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擋災(1 / 1)

走到半路又遇到陳老九,他還不知道田園園複活的事情,對高遠說的話也是報了幾分懷疑。不過,他聽人說江福子帶著一口棺材去了廢街。

廢街是三河人的叫法,它在城西與城北的交界處,因為附近都是廢棄還未修繕的院子而得名。

然後,三人馬不停蹄的向廢街而去。行至半路,高瞻好端端的憑空摔了一跤,陳老九還打趣他今天犯煞不該出門的。

誰又能想到,一語成讖呢!

一片雪花落在孟長輝臉上,冰冷的觸覺讓他從恍惚中回過神,黑漆棺材裡的人並沒有消失,依然滿臉微笑的看著他。

他下意識地揉了揉太陽穴,天地蒼茫,雪花飛揚,周圍所有的屋舍與人都淡化,唯一能看清楚的便是那熟悉、蒼白、失而複得的人……

“唔唔唔唔!”

被堵著嘴巴的老道一從地洞裡被拉出來,就看到黑漆棺材裡的田園園,頓時暴跳如雷,

他用舌頭死命地把堵在嘴裡的破布往外抵,肮臟的口水順著嘴角的縫隙往外流,“噗”地一下便把破布吐了出來。

“孟長輝!!!你不是說她死了嗎?!!”

此時的老道目露癲狂,她還活著!!活著!!不,她不能活!她不是死了嗎?隻有她死了才能守住銀礦!!殳族得不到的東西,誰也彆想得到!!

孟長輝壓根沒聽到他絕望地咆哮,滿心滿眼隻剩下那死而複生的女人。

田園園衝他揮揮手:“你,你,胳膊,咋啦?”孟長輝的左臂一動不動,一看就有問題。見他還是傻乎乎地看著自己,想爬出棺材,奈何體力不濟,隻好虛弱的趴在棺材上。

江福子對抬棺材的士兵擺擺手,棺材慢慢落地,田園園抬了一眼還沉浸在震驚中的孟長輝,隨後眼神落到綁得像是隻蟲子的老道,在路上江福子已經將下毒的始末告訴了她。

“是你,下的毒?”

她曾經在城中見過他,當時還以為是眼花。

老道坐直身體,陰厲地看著她,“你不是死了嗎?”

田園園摸了摸不適的嗓子,一說話好像有刀在割她的肉,緩慢地一字一頓道:“上,天,庇,佑。”

說是上天庇佑,其實多半還是因為田婆子送給她的仙丹。

“桀桀,上天庇佑?”老道最恨的就是上天,若是上天有庇佑,殳族百年大計焉能不成!他咬牙切齒地看著她,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此人必除!

田園園感受他的憤怒和恨意,要不是四肢被綁住,這老道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殺了她!不過,她到底乾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讓他這般欲殺之而後快!

木水生見到江福子來,像是終於見到了親人一樣快步走過去,臨去前還不忘吩咐士兵:“把他押下去!好生看管,千萬彆讓他死!”

“是!”士兵們應下,隨後兩個士兵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胳膊拖著往院外走去。

孟長輝也終於從震驚裡回過神,快步走到棺材前,單膝跪在地向棺材裡的女人伸出手。

田園園淡然地望著他亮如星子的眼眸,看到了他不言而喻的喜悅之情。任由他粗長粗糙的手掌落在臉上,她輕輕一笑,衝他眨眨眼睛,孟長輝手忽然顫抖起來,手下的皮膚與前日蒼白冰冷的皮膚不同,是微涼的,小指碰到的耳垂是溫熱的。

他輕輕撫摸著她的臉,像是在愛撫著失而複得的珍寶,昨日種種,猶如隔世。

看著兩人深情地對望,單身狗木水生不由地撇了撇嘴,惡狠狠地看了一眼周圍的士兵,喊道:“收工收工!該回去了!”隨後,大步向外走去。

在士兵拖著老道快經過棺材時,田園園歪著頭看他,笑道:“對了,我快死的時候其實吃了一個藥丸。據送我藥的婆婆說,這顆藥丸是一個老道給她,說是感謝她的贈餅之恩,說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可以解世間萬物之毒……”話未完,便看到他頹然地閉上眼,一臉的絕望。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田園園輕笑一聲,果然他就是田婆子嘴裡的老道。

孟長輝看到宋百年向他投來目光,以及身後被攔下的高瞻等人,他單手摸了摸她的頭,將她扶到棺材邊,輕聲道:“你先坐,我去去就來。”

