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臟穢(1 / 1)

店家從露天廚房端來她們要的糯米和燒麥,輕輕擺到桌子上,隨後對著幾人微微一笑,黑黃的臉上現出深刻的紋路,轉頭間能看到黑發裡夾雜著許多白發。

剛才兩人吵了幾句嘴,他的心情也有些低落,眼角有些泛紅,卻還是強顏歡笑:“幾位客官先吃著,我這就去煮麵條!”

待他一離開,小紅不由地抹起眼淚,不知是否想起遠在三河的生父。

從夫妻二人隻言片語中,幾人也猜出了大概,唏噓兩聲後,紛紛拿起筷子吃起飯來。

他家的糯米糕加了桂花,軟糯香甜,甜而不膩,還有淡淡的花香,令人食欲大動,三人吃完一盤立刻又要了一盤。燒麥味道也不錯,尤其糯米蒸得恰到好處,不軟不硬,口感不錯。

他家的麵條也好吃,是當地最常見的清湯麵,麵筋湯清,麵條份量又足。小紅和田園園胃口本來就不大,兩人都是苦日子過慣的,從骨子裡不願意浪費糧食,便都吃完了,最後肚子吃得發撐,稍微一張嘴就要乾噦出來,連芃芃的小肚子也鼓了出來,靠著海納眼神發直地看著桌子上的糯米糕。

田園園給幾人各倒了一碗茶水清清嘴,隨後喊道:“店家算賬!再來兩份桂花糕打包帶走!”

“哎,來了!”店家應了一聲,從廚房後麵站起身,手裡拿著一串元寶塔,隨手一放快步走來。

店家和夫人算賬,小紅抱著芃芃,一大一小好奇地看著桌子上元寶塔,金光閃閃,好像用真的金子做的。

芃芃向元寶塔伸出手,小手抓了兩下,離得遠隻能抓兩下空氣,“花,花!”

“大叔,這是什麼花,真好看!”

小紅老家在西北,都說十裡不同俗,何況相隔千裡呢!故而認不得元寶塔也是情有可原。

她的話一落店家還沒回答,一個婆子從廚房櫃台後麵站起身,她頭上裹著一塊藍頭巾,眉頭緊皺,嘴角下耷,仿佛世上有太多悲苦令她笑不出來,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執拗的苦澀,叫人看上一眼心情都跟著沉重起來。

她眼神有些凶狠:“這不是花!是我給我兒子疊的元寶塔!”說著拿起元寶塔,惡狠狠地瞪著小紅和田園園,突然罵道:“都不是好東西,”

店家剛算完賬,回頭看到這麼一幕,生氣地喝道:“你這婆娘做什麼!沒得嚇了人!”說著氣勢洶洶的走了過去,看樣子是想打他的婆娘。

田園園對海納頷首:“攔下他!”

這女人眼神不穩,一看就是受了刺激後精神不正常,再結合之前二人的交談,便知他們有一個兒子,英年早逝,母親承受不住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變得神經兮兮,這世間最痛苦的莫過於此了!

他一個閃身擋住店家麵前,冷聲道:“無妨,不至於打人!”

小紅抱著芃芃已經躲到一邊,手足無措的看著眼前一切,不明白那女人好端端的為何罵人。

“對不住客官,自打我兒子死後,我這婆娘人就憨了,說話什麼的也不正常。”店家向幾位拱手道歉。

“都是可憐人,不必掛懷!”田園園溫和的安慰著,隨即又問:“店家,不知前麵是城還是縣,離得可遠?天色將晚,我們能否在天黑之前趕過去?”

店家抬手指著北方,“前方是豐縣,不過離我們這裡大概有三四個時辰,你們若是要進城過夜,路上……”

“不能去!”

店家的話還未說完,他媳婦忽然打斷他的話,聲音極是淒厲,嚇得芃芃哇一聲哭了起來。

田園園趕緊從小紅懷裡接過她,摟在懷裡輕聲安慰起來,小丫頭緊緊摟住她的脖子。

“你這婆娘嚇著人家娃娃了!”店家惱怒的嚎了一聲。

那婆娘從櫃台站起身,雙手胡亂揮舞起來,神經兮兮的說:“不能去,不能去,路上有鬼!”

