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隱疾(1 / 1)

頭頂傳來溫和的聲音:“起來吧,彆害怕,朕又不吃人,今日叫你來,有事想問問你。”

“是!”

田園園這才起身,低下頭眼睛再也不敢亂看,心裡打起鼓來。昨天絕情郎他們才來,今天就被召進宮,他們說自己被監視,看來就是眼前之人在監視侯府。可這人是大周的統治者,是死是活全在他的一念之間,惹不起啊,惹不起!

皇上從棋盒裡拿起一顆黑棋,“不知夫人可與朕手談一局?”

他麵前是張石桌,桌子上放著棋盤,幾顆棋子星羅棋布地落在之上。

田園園出身鄉野,對高雅的玩意一竅不通,最多會個五子棋。

她搖搖頭:“回陛下,命婦愚鈍,不會!”

“……你倒是實誠,坐下吧!”他將手中的棋子落下,指了指對麵的空凳子。

田園園行禮:“多謝皇上。”隨後,小心地坐到凳子上,屁股隻敢坐半邊。

微風帶著濕意徐徐而來,滿池荷葉輕輕搖動,幾顆明亮的雨滴順著葉子滾了下來,掉入水中,驚了幾尾魚。

屋簷下的雨滴若珠,成串的滴下,或落入草地、或落入池塘,或落入來時的石道上。

皇上垂著眼看棋盤上棋子,眉毛花白而濃密,粗大的中指與食指夾著一顆白子,而後再次落子,“啪!”

落子聲不輕不重,卻讓田園園心驚肉跳,彆看剛來片刻,她卻度日如年。

他又道:“當年多謝夫人的軍資,成事後也應當記夫人一功!”

聽到此話,田園園抿緊唇,先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免得一激動跟他討債要銀子,做出什麼不可挽留之事!於是在心裡數到十後,她才道:“回陛下,小女子不才,隻能儘些綿薄之力。”

你現在有銀子啦,要是有感恩之心快點還給我吧!

“夫人謙虛了,若不是你的相助,那年冬天不知怎麼熬的。”皇上說著,緊接著又落了一子。

田園園偷偷看他一眼,麵容威嚴,喜怒不形於色,看不出高興還是生氣。她一時拿不準,他是真心感謝還是在點她不要仗著有功就自以為是呢?想了想,還是捧他的臭腳吧,反正是個人都愛聽好聽的,拍拍馬屁總歸不會錯的,於是謙虛道:“回陛下,能為大周儘一份力是命婦的無上光榮,陛下您日理萬機還記得這等微末小事,真乃國之大幸!百姓之福也!”

話落,就看到老皇帝展然一笑,笑的眼尾紋越發深刻起來,可見田園園這馬屁拍到他心上了!

“嗬嗬,來人,上茶!”

一聽上茶,田園園嘴角動了兩下,感情這老皇帝也挺摳門的,不拍馬屁還不讓喝茶。

片刻後,便有宮女端來茶水,白玉茶碗中茶水清亮,散發著陣陣濃鬱的茶香。

田園園喝了一口,入口微澀,回味甘甜,不由地多了兩口。

老皇帝問道:“之前聽星惟說,你回京的路上看到不少棄嬰塔?”

田園園曾經向皇後說過民間棄嬰成風,然而她以朝廷事多,此事不急為由打發了自己。後來她曾寫過折子,也對孟星惟說過棄嬰塔之事,然而皆是泥牛入海,了無音信。不成想今日皇帝陛下會突然問起此事。

“回陛下。命婦出西北後,南國到京,一路走來,發現野地僻林中有不少石塔,塔內白骨累累,繈褓遍布,甚至有那未亡的女嬰被父母投入其間,哭聲嚶嚶,直到氣絕。還有不少人,在生下女嬰直接溺斃,十嬰九女,慘絕人寰!”

老皇帝道將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濃眉一皺,眉心現出一個“川”字,“簡直是豈有此理!男嬰女嬰皆是父母所生,父精母血,懷胎十月,焉能下手殺害親生骨肉!”

