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山村(1 / 1)

亭子外雨聲嘀嗒,雨勢不大,卻是潮濕陰冷,天邊陰雲低垂,雷聲隱隱,看起來雨是一時半會停不了。

孟星惟不喜歡雨天。每逢雨天,他肩頭的舊傷便會隱隱作痛,痛入骨髓,直到天晴之後方能緩解。他一手攏著袖子,一手去端茶碗,當冰冷的指尖觸碰著滾燙的瓷碗,有些被灼痛。熱茶下肚後,原本空蕩蕩的胃,瞬間充滿暖融融的熱意,連帶著身體也鬆快些,頓時,眉眼舒展,儘顯清俊之色。

他放下茶杯,長歎一聲。波托向來女子為尊,一個女人可以娶多個男人,如同大周的三妻四妾,公序風俗完全相悖!這讓人如何能接受?!

一旁的周廷禕見他臉色微冷,知他心情不佳便也跟著沉默下來,見他長歎出聲,溫聲道:“我曾見過那位公主一麵,顏色姣好,明豔大方,又是一國公主,身份何其尊貴。如今願意下嫁長輝,長住大周,於政治上鞏固兩國邦交,於你們而言更是錦上添花!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為!”

對於周氏皇族來說,與波托王室和親百利而無一害,自然對此事樂見其成!

孟星惟冷聲道:“堂堂一國大將軍做她的麵首男寵,那大周還要不要臉麵了?”

一個女人,如同男人一般拋頭露麵,還豢養不少麵首,一個,二個、三個…七八個之多,若日後真與長輝成婚,介時鎮遠侯府將會成為京城最大的笑話!而長輝頭上則是無邊無際的青青草原!這般放浪形骸的平妻,如何能娶?!如何能要?!

周廷禕笑道:“放心,是她嫁於長輝,自然是長輝之妻,怎能說長輝是她的麵首呢?而且……”他話鋒一轉,眼神深沉:“此事是波托女王親自保媒,若是長輝不應,恐怕有傷兩國國體!”總而言之,你不娶也得娶!

此話一出,孟星惟眼神一冷,神色多了幾分疏離。

這時,周廷禕見他渾身散發著怒氣,便輕咳兩聲,輕聲勸慰:“咳咳,你也彆多想。聖旨還未下,一切還未有定論。說不定那公主突然改變主意呢,畢竟是蠻族隨心所欲也是正常!”

這些冠冕堂皇的話,隻讓孟星惟更是氣悶。想嫁便嫁,想不嫁便不嫁,她是隨心所欲了,可孟家的臉麵呢!話雖如此,二人誰都知道,此事乃是板上釘釘之事。待小孟夫人回京之日,便是昭告天下之時!

看著周廷禕虛情假意的臉,孟星惟心口堵得更是難受,將茶碗中的茶一飲而儘後便起身告辭。

“這剛來便走嗎?午膳用過再走也不遲!”周廷禕出聲挽留。

他現在一肚子氣,早就吃飽了還吃什麼飯,便壓著怒氣道:“今日還有公務在身,改日再說!”話落甩袖離開。

“星惟,你彆走啊!我命人做了你最喜歡的菜!”

