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靜謐、寒涼。
千盞紅燈隨著夜風輕晃。
一座矮橋上,
圍了十幾個錦衣衛。
那橋中的女子,還在低低泣訴,在場的漢子,都微微握著拳。
“這劉大不依不饒,非說我是他的人,每每過來滋擾。”
“他自稱是我夫,要我將掙得銀錢給他,不然就要趕走我的恩客。”
“還……還每每將我和八歲的兒子打的遍體鱗傷。全然不給我母子活路。”
秦明斯皺眉道,“那你為何不報官?”
女子悲戚哭道,“他說我若報官,他不過吃幾年牢飯,一旦他被放出,便要了我和兒子的命。”
“大人,我夫早死,隻餘孤兒寡母,去無處去,逃無可逃,隻有被這無賴捏死。”
秦明斯又問那劉大,“你可要辯駁?”
劉大滿臉堆笑,拿著一袋銀子往秦明斯手裡塞。
“大人,我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勞請大人饒過小人這一回。”
秦明斯看了看手中銀子,笑道,“你倒是上道兒,還敢賄賂朝廷命官?”
劉大諂媚道,“不敢。些許小錢,大人辛苦,吃口茶水。”
那女子絕望了,停下不哭了,倒是有些冷眼看著,見怪不怪了。
秦明斯回頭看了看扶搖,
“陛下,這人賄賂微臣。”
蕭景瀾卻異常氣憤,他捏緊拳頭,“這廝欺負孤兒寡母,實在惡劣,打死算了。”
那女子這才借著月光依稀辨認出,這人是剛才扒窗的采花賊。
她心中略略慚愧,原來人家是行俠仗義。
那劉大卻聽“陛下”二字聽的真切。
他驚駭萬分,趕緊跪地叩頭,“陛下饒命!”
扶搖從秦明斯身後徐徐走出,居高臨下,冷著眸子。
“劉大入室行凶,賄賂官員,還抗旨下跪。砍了吧!將其罪行審問清楚,公之於眾。曝屍三日,以儆效尤!”
劉大瞬間癱地,被錦衣衛一把捂嘴帶了下去。
那女子呆了一刻,慌忙行禮,
“謝陛下為民婦做主。吾皇萬歲萬萬歲!”
秦明斯將手中銀袋塞給那女子,
“拿著回去吧!算你的傷藥錢。此後不必再怕他。”
女子收了錢,又朝扶搖和蕭景瀾行了禮,攏著衣衫回去了。
錦衣衛也將劉大帶回昭獄。
一時又寧靜下來。
扶搖先衝燕扶蘇笑了笑,
“蘇蘇,我們回宮吧?”
燕扶蘇眸色動了動,終於軟下氣勢,將扶搖抱至馬上,又用大氅包好。
再回頭深看了蕭景瀾一眼,策馬離去。
蕭景瀾站在原處,滿臉不屑冷嗤了一聲。
他扭頭看了看那白發影衛,“首輔還是這點能耐,做了皇子也未見長進多少,表哥怎麼還搶不贏他?”
白發影衛沉默不語,伸手揭下麵具,月光瀅河映著他清俊的麵龐。
左頰上,有一道淺淺細長的疤痕。
-
燕扶蘇一路橫抱著扶搖。
直到了紫宸殿,
才將她放坐在床上。
他伸出長長的手臂,困守住她。
扶搖嬌軟圈住他的脖頸,眸色盈盈,輕喚了一聲,
“蘇蘇?”
燕扶蘇心頭一酸,軟下眉眼,聲色裡全是淒切幽怨,
“搖兒為何要這樣剜我的心?”
“是我何處讓你不滿嗎?”
“等忙過這一陣兒,我也能陪你出去玩兒。”
扶搖輕輕皺上眉頭,強詞奪理道,
“蘇蘇,你不是知曉我原來已經迎娶過小瀾兒了嘛。他也並無錯處,我總不能說拋棄就拋棄了。”
燕扶蘇垂下眉眼,心道你始亂終棄的還少嗎?
但他沒法兒說出口,他壓著跳動的太陽穴,還想跟扶搖講講道理。
他思索著開口,
“婦人貞吉,從一而終也……”
“等等。”扶搖打斷他,拉下臉來,不高興道,
“不準給我講這些封建教條!我下一步,就是要反對女子三從四德。”
燕扶蘇歎了口氣,握著扶搖的雙手,改了口徑,
“男子貞吉,從一而終也。這句可能聽?”
扶搖點點頭,“你接著說。”
燕扶蘇歎口氣,“你我既然兩情相悅……”
扶搖又打斷道,“我和小瀾兒也兩情相悅。”
燕扶蘇如遭痛擊,他頭皮麻了又麻,浮上滿麵痛苦,壓著嗓音道,
“搖兒,你怎能這般水……”
“水…什麼?”
燕扶蘇覺得自己要瘋了,他第一次覺得同人講不清楚道理。
他忍不住想樁樁件件質問出來。
“搖兒先前所言,竟字字句句都是騙人的嗎?”
扶搖愣了一瞬,她原先是對他說過不少鬼話,自己也不是都能想得起,因而小心翼翼問道,
“你是指哪句?”
燕扶蘇攥住她的手腕,眉宇間纏繞著深重的鬱懣。
他嗓音很疲累,低沉,夾雜著苦澀,想要一件一件同她對質、清算,
“去年你及笄時,在山上,你說你仰慕我,對我真心真意,還念下多首情詩。什麼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什麼所念皆星河,星河皆是你……”
扶搖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兒。
她不好意思笑笑,“我那時是怕你被下藥後惱怒報複,趁山上夜黑荒涼殺我。”
燕扶蘇眸裡倏寒,閃出荒唐一笑,瞬間從頭頂寒至尾骨,他不甘心又問,
“還有那日在廣寒宮,你說選皇夫隻會選我?可你後來……”
扶搖無邪笑笑,“那日啊,那日我正籌劃同裴裴逃跑,你又纏著問,我想先穩住你。”
燕扶蘇如墜冰窟,他難以置信,顫抖著嘴唇質問道,
“還有在桃林,是你先親了我,還同我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要同我一樣,一生隻許一人。”
扶搖擰著眉,理直氣壯反駁道,“那日是你突然將我擄至桃林,我怕的要死,以為你要強占我,再奪皇位。當然是你說什麼,我就順著說什麼了。”
燕扶蘇渾身僵住,他脹紅了臉,急喘著氣道,
“我不信,你明明將我寫得情詩都揣在身上,還用,還用你我第一夜,你穿的那桃紅色的肚兜……”
扶搖歎了口氣,“那情詩裡包著我的重要物件兒,你寫得永不會傷害我的承諾,那是我的保命書。還有那肚兜,那是我要淘汰的,所以就隨手拿來包東西了。”
燕扶蘇怔住了,他眼眶已濕紅,才覺得自己竟隻是個一廂情願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