“嗯。”田園園小心的坐下。

老道想到兩年前,他從朝廷的圍追堵截中逃出生天,之後殳族伏法。噩夢開始到處尋找他,在與噩夢排名第一的殺手對戰後身受重傷,最後僥幸逃脫,一路西下。

還記得那日,天降大雨,雨緊風也緊。他來到一處破廟避雨,顛沛流離許久,一身破衣爛衫像是街上隨處可見的乞丐。當時廟裡已經有不少避雨的旅人,他一進去便選了一處偏僻無人的地方。不過因著重傷未愈又淋了雨,到了午夜他發起高熱,迷迷糊糊間似乎有人在給他喂藥。待燒退後,發現救助他的是個老嫗,觀之麵相也是個苦命人。

翌日雨霽雲收,那老嫗在臨走前還給了他一塊炊餅,許是看她太苦,許是感念她的善心,便動了惻隱之心贈送了三丸殳族解毒秘藥。

沒想到當年的惻隱之心,在陰差陽錯下又救了田園園,最想殺死她的人竟然救了她三次,當真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果然是上天庇佑!老道睜開眼睛,陰鷙的眼睛紅地像沁了血!

可狼之所以為狼,是因為它有能撕裂血肉的尖牙利嘴!

就在經過到田園園身邊時,綁在老道胳肢上的繩子突然崩裂,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時,他一掌拍向坐在棺材上的田園園……

當孟長輝聽到繩子斷裂的聲音,回頭看去時,一襲白影像是一道閃電從他身旁掠過……

“哥!!!!”高遠淒厲地叫聲劃破天際!

那日大雪簌簌而落,潔白如垢像是高瞻翻飛的衣袂,殷紅的血從他唇角大口大口湧了出來……

“呼呼呼……”田園園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大腦在一瞬間當機,直到高瞻高大的身體栽到她的身上,空白的大腦才回過神,滾燙的鮮血漸漸浸透她的衣襟,“高,高瞻,高瞻!高瞻!!!”她用儘全身力氣,嘶聲力竭呼喚著懷中之人!

他剛剛擋在她的身前……

高瞻虛弱的環住她著腰身,頭枕著她單薄的肩膀,大口大口的血從嘴中噴出,順著田園園的肩膀流下。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碰觸著心愛之人。

“咳咳……”一股夾雜著碎肉的血從高瞻嘴裡噴出,他虛弱地看向遠處的弟弟,無意識地呢喃著:“園園,園園……”“我,我在,看,看大夫……”田園園緊緊地抱著他,顫抖著回應。他輕輕地搖搖頭,他是大夫,清楚地知道剛才那一掌已經傷到了內臟,胸骨已斷,他要死了。

高遠連滾帶爬地來到他們身邊,跪在哥哥的麵前,淚流滿麵地看著他:“哥哥!你流血了!我們去找歐陽先生!!”高瞻搖搖頭,又嗆出了一口血,“不了,讓我在最後好好看看你們……”“彆,死,求求,你彆死!!”田園園的眼淚洶湧而出。

陳老九也走了過來,頹然地跪坐在二人旁邊,臉上木愣愣地。

“哥哥!哥哥!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怎麼辦!爹死了!娘死了!你也死了!我什麼也沒了!哥啊哥!”高遠悲痛欲絕,失聲痛哭!

看著眼前慘烈的一幕真是聞著悲觀者泣,連木水生也濕了眼眶,孟長輝也走了過來,想從田園園手中接過高瞻,可她卻臉色煞白的搖搖頭,緊緊抱著懷中漸漸脫力的男人。

而那老道在拚儘最後的力氣打出一掌後,口中噴出一蓬紫黑色的血,隨後重重倒在地上,喘著粗氣眼神陰毒的望著田園園,真是上天庇佑,這樣也沒死啊……不甘心,好不甘心…

木水生見那老道有進氣沒出氣,連忙指揮士兵們把他抬走去救治。

田園園知道高瞻愛著自己,可是卻怎麼想不到他會不顧一切來救她……“你,不該救我,小遠,怎麼辦?”

“…咳咳,我知道,可是我的身體不聽我的使喚……”

“你,跑的,真快啊…你跑慢點,就不會死了……”

她,田園園,何德何能讓高瞻舍命相救!田園園心如刀割,恨不得以身代之!原本該死的是她!