大白天的看著她神經兮兮的樣子,幾人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有種毛骨悚然感。

好在店家拉住她,對幾人說道:“你們路上快些!半路有座亂葬崗,你們千萬彆停留,聽到有人叫你們也萬萬不能應。我兒子身子骨弱八字輕,和他媳婦走夜路回家,半路不知遇到什麼,當天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三天人就沒了,我這婆娘一聽彆人說北去就這樣,你們快些走吧!”

田園園道:“打包的桂花糕還沒給我們呢!”

等他們離開時,天色已晚,望著離開的馬車,那瘋婆娘眼神發直的呢喃著:“不能去啊…不能去啊……”

幾人繼續向北駛去,雖然瘋婆娘嚇了她們一跳,但都沒放在心上。

馬車搖搖晃晃,芃芃窩在床褥上睡得香,而田園園躺在她身旁,心裡說不能睡,可也覺得眼皮漸漸加重。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覺得身上猛地一冷,侵肌蝕骨,寒意逼人,猶如寒冬臘月兜頭一桶冷水,頓時那點瞌睡瞬間消失,雞皮疙瘩全部起立,汗毛倒豎,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哇~~~~”睡得好好的芃芃突然大哭起來,她撲騰的小腿,眼睛卻還緊緊閉著。

“少夫人,芃芃怎麼了?”車外傳來海納的詢問聲,不知怎麼回事,他的聲音與往日截然不同像是隔了一層水膜有種不真實感。

“沒事。”

田園園抱起芃芃,心也不爭氣突突地跳了起來,她一手輕拍著她,一手掀開車廂上的簾子。

天不知何時已經黑了,唯有地平線線上擦出些許火紅,紅與黑相映著,無端生出幾分不祥的預感。

“咱們到哪兒了?”

“…快到了…”海納的聲音很冷。

田園園心猛地漏了一拍,隨後又瘋狂的跳了起來,抑製不住,“咚咚咚咚咚……”心跳的很快,感覺要從胸腔裡跳了出來。

她身上陣陣發冷,心頭警鈴大作,迫切的問:“海納!我們快到哪了?”

“……快到了……”他的聲音跟剛才一樣冷,連曲調都一模一樣。

田園園倒吸一口涼氣,完了,真遇到了什麼!海納中招了!

真的勇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正麵剛才是王道!

她給自己打完氣,從馬車後麵翻出一根擀麵杖,然後膝行兩步猛地掀開車簾。

下一瞬,一股寒意撲麵而來。然而車轅上的一幕令她如墜冰窖,隻見海納背上趴著一個黑衣老太太,聽到身後的動靜後,轉頭露出一個惡毒的笑……

不知何時起,周圍生滿濃白色的霧氣,滾滾而來,不一會兒就遮天蔽日。這時,山道上一個婦人背著一個黑衣老太太遠遠而來……

田園園背著祖母,在山路上慢慢走著,路很窄,還有許多小石頭,硌得她腳底板疼。

“奶奶,還有多久才到?”祖母很重,山路很長,天也很黑。

“……快到了……”祖母說。

田園園覺得脖子被祖母勒得慌,深吸一口氣,繼續背著她往山上去。

陣陣寒意從脊梁骨裡生了出來,冷的她指尖發顫。

又不知走了多久,她累得氣喘籲籲,“奶奶,還沒到嗎?”抬起頭,隻看到漫山遍野的濃霧。

“……快到了……”祖母說。

田園園被勒得喘不過來氣,難受地說:“奶奶,我勒得慌!”

“……快到了……”

快到了……快到了……快到了……

祖母每說一次快到了,手便緊上一分。

不知走了多久,田園園勒得眼前發黑,白眼外翻,最後無力癱倒在地。

可是身後的祖母卻像是一塊大石頭般沉重的壓在身上,脖子上的胳膊漸漸收緊,她快要窒息了,“奶奶……唔唔唔……放開………”

她試圖掰開禁錮在自己喉嚨的胳膊,可乾瘦的胳膊像是兩塊烙鐵死死的勒著她,喉嚨裡的空氣一點點消失……

“快到了!快到了!!!”蒼老的女聲變得尖銳起來,夾雜著無儘的惡意,手下越發的用力。

“咯咯咯……”

田園園翻著白眼,口中發出咯咯咯無意識的聲音,就當她以為自己要被掐死時,一聲炸雷在耳邊響起:“滾開!!”那聲音竟是極為熟悉!

