，道，“三十年前，他和你一樣，拿到了萬象裁定的資格，但是在進入英魂殿時，他被英魂拒絕了。在那之後，穆越戈便離開了聯盟，不知所蹤，沒有再出現過。這家夥以前是九毒門出來的，是個用毒高手，這手臂上的痕跡，很像是九毒門的【翎蛇毒手】秘法，也是他以前所用的標誌性的功法之一。”
三十年前的事對沈彌來說太過久遠，他對聯盟以前的舊事也不太了解，但他相信魏臨淵的判斷。
沈彌問：“這個人，也是六尊使之一嗎？”
“很有可能。”
魏臨淵道：“這三十年來，他在第一世界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如果是去了不朽之境，那就說得通了。穆越戈此人心高氣傲，雖然實力極強，但性格卻極不討喜，甚是陰狠，因為被英魂殿拒絕的事，對聯盟也一直懷恨在心。”
頓了頓，魏臨淵繼續道：“如果他也是六尊使之一的話……那麼目前為止，六尊使中，有五個人我們已經掌握了初步的信息。”
除去已經被沈彌殺掉的尤利西斯，剩下的五個尊使中，梅姬，鬼麵人，穆越戈，還有那隻能夠變成黑虎，口吐人言的白貓，就隻剩下最後一個人尚且不清楚身份。
“這麼晚不睡覺，就是在苦惱這件事？”
沈彌偏了偏頭，問道。
“也不隻是。”
魏臨淵笑笑，“還有老師的事。我總覺得，老師的失蹤，似乎還有內情……你呢，你怎麼不睡？”
“找你。”
“嗯？”
“我想好了。”
沈彌看著魏臨淵，說，“我去。”
魏臨淵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沈彌說的是祝長庚讓他去那個特殊界縫，重啟蔚雨豐博士實驗的事情。
“你考慮好了？”
“嗯。”
沈彌點了點頭，認真道。
魏臨淵看著沈彌，有些疑惑。
他自認為對沈彌非常了解，這個少年雖然很多情緒不會外露，但實際上心思很好猜。除了武道之外的事情，沈彌是很少關心，也很少參與的，就連進入機甲聯盟，進入盛唐，沈彌也是因為“能夠挑戰更多的高手”這個理由而來的。
其他職業選手加入聯盟的理由，比如對冠軍的渴望，對榮耀的追求，甚至是為了地位、錢財之類的理由，在沈彌這邊都不成立。
魏臨淵知道，沈彌的身上，是有一些“俠”的特質的。或許連沈彌自己都沒有發現，他並非隻是單純而執著的追求武道的極致，遇到不平事，他會出手，弱小之人被欺負，他也敢於為其執刃。
或許沈彌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隻是他想做，於是便這麼做了，並不覺得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事。但魏臨淵閱人無數，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他當然知道，像沈彌這樣的人是多麼難得，在紛擾恩怨的江湖中，又有多麼可貴。
有修羅手段，也有菩薩心腸。
魏臨淵抿了抿唇，他其實很想說，彆去冒這個險，或者給沈彌分析其中的利害，讓沈彌再多考慮一下。作為盛唐的隊長，他有無數個理由可以說，他也知道如果自己這樣說，沈彌有很大概率會聽他的，比起其他人，少年對魏臨淵的信任是顯而易見的。
但魏臨淵卻沒有說。
他隻是看著沈彌，過了片刻，輕聲道：“好。”
“你不問為什麼嗎？”沈彌偏了偏頭，問道。
還能是為什麼呢？沈彌的人就如他的刀一樣，純粹又無畏，其實並不難猜。
魏臨淵搖搖頭，但接觸到沈彌的目光，看到了少年眼神中隱隱的期待，又啞然失笑。
“好吧，那是為什麼想去呢？”魏臨淵感覺自己有點像哄小朋友一樣，心化成一片，輕聲問道。
沈彌笑笑，站起身來，像是準備離開。他說：“因為……我挺喜歡這個世界的。”
魏臨淵看著他的背影，這個答案他並不意外，“刀劍江湖，古武機甲……確實是個很漂亮的世界。”
也是沈彌會喜歡的世界。作為武者，保護自己喜歡的世界，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沈彌走到門口，聽到魏臨淵的話，微微回頭。
“不止是這樣。”沈彌說。
因為這個世界，還有你在。
“晚安，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