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廣寒宮。
水榭四周輕紗漫舞。
沈晏清立在曲回橋廊等待,一身雪青色的寬大襴衫。
他今日半束長發,手持折扇,長身玉立,端的是飄逸如仙的魏晉風姿。
他已經等了半天了。
陛下說要給他驚喜,他不免有些期待,嘴角還帶著淡淡笑意。
依然是,在水榭邊倚著橋廊負手而立。
看著一園蕭瑟發呆,心裡思緒萬千。
女帝並未寵幸趙子瀾和影風,想來用意隻能是朝堂博弈。
那是誰給她出的主意?
絕不可能是謝安。
他斷然不會如此火燒自家後院兒。
那是裴知聿?
沈晏清忽又想到,他倆逃跑那夜,裴知聿警惕的眼神。完全不似平日裡那般隨性灑脫。
他倆究竟為什麼要跑?
又有什麼秘密?
沈晏清想著心事,忽然見對麵不遠處,隔著池水,又有個宮女在向他招手。
他皺了皺眉,換了個方向站。
倒是一眼看見,扶搖和裴知聿遠遠的走來了。
扶搖蹦蹦跳跳過來,身著天青色襦裙,披著藕荷色的披風,綴著一圈雪白的兔毛,襯的小臉無比嬌俏。
她如一隻伶俐的小兔,歡喜奔來。
沈晏清眉眼溫軟,伸著雙手,寵溺將她接進懷裡。
“慢點兒。仔細摔著了。”他扶著她的雙臂,滿眼疼愛。
扶搖小臉紅撲撲的,笑得明媚燦爛,“我有好東西給太傅。”
兩人相攜正準備進書房。
卻聽後麵上氣不接下氣一聲,
“三哥哥。三哥哥。”
後麵跟著的裴知聿,一聽這聲音,心道麻煩,又是這八婆。
三人立時站住,回頭去瞧。
沈晏清辨認了一眼,這像是總跟他招手的宮女,如今走進一看,原來是個醫女。
這醫女雖然喊得是裴知聿,卻偏偏跑到沈晏清麵前來見禮。
她容貌清麗,含羞帶怯的行了個禮,“臣女見過陛下、首輔。”
沈晏清皺了皺眉,沒有答話。
倒是扶搖開口了,“裴如茶,你來找你哥哥?外麵冷,進來說話吧。”
一邊給沈晏清解釋,“這是裴知聿的堂妹。”
沈晏清“哦”了一聲,點點頭,扶著扶搖先進去了。
裴知聿斜睨了裴如茶一眼,也進去了。
裴如茶猶豫了一瞬,也跟著進去了。
進去一眼就看見女帝正嬌縱坐在榻上,首輔正殷勤哄她喝水,又幫她拿著暖爐,根本不往這邊瞧。
裴知聿懶懶往椅子上一靠,不耐煩的問,“你又有什麼事?”
裴如茶眼睛看了一圈,見那女帝既有了三房侍夫,依然還無恥霸著首輔,一時有些心酸,但仍拿著大家閨秀的風度,頷首回話。
她溫婉答道,“大伯命我見了三哥哥傳句話兒,請三哥哥休沐時回家看看,祖母和大伯母都十分掛念。”
她看了一眼女帝和首輔又說,“大伯還說,讓三哥哥得空去給雲宣宮的貴人瞧瞧,儘力醫治。”
裴知聿抬都沒抬眼皮,“醫治什麼?那貨哪頓不比我吃得多?”
“就是……”裴如茶羞紅了臉,眼睛又暗瞟了一眼首輔。
偏偏首輔又在此,讓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如何說出口。
幸好首輔隻盯著女帝喝茶,並未往這邊瞧。
“不說就走吧!”裴知聿懶洋洋的趕人了。
裴如茶咬著嘴唇,尷尬立著,快哭出來了。
首輔不曉得還記不記得她,說來她也是救過他的,許是那夜光線昏暗……
裴知聿有些不耐煩了,“你到底說不說?”