周廷禕一看他來真的,便趕緊追上去,在人還沒有出涼亭的時候,一把抱著他勁瘦的腰肢,懷中的身體有不同於其他男人的纖細柔軟,靠得近還能聞到陣陣冷香。

“放手!”孟星惟臉更黑了。

在他耳鬢廝磨的男人,曖昧地輕咬他的耳尖,含糊的說:“不放,你我許久不曾親近……”話還未說完,便被孟星惟一掌推開。

他手上收著勁,周廷禕隻是踉蹌幾步便停了下來。

隨即,清俊的人大步離開涼亭,毫不猶豫地走入雨幕中。

周廷禕望著他挺直的背脊,幽幽探了一口氣。

亭外屋簷下大珠小珠接連而落,落雨成簾,陰雲低垂重重,雷聲閃電陣陣。不遠處有叢芭蕉樹,葉片大而濃綠,頂著幾束萎靡的紅花。

再遠些,一個大腹便便的女子靜靜地站在樹下,冷冷注視著二人……

天還沒有亮,田園園就把幾人全部叫起來。孟長輝既然讓她趕緊走,定然是有什麼事要發生,為了免去牽連到什麼奇怪的事件裡,還是早走為妙。

於是,天光熹微,城門一開,他們一行人便急吼吼地出城了。

在他們離開的兩個時辰後,豐城突然封禁,不許人員進出,至於原因暫時不得而知。

再說田園園一行人出了城後,繼續北上,行至中午,烏雲滾滾,風聲大作,轉瞬間瓢潑大雨傾盆而至。

幾人在一處斷崖下避雨停歇,山崖突出一塊,正好能停下兩輛馬車。

看著頭頂突出的石壁,田園園突然想起她被劫持後,也曾來過這樣的崖壁下避雨,後來發生山洪和泥石流,差點嗚呼哀哉,幸虧是本書的女豬腳,要不然難逃一個死字!

好在雨來得急,退得也急,不到兩刻鐘便雲消霧散,太陽重新露出臉來。

幾人重新上路,因為剛下過雨,地麵有些泥濘,馬車走快時能感覺到後車輪偶爾會打滑。快黃昏時,在官道上看到不遠處的山坳中有座小山村,一行人便決定去借宿。

從泥濘的官道下路,沿著一條土路向村子走去,村子很小,一眼就能看到頭,左右不過才十戶人家。

兩輛馬車突然而至,引來不少圍觀的村民,他們紛紛圍上來,對著馬車評頭論足,小聲議論。

海納跳下馬車,向圍觀的村民一拱手,朗聲笑道:“各位鄉親父老,我和家人途經此地,天色將晚,想在此地尋摸一個住處。還請行個方便!”

陳老九從後麵一輛馬車跳下來,他下個目的是宜州,田園園上京正好經過,便暫時同行一段日子,再說有吃有喝還有馬車坐,何樂而不為呢,女眷們則在馬車上等著。人生地不熟,這種事還得男人出麵。

山民們一看兩個大男人要借宿,頓時露出遲疑的神色,尤其家中有女人小孩兒的,更是連忙走開,神色緊張起來。

海納看到他們戒備的眼神,便從懷裡掏出三兩銀子,對眾人道:“這是我們今夜借宿的費用,還請老鄉們行個方便!”

對於年收入不足一兩銀子的村民來說,要想攢上三兩銀子就得不吃不喝三、四年才行。

可麵對如此巨款,他們還在遲疑。

陳老九與海納對視一眼,對於村民的猶豫很是不解。

就在這時,芃芃的小腦袋從車簾裡鑽出來,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的村民。

小山村的人們哪曾見過這般乾淨漂亮的小丫頭,又白又胖好像年畫娃娃。

有孩子意味著有女人,意識到眼前的男人拖家帶口,山民頓時放下心來,當即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率先走了出來,操著一口方言局促道:“你們要是不嫌棄可以住窩家裡頭。”

其他幾個村民見此,這才反應過來,爭先恐後地邀請起來:“住窩們家,窩家,窩那婆娘在村裡最會做飯的!”

“來窩家!窩裡兩個房間呢,敞亮!”

“哎呦,誰不知道你家臟得像是狗窩,誰會去呀!來窩家,我家乾淨!”

“我家臟,你家就一間趴趴屋,還有四五個孩子,他們住哪兒啊?院子裡嗎?”

“你胡說八道……

就這樣兩個婦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杠了起來,其他人見此把她們擠開,一窩蜂的轟到海納跟前。

還有一個男人,長的形貌猥瑣,眼睛一直往馬車裡瞟,在看到海納黑著臉看自己後縮著脖子,悻悻地離開。

最後,他們還是選擇了抱孩子的婦女家,那婦人喜形於色,趕緊招呼海納他們跟自己走,其他山民見此羨慕嫉妒恨。

海納把馬車停下後,田園園抱著芃芃與小紅才下馬車。

那婦人抱著孩子過來見禮,隨即引著四人往屋裡進。

這女子家也是兩間房,一間內室,一間集客廳、廚房為一體的多功能堂屋,院子的籬笆是用樹枝圍成的,空地上種了些青菜和蘿卜,還有幾顆開了花的大蔥,屋裡屋外拾到的很是乾淨整齊。

海納把銀子給了那女子,她紅著臉接過福了福身子,然後抱著孩子走進屋裡,往鍋上添水。

田園園盤腿坐在灶邊的蒲團上,將芃芃放在另外一個蒲團上,問道:“家中就你一人嗎?”