高瞻輕輕搖搖頭,咽下口中的血,溫和地笑了笑卻未說話。

因為跑慢點,你就死了啊……

死亡將至,“呼呼……”他重重喘著粗氣,胸骨碎裂的痛哭已經漸漸感受不到,冰冷從手指尖慢慢向上蔓延,身體輕地像要化作一陣風歸去,原來這就是死亡。

高遠已經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陳老九伸手將他摟住。

高瞻噴出一口血沫,眼前開始模糊起來,“咳咳,園園……小遠就交給你了,我不……”“不行!他,是你弟弟,你不管他,誰管,他!!”田園園搖搖頭拒絕,嘴角溢出些許血色。

“園園,彆鬨。我隻能……咳咳咳……托付給你……”他好累,好想睡覺……

“啊啊啊!哥哥!!不要!你不要離開我!”

高遠從陳老九起身,瘋一般地把高瞻從田園園懷裡搶進自己懷中,因為他粗暴的動作,高瞻又噴出一口血沫,臉色蒼白如同地上的雪。

“小遠,對不起……不能看你娶妻…生子…”他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臉,“哥,哥,先去儘孝了……”手無力地往下滑。

高遠抓住哥哥的手,哭聲悲痛,像是失去父母的幼獸:“哥!!你答應過爹娘要把我養大!你不要離開我!我一個人害怕!!”“……對不起……”他抬起頭,眼睛上蒙了一層陰翳,輕聲呢喃:“對不…”話未說完,他便閉上了眼睛,帶著深深地遺憾離開了人世。

高瞻死了,死在大雪紛飛的寒冬,就像他的父母一般……

“哥!!”

田園園耳朵中一陣轟鳴,便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隨即也失去了知覺。

在那個大雪紛飛的冬日,高瞻死了。他不是死亡,而是走出了時間,再次落入時間的長河重新輪回。

自從那天之後,大雪連連下了三日。在高瞻死後的第二日,陳老九把他生前研製的解藥送到了城守府,在王三回等人的實驗下,確認藥效比歐陽益製作的解藥更加對症,於是木水生找了借口將歐陽益革了職,待十五過後送回老家。

錢滿倉知道田園園沒死,非常大方的借給木水生三千兩銀子,城中其他大戶見此也紛紛慷慨解囊,共度時艱,不到兩日便籌集到一萬兩銀子,木水生立即派江福子帶人到附近城池采買藥材。

一切都往好的方麵發展時,三巷卻籠罩在巨大的悲傷中。

高遠抱著腿倚在牆角,雙眼紅腫不堪,麻木無神地看著牌位前跳躍的燭火。

牌位後是一口黑漆棺材,幾片紙錢被風卷起,在靈堂中飄飄晃晃,隨後被火盆中竄出的火舌卷走,一大把紙錢又被人塞了進去,於是火焰熊熊,冒出的灰白色的煙灰帶著點點紅色的火星。

陳老九又添了一把,橘色的火光照在他的臉上,眼睛也是一樣紅腫。門口一黑,他抬頭看去,是孟長輝。

他一身黑色的戎裝,劍眉星目,高大威武像是一根銳利的長槍!

“老田呢?”陳老九從靈桌上抽出三根香,遞給他。

“還未醒。”

自從那一日,她悲痛過度昏倒之後,已經過了兩日,卻還未蘇醒。待王三回把過脈後,方知她餘毒未清,又因傷心過度已經傷極肺腑,聲帶撕裂,暫時不能言語,而身體更是元氣大傷,需得幾年將養。

芃芃還在木水生府中寄養,暫時由小紅看顧。

他給香點著後,拜了三拜,隨後將香插進香爐中。

陳老九忽地歎了一口氣:“唉,那天那種情形,你莫要怪罪於她。”

孟長輝知道他說的是那日情形,可高瞻為田園園擋了致命一掌,他隻有感激他的所作所為,沒有半分怨氣仟千仦哾

他輕聲道:“不必擔心。”隨後,走到高遠跟前蹲下身子,目光與他平視,“你日後跟隨我吧!”

聞言,高遠迷迷瞪瞪地抬起頭看著他,輕輕地搖搖頭,呢喃出聲:“我要守著回春堂,守著哥哥,哪裡也不去。”

站在旁邊的陳老九鼻頭一酸,揉了揉眼眶將淚逼下去。誰曾想前兩日還好好的人,今日已是天人永隔,田園園能死而複生,可高瞻卻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