緊接著脖子上的禁錮瞬間鬆開,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猛然一輕,陰冷之意也隨之而去!

“咳咳咳……”田園園捂住脖子轉頭看去,隻看到天上天下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沒有……

朦朦朧朧,恍恍惚惚間,芃芃的哭聲穿透茫茫了白霧,她向發出哭聲的地方走去……

“嗚嗚嗚,娘,嗚嗚嗚……”

田園園慢慢睜開眼很快又閉上,燦爛的太陽正對著她的臉,照的她根本睜不開眼睛,也不知哪個大神把她放在七月的太陽下,這是要爆烤人乾嗎?!

“夫人!你快睜開眼睛啊!!”耳邊傳來小紅淒慘的哭聲,“芃芃不能沒有娘啊!”

海納聲音也飽含悲痛:“少夫人!你不能死啊!”

我也想睜開啊!可是太陽太大根本睜不開啊!田園園腹誹,隨後輕咳兩聲:“她娘還活著。”

她的聲音一發出來,二人驚喜若狂:“夫人!”

“少夫人!你沒事吧!”

田園園抬手捂住曬疼的臉,呻吟一聲:“快把我抬到樹下!曬死老娘了!”

“哦哦!”

兩人一個抬頭一個抬腳,正要合力把她抬到樹下時,一個欠揍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再等等,多曬會兒!”

咦?這個聲音?!田園園側臉看去,隻見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一隻手撐著頭,側躺樹蔭下,身子底下墊著他們的涼席,腳邊坐著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芃芃。

男人不是彆人,正是外出尋母的陳老九!

田園園在小紅的攙扶下,慢慢坐起身:“你怎麼在這兒?”聲音微啞。

“我不能來嗎?”陳老九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陰魂不散,剛剛才擺脫你!”田園園摸了摸脖子,沒有鏡子她看不到自己脖子上黑紫色的掌印,隻覺得喉嚨不適,吞咽口水時有些脹痛,“我怎麼了?”

海納道:“少夫人,你已經昏迷一天一夜!”

田園園驚訝不已:“什麼?我昏過去了?!”她明明隻是做個夢而已!

陳老九坐直身體,嘲諷一笑:“你又被臟東西纏上了!話說,你上輩子該不是一個十惡不赦罪人,要不然怎麼會接連被臟東西纏上呢!”

“哼!你這黑心鬼還有臉說我,遇到你準沒好事。話說你怎麼在這兒?迷路了?”田園園反唇相譏。她本身就是異世一縷魂魄,附身一個已死去的人,能看到彼岸的人也屬於正常範疇。她站起身往樹蔭下走去,“芃芃,我的大閨女,嚇著你了吧!”

“彆動!你身上陰煞未褪,不宜接近明珠!還是老實的在太陽下多曬一會兒吧!”陳老九倚著樹乾,對海納二人說道:“你們不熱嗎?讓老田一個人呆著!”

“……你真不是借機捉弄我?”

田園園覺得頭發都要被烤焦了,站了一會兒,她就發現不對一之處,就是頭頂太陽再曬再烈,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炎熱,她摸了摸胳膊,入水冰涼。

“信不信由你!”

海納指著自己的脖子道:“少夫人!你的脖子上有兩個黑紫色手印!昏迷前,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麼?”

原來昨日從茶寮出發後,大約過了兩個時辰。那時天剛剛擦黑,馬車中突然傳來芃芃的哭聲,他回頭看去,正好看到田園園從馬車裡爬出來。突然間,她的眼神變得驚恐萬狀,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好的東西,隨後兩眼一翻,人事不省。任由二人呼喚都不醒,正在這時,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她一臉平靜,似乎睡著了。可是臉卻一點一點脹的通紅,喉嚨中也發出“咯咯咯咯……”的氣聲。隨後,她向脖頸間摸去,卻怎麼也摸不到脖子,似乎有看不見的手在掐她。

兩人無論怎麼叫,她都醒不來。

眼見田園園出氣多近氣少,就要一命嗚呼之際,陳老九神兵天降,這才救下了她。

田園園臉曬的通紅,可是身上卻不見一點汗珠,她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幕,臉色一白:“當時你背上爬著一個黑衣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