那女子也放下孩子,羞澀笑道:“窩男人去地裡鋤草,一會兒便回來。你家女伢兒真好看,可有兩歲?”

芃芃第一次看到與她差不多的小孩,盤腿坐在蒲團上,好奇的看著黑瘦的小男孩以及他胯下的雀雀,婦人的孩子穿著開襠褲,公然著露鳥。

“下個月才滿一歲,你家的孩子呢?”

女子有些驚訝地看著芃芃:“咦呀,你家女伢看起來比我伢兒大呢!麼想到比我伢兒還小一歲呢!”

田園園略微驚訝的看著蒲團上的男孩,他還沒有芃芃高,又黑又瘦,大腿甚至還沒有芃芃的胳膊粗,看起來不像兩歲,倒像七八個月的孩子,似乎還沒學會走路,兩條大腿一使勁就顫顫巍巍的,看人時眼神呆滯,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比起病歪歪的小男孩,芃芃又高又壯,眼神靈動,嘴唇紅潤有光澤。

“你家孩子是不是生病了?”田園園試探的問了一句。

女子看著蒲團上的兒子,他兒子平日和其他人家的孩子差不多,往日也沒看出什麼不同。而今與女伢坐在一起,這才發現自家孩子甚是瘦弱,便苦笑道:“窩家窮,沒得什麼好吃的,伢兒便吃了虧!”

山民地少,一年到頭耕種下來,也不見得夠吃,大人吃不飽孩子如何能長好!

都是當娘的,田園園看著瘦弱的孩子頓時起了惻隱之心,對小紅吩咐道:“馬車裡還有些糕點,拿來給孩子嘗嘗!”

“哎!”小紅應道,起身去拿糕點。

女子擺擺手,臉上現出焦急之色:“這咋使得,你們住窩家還給窩銀子,咋還吃上你們的啦!”

田園園笑道:“不妨事!是給你家伢兒吃的!”

“那多不好意思!”女人羞紅了臉。

這時,灶上的水燒開了,女人起身從牆上取下一個布包,從裡麵掏出半把褐色的樹葉,扔進了開水中,笑道:“這是窩們常喝的茶葉,還是新摘的,你們嘗嘗。等窩男人回來再做飯!”接著又從桌子上拿了幾個黑陶碗,給幾人一人舀了一碗。

田園園輕輕吹開碗上的茶葉,露出褐色的茶湯,淺嘗了一口,有些苦。

陳老九沒喝,問道:“為何你們不願意讓男人留宿呢?”剛才若不是芃芃露出頭,這會兒還在外麵,哪能喝上熱茶呢!而且給銀子也不要,倒是有些奇怪。

女人將額前散落的頭發掖到耳後,看了一眼陳老九,羞澀一笑:“窩們怕男將留宿,是因為窩們陳家村以前人戶有幾十呢,大前年有兩個男將過來借宿,窩們村長好心留他們過夜。可是嘞,到了第三天來了一群山匪,把窩們村雷肥啦…就是打劫啦!還殺了好幾戶人家。老人說那兩個男將就是山匪過來探路的。之後,窩們就怕男將借宿嘍!要不是看到你家娘子和孩子,窩們也不敢留下的說。”

沒想到一個這般貧窮的小山村還經曆過這般禍事。

小紅提著包袱走來,聽到陳娘子的話,好奇地問道:“既然這裡不安全,你們怎麼不遷走呢!”

陳娘子苦笑道:“你是女伢子不懂,哪能想遷就遷呢!”

大周戶籍製度嚴明,不是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的,出門進城要路引,戶籍遷入遷出還要到縣衙報備辦手續,一般情況下是不容許隨便離開戶籍地,像田園園京城三河的跑,就是辦了路引。而這路引,一人便是一兩銀子,兩人二兩,三人三兩……所費之資,不是一個普通人家能承受的。除非類似三河城那般,由官府發放路引,要不然不是誰都願意花這個銀子!

田園園接過她手中的包袱,笑道:“娘子說的沒錯,田地不能帶走,他們走了又如何度日?”

小紅吐了吐舌頭,挨著芃芃坐下。

芃芃將手裡的陶鈴遞到小男孩的麵前,大方的將玩具分享給這個小孩子。

小男孩想要又不敢拿,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娘親,陳娘子有些不安地看著田園園。他們是自己的貴客,萬一兒子惹哭了小女娃,不在自己住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