“陛下有所不知!大周百姓生男喜,生女悲,其中原因之一便是婚嫁,彩禮幾何、嫁妝幾何!女方不但出同等嫁妝,還需將女兒嫁過去,可謂是雞飛蛋打,人財兩空!而男方則不然,人與財皆得,故而民間常說女兒是賠錢貨,若是家中女兒多了,光是嫁妝便能拔父母身上一層皮,日久天長才有了殺嬰溺嬰的風氣。”

當然還與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有關,不過這話她可不敢說,大周是父尊社會,他又是這個社會頭子,直白地說出來小心弄巧成拙。

老皇帝沉吟片刻,女嬰減少,意味著十幾二十年後打光棍的人就多了。古代醫療水平不高、生活水平低下,人口自然生長率本來就低,若是殺女嬰的風氣漸漸興起,人口大幅度減少,對一個生產力低下的封建王朝簡直就是致命的打擊!

他忽而冷聲道:“去把李夢真叫來!朕要見他!”

“是!”遠處傳來黃侍人的應答聲。

老皇帝也沒有閒情逸致下棋了,將手中的棋子一扔,起身走到欄杆處,仰頭望著漫天雨絲,長歎一聲:“朕困於方寸之間,竟然對民間殺嬰之事不知,若不是夫人告知,任由此事發展下去,將來必定動搖國本。西夷人生下孩子時,不論男女皆獎勵兩頭羊,以此鼓勵生育!而我大周百姓卻因嫁妝溺殺女嬰,簡直是荒謬絕倫!”

田園園嘴角抽了抽,這事跟皇後說了有半年多,她不信皇帝剛知道此事,估計是見到她才想起來吧!

自古當權者都有個尿性,隻要老百姓不造反,民生之事就可以一拖再拖,反正他們是逆來順受的羔羊,暴動時扔幾把草料便能平息所有。以前是,現在是,老百姓就是那任人宰割圈養的豬羊!

老皇帝惆悵夠了,轉身看她,這才直奔主題:“夫人,今日叫你來另有其事!”

田園園的心猛地提起來,還有事?什麼事?昨天噩夢老大來的事?

就在她心驚膽戰時,老皇帝繼續說道:“宋連雲死之前曾說過一句話,話裡有句是礦山繁多,世人不知。當初大青山是在夫人帶領下找到入口,不知夫人是怎麼知道礦山真正位置的?”

來了!田園園袖子裡的手緊緊握成拳頭,大青山確實是因為她才找到真正的入口,今日老皇帝是在試探她知不知道其他礦址!她不知道就算了,可她知道,若是日後暴露就是欺君之罪啊!

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緊張,人越是緊張越容易出錯。

片刻,冷靜下來的田園園起身行禮:“回陛下……”隨後,她將當初告訴杭青天的理由又敘述一遍。

老皇帝露出玩味地笑來,可眼中卻是冷意凜然。

田園園硬著頭皮道:“……命婦隻知道大青山的具體位置。”

“你知道說謊也是欺君之罪嗎?”老皇帝冷冷盯著她的頭頂。

田園園後背一毛,趕緊跪下:“命婦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欺瞞!”她確實隻知道大青山礦址的具體位置,不知其他五座礦址的具體位置啊!

“起來吧!去見見你叔父吧!”

老皇帝臉色平靜下來,從棋盒裡撿起一顆黑棋落在兩枚白子中間。

田園園心簡直要跳了出來,聽到此話後低頭慢慢退出亭子,退到十步遠的位置才轉身離開。

媽呀,嚇死人了!剛才她想問問大壯怎麼樣了,不過老皇帝臉色不好,搞得她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走到花園門口的月牆,在此等候的黃侍人派了一個小黃門帶田園園去見孟星惟,一出宮門,便有一頂綠呢小轎等著。

一進轎子裡,田園園緊繃的神經才放鬆下來,這才發現後背已然濕透了。明明老皇帝看著還挺平易近人的,可他卻給人一種說不來的壓迫感,不愧是真龍天子,就是有氣勢!

“吱呦吱呦……”轎子再次晃了起來。不知晃了多久,田園園都快睡著了,轎子才停下來。

小黃門打開轎簾,溫聲道:“夫人南明宮到了。”

田園園慢吞吞地下了轎子,小黃門一手扶住她的胳膊,一手舉著傘擋在她頭頂。

“謝謝!”