裴如茶低著頭,使勁的絞著手裡的帕子,噙著眼淚慢吞吞出門了,她實在說不出口。
扶搖看她出門了,立馬就把小藥瓶子拿出來,慎重倒在細白粉嫩手掌裡一個小藥片兒。
“首輔你看,給你的解毒藥做好了。”
沈晏清盯著這小藥片,笑道,“這個可以解毒?”
扶搖神神秘秘的說,“絕對可以,這是當世神藥,材料金貴。”
她把藥片鄭重放在沈晏清手心裡,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
這時,門一推,裴如茶又回來了。
她出去想了想還是把話傳到的好,她嫡親哥哥尋差事還要仰仗大伯。
而大伯,忽然又成國丈熱門人選。
結果一進門,就看見了女帝手上的藥瓶子。
她也一直在太醫院當值,說實話,確實去偷看過裴知聿在乾嘛?
她睜大眼睛,
看見女帝正在哄首輔吃裴知聿新製的毒藥!
她立刻急了,要辦的事情也忘完了。
衝過去,“噗通”一下跪在沈晏清麵前,“首輔不要吃!”
接著,頭如搗蒜的向女帝哀求,“求陛下放過首輔。臣女願代首輔試毒。”
扶搖愣了一瞬,而後氣笑了,這是幾個意思?還自己加戲?
她穩穩情緒,喝止她,“彆磕了!”
裴如茶停了下來,楚楚可憐的抬起頭來,不過,看著的人是沈晏清。
沈晏清此時皺著眉頭,不知道這又是哪一出?
扶搖耐著性子跟裴如茶解釋了一下,“這是給首輔治病的良藥,你不懂就不要亂說話。瘋瘋癲癲的,嚇朕一跳。”
裴知聿哼了一聲,“跟你說了,她就是個事兒多的八婆。”
沈晏清拿著藥又準備吃。
那裴如茶突然一把抓住了沈晏清的褲腿,“首輔不要吃,不能吃啊!”
沈晏清手裡的藥一下掉地上,他臉皺了起來。
裴知聿立馬跑去心疼的撿起來吹灰。
他衝裴如茶惱怒道,“你這八婆,你知道我這藥有多珍貴嗎?扔了多少材料,廢了我多少道工序,反複實驗了多少次配比,才得了這麼幾片?”
扶搖也有些惱了,問裴如茶,“你沒事兒在這抽什麼瘋?趕快回去吧!”
裴如茶還緊緊抓著沈晏清的褲腿,淚眼朦朧。
沈晏清用折扇嫌棄的扒拉開了她的手,一臉莫名其妙。
而後問扶搖,“陛下還不打她板子?這宮裡的人,還沒有敢鬨成這樣的吧?”
裴如茶哭著說,“首輔有所不知,三哥哥做藥時,我去偷看過。三哥哥是將好好的橘子放到發黴,再取下黴斑養著,日複一日各種操作,做成的這個藥片。”
她哭喊著,“這不就是毒藥嘛?先前,陛下和三哥哥就愛投毒害人,這宮裡不知戕害了多少人?如今竟然害到首輔頭上了?”
她向扶搖磕頭,“陛下,求你放過首輔,臣女願代首輔試藥。”
一番話下來,扶搖都驚呆了。
她穿成女帝以來,還沒有人敢跟她這樣說話,很好!
裴知聿氣得手指指到裴如茶臉上,“你這八婆。我就知道你不是好東西。”
扶搖反應了一會兒,笑哼了一聲,“你這綠茶,扣的一手好帽子。你哪隻眼睛看見這是毒藥了?還想替首輔吃?我這麼珍貴的藥是給你吃的?”
沈晏清眉目陰寒、神情嚴峻的看著裴如茶,沒有說話。
扶搖向裴知聿伸手,“藥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