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裝網啊,不然還能是什麼?”老白順手放下馬桶蓋,略顯艱難地一屁股坐在馬桶上倒著粗氣,“你總不能指望德國人給你免房租吧?”
董鏘鏘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絕了老白的提議:“裝網不合適。”
“為什麼不合適?”老白的氣息似乎終於倒勻了。
“上次我馬栗子中毒就是房東幫忙叫的急救,事後她一沒轟我走,二沒趁機漲房租,如今她碰到跟我同樣的事,我也不能做件好事就跟人家提要求,那我不成道德綁架了麼?說不過去。就算她勉強答應,心裡肯定也不痛快,你不了解她對這房子的感情,一磚一瓦都有她和親人的聯係我要說開牆打洞她肯定接受不了,還是算了,現在這樣挺好。而且大學那邊的宿舍我也申請了,再等兩學期說不定就搬了。”
“你要知道現在可是你提要求最好的時刻,否則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再說了,裝網不單單就你受益,房東自己也能落著實惠。”
“她這個年紀的德國人幾乎不碰網絡,我也從沒聽她聊起過互聯網,她能落什麼實惠?”
“你可以在廚房、走廊、客廳和院子裡都裝上攝像頭,然後讓攝像頭全都聯網,如果再出現(房東暈倒)那種事,即使你在圖書館也能第一時間知道。能聯網的攝像頭MediaMarkt和Saturn都有賣的,不貴。”
董鏘鏘一時語塞,如果這麼說,那確實對房東有利。
“我再想想吧,她今天剛出院,還是先不提這個了,免得再進去。”
老白認識董鏘鏘這麼久早知他脾氣什麼路數,見他一味推脫就知他心裡抵觸,當下不再囉嗦,隻扔下一句“人應該爭取一切機會為自己謀福利”就趿拉著拖鞋踉蹌著回了屋。
董鏘鏘在醫院外的花店買了捧花瓣上還掛著水珠的康乃馨,剛走進病房,一眼瞥見鮮花的房東彈簧一樣從床上蹦了下來,董鏘鏘都看傻了,老太太這身手無論誰見著都不能把她和兩天前病病歪歪送急救室的那個人聯係起來。
房東手捧鮮花激動得熱淚盈眶,張開雙臂緊緊將董鏘鏘抱在懷中,口齒不清、絮絮叨叨地咕嚕出一長串話,因為語速太快,董鏘鏘隻大概聽出她已幾十年沒收到過花了,上次送她花的還是去非洲的那個兒子,董鏘鏘雖然亂七八糟的知識攢了不少,卻不知康乃馨的花語是母親花,誤打誤撞下讓房東觸景生情,有些手足無措地回了禮。旁邊兩個老奶奶一個開心的咧著嘴笑,口中一顆牙沒有,另一個說著董鏘鏘根本聽不懂的話,房東卻不停點頭附和“沒錯”,“是的”,“就是這樣”,“您說得對”。
房東的熱烈反應讓董鏘鏘想起自己遠在天邊的父母,想到自己長這麼大還沒給父母買過花,他就感到懊惱和自責。說起來董父還有半個月就能出院了,自己上周事多忘了給家裡打電話,董母也沒打給自己,也不知在忙些什麼,也許自己該托佟樂樂給父母送束花,可讓佟樂樂送花該不會被董母懷疑吧?董鏘鏘一時也拿不定注意。
房東像個孩子似的抱著花咿咿呀呀手舞足蹈地跟另外兩位老姐姐交流,董鏘鏘等了好一會兒,終於等到三位老人交流完畢,這才提醒房東可以去辦出院手續了。哪知房東聽完卻沒離開病房的意思,轉身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手包鄭重交到他手中。
手包是董鏘鏘之前幫她取來的,知道裡麵裝著老人的所有證件和各種金融卡,他還在疑惑,老人卻輕聲說出密碼。這種被信任的感覺讓他更覺不應開口提裝網的事,反正現在一切都好,既然房東不願意,不裝就不裝吧。
出院手續辦得極其順利,等兩人到家時老白的車已不在停車位,董鏘鏘叮囑了房東幾句便匆匆趕去大學。
上課前二十分鐘他給董母打了通長途,詢問董父出院的日子最後定了沒。他記得離開國內時董母說的是董父五一前能出院。董母過了半天才接,背景音極為嘈雜,汽車喇叭、自行車鈴聲和各種此起彼伏的人聲讓董鏘鏘馬上意識到董母在開車,不便多談,董母隻回了句董父或可提前出院,董鏘鏘這邊就匆匆掛了電話。
他本想再給徐銅鷹發個郵件問問樂白的近況卻沒想到徐銅鷹反而先聯係了他。
“說話方便麼董鏘鏘?”徐銅鷹說話時不停咳嗽,聲音聽起來像是嗓子裡粘了幾片花生皮。
“方便,有事?”
“正巧我一會兒也有個會,那我就長話短說了,”徐銅鷹似乎永遠有開不完的會,之前每次找董鏘鏘也都是火急火燎的,“你最近跟老白通過話麼?”
“說過。怎麼了?”董鏘鏘自然而然地想起昨晚老白接到的那通電話,故意問道,“你聯係不上他?”
“樂白一季度的數據他4月初就該給我,我再給投資人。月初我催過一次,他說在帶團,但答應得很痛快,我也就沒計較。”
“那時他確實在巴黎帶團。”董鏘鏘解釋道。
“帶團沒問題,但現在都過去快半個月了他也沒下文。你也知道樂白的投資人是我拉來的,現在人家對老白的能力和態度都提出質疑:團團不接,數據數據沒有。投資人跟我抱怨他不止一次了,話說得很難聽我就不跟你學了,你要知道我的壓力也很大,如果他再這樣一意孤行,對誰都不好,咱們誰都保不了他。”
“你先等等,你是不是說錯了?”董鏘鏘求證道,“不是他不接團,而是他接不到吧?現在航班雖然還有,但沒人敢出來。”
“非典雖然讓旅遊團徹底沒了,但商務團其實一直零星都有,隻是利潤沒以前那麼風光罷了。”似乎有人從徐銅鷹身旁走過時和她打了聲招呼,她那邊停頓了十幾秒才繼續說道,“幾周前我給他介紹了個項目,單子雖說不大但現在這個光景有團就不錯了,輪不到他挑三揀四,那單唯一麻煩的就是要走個投標流程,沒辦法,有的企業你懂得。結果他發給企業的旅遊方案還是老舊的通用版本,根本沒客戶指定要的定製化設計。我打回去讓他改,他原封不動又扔給我。那邊嫌他的方案沒吸引力還貴,他又沒什麼背景,單子差點兒就黃了,幸虧樂白其中一個投資人和對方老總的關係還能說上幾句,才勉強又跟對方要了個團。投資人指定讓他帶這個團,目的也不是為了掙錢,而是向對方證明樂白的實力。按說這種情況你就好好帶吧,可他偏不,他最後讓雷蘭亭去了。雷蘭亭什麼水平投資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麼?就這個安排我就能說他對這個團毫不重視。你也是樂白股東,又是他朋友,說話比我們有分量,你好好勸勸他,都是成年人,得學會認清現狀,耍小孩子脾氣隻會誤人誤己。如果他繼續執迷不悟,下次打電話的就不是我了。”
董鏘鏘聽完很不是滋味,也不知怎麼掛的電話。徐銅鷹把電話打到他這兒明顯有最後通牒的意思,可現在的他一點兒忙都幫不上,老白的劫隻有他自己想清楚了才能過去,其他人誰都渡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