小黃門第一次聽到有人向他道謝,愣了一下,很快低下頭。

前麵是座宏偉的宮殿,飛簷鬥拱,雕欄畫棟,牌匾之上是龍飛鳳舞地三個字:南明殿。

小黃門推開宮門,田園園走了進去,一股清甜的熏香味從宮裡深處傳來。

“是誰?”高大的屏風後麵傳來孟星惟的聲音。

田園園看了一眼小黃門,發現他已經退到台階之下,便回道:“叔父,是我!”

“你怎麼進來的?”孟星惟的聲音有些焦急。

田園園快步繞過屏風,見他半披著頭頂正往這裡來。

幾日不見,他身上的衣裳空蕩蕩的,越發顯得形銷骨立,兩隻眼睛奇大,眼袋發黑,不知是不是睡不好的緣故。

“叔父,您沒事吧……”見他這般模樣,田園園嚇了一跳。

孟星惟搖搖頭,問道:“你怎麼來了?”

“是皇上讓我來的。”

他眉頭一皺,嘴唇有些起皮:“找你何事?”說著指了指屋頂。

看來隔牆有耳。

田園園點點頭把將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聽罷,孟星惟眼神閃爍不知在想什麼。

她勸道:“叔父,您既然與王舜華根本就是子虛烏有,還是早早的脫身才是!”

“說著容易,人證物證齊全,我亦是百口莫辯!”孟星惟苦笑。

聞言,田園園歎息:“我是您侄媳婦,此事我也不好說什麼。要不然,我將此事告訴長輝問他怎麼辦吧!”

“咯噔!”屋頂傳來瓦片碎裂的聲音,看來確實有人。

孟星惟嘴裡說著,卻向她伸出手:“萬萬不可,此事不能讓長輝知道。他遠在邊關,鎮守西北,不容有失!”

田園園遲疑地把手伸過去,孟星惟示意她攤開,隨後手指在她手上寫了五個字:周廷禕乾的!

她渾身一震,果然是周廷禕!他為何要這麼做?不會是喜歡戴綠帽子吧!

“知道啦,我不會說的。可是叔父,您明明是冤枉的……”

田園園嘴裡也繼續說著,卻一把拉住孟星惟手,在他掌心寫道:定國公要害孟家!

他眼神一凜,驚訝地看著她,在她手心上寫道:當真?

田園園點點頭。

孟星惟沉吟片刻,在她手心寫道:劉太醫!

田園園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為什麼要找劉太醫?

“去吧!他會告訴你的!”孟星惟卻不欲多說。

因為頭頂有人,兩人也不敢說太多。

從宮殿裡出來後,田園園轉身看了一眼南明殿的屋頂,不過沒看出什麼異常。

第二天,候府就傳來小孟夫人身體不適的消息。

劉太醫給小孟夫人把過脈,發現她身體健康,胎像穩固,不像有什麼事的樣子,不由疑惑地看著她。

田園園此時靠在床上,後背是幾個大枕頭,是用剩下的抱枕做的,二樓現在有座能同時坐十四人的大沙發,軟墊抱枕,底下鋪著波斯地毯,每日還不限量供應茶水點心,於是有不少大戶夫人小姐沒事會來二樓買幾身衣裳,小聚一下,日子一長都快成了小姐們必來的名媛會。現在麗衣坊的生意整體步入正軌,訂單已經排到年後,銀子也是大把大把來。

不過這些都是青娘在打理,田園園退居幕後隻管收銀子就行。

言歸正傳,田園園看了一眼特好,“去把在廚房裡溫的藥端來,順便將沈宛靜叫來,也給她看看。”

“哎!”特好應下離開。

沒辦法,噩夢暗樁一日不除,田園園對誰都得保持戒心。

田園園見她走了,坐直身體,目光幽幽地看著劉太醫:“我叔父讓我找你,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劉太醫手抖了一下,佯裝鎮定地搖搖頭:“下官不知道夫人您的意思。”

“我看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你肯定知道什麼,跟我叔父有關……”田園園抬手擋住嘴,小聲道:“那個我叔父是不是身體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比如雄風不振?!”

孟星惟是個小受,與周廷禕廝混這麼多年,能對妹子硬地起來才怪!

劉太醫跟吃了蒼蠅一樣,整個臉都擰巴在一起,欲言又止地看著胡亂猜測的小孟夫人。

田園園見他表情,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低聲道:“諱疾忌醫啊!侯爺有隱疾之事,你也知道。可否隨我進宮麵聖,還侯爺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