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的冬天雖冷的嚇人,但也不是沒有半分好處。
比如家裡吃的東西,這時候不用再擔心隨便放放就會腐壞了。
像是陳淩家,以前還怕羊奶喝不完浪費,現在也沒這方麵顧慮了,短短幾天,就攢了大半缸。
這全是奶山羊產的。
這家夥入了冬天,奶量也是不減。
每天除了給羊羔吃的,還能擠出來三四斤奶。
啥時候不想做飯了,或者早上起得晚了,他和王素素就煮點羊奶喝,愜意得很。
臘月十二,天色依舊陰沉沉的,不見放晴的跡象。
陳淩站在院中練了半個多小時的弓箭,過了把癮後,就抱來些乾柴,在院裡生起火堆。
而後又取出幾個捕獸夾子,丟進火堆裡烤,等烤紅了就用乾燥的牛糞蘸著雪水糊上兩遍。
這是為了遮住夾子上的鐵鏽味兒,以及人留在上邊的氣味。
不然山裡的野牲口遠遠地就能聞到下夾子的地方味道不對,會提早的繞道過去,根本不會上當。
夾子就會放空,沒有任何收獲。
在鐵夾子一陣陣“嗤嗤嗤”冒煙之後,就算成了。
等夾子冷卻下去。
陳淩就穿好大衣,提溜著去山腳下夾子。
其實這幾天的夾子也並沒有完全放空,還是夾到過幾隻野兔的。
不過這樣的小獵物確實沒啥意思。
而山裡大獵物又非常機警,很難夾到,所以陳淩把夾子取回來後重新遮了遮味道。
為了讓鐵鏽的味道遮得更徹底,這不,他還用火烤了一陣子,才塗的糞,保管牛糞的味道被夾子吃得透透的,再沒一絲鐵鏽味兒。
“汪汪汪汪……”
走到村口的時候,就看到打麥場的附近圍了一堆人,鬨鬨哄哄的,黑娃和小金帶著一群土狗也在旁邊轉著圈大叫。
這兩天下雪了,它們兩個玩性大發,整天和村裡的狗在雪地裡到處遊蕩,今天也是一大早就跑出去了,飯都顧不上吃。
陳淩也懶得管它們。
不過這時,他看到情況有些不大對勁,狗的叫聲也不太正常,就趕緊走到跟前去。
“驢子哥,這是咋了?”
“喲,是富貴啊,你這是又下夾子去?”
二毛驢看到是陳淩,露出笑臉,而後指了指緊挨打麥場的一戶人家:“老麻煩兒家的豬丟了,他媳婦罵娘都罵了一早上,把大夥都吵了出來,剛才給他家看過了豬圈外邊的蹄子印兒,都說這十有八、九是讓狼給掏了豬圈了。”
“啥?讓狼掏了豬圈?這狼還真的能到村裡來掏豬圈?”
陳淩非常詫異。
“可不是真的嘛,雪地裡的狼腳印密密麻麻一大片,不是狼乾的還能是啥?”
二毛驢說著,拉了旁邊的幾個人,又和陳淩一通說。
總之,一口咬定是狼掏了豬圈。
陳淩看了看自家兩隻狗的反應,而後去豬圈旁看了看。
陷入了疑惑中。
豬圈的圍牆不矮,豬圈門也沒開,這豬咋出去的?
難不成真是狼乾的?
他小時候也聽老人們講過,狼掏豬圈,會使兩個巧招兒。
一是請,二是趕。
狼請豬,說的是這野狼非常狡詐聰明,夜裡悄悄跳進豬圈後,認準一頭肥豬,隻咬它的尾巴,咬住了就朝後拖。
豬有個拗脾氣,你越朝後拖,它就沒命的朝前掙。
這個時候,狼再適時的一鬆口,護疼的豬便會前腳一立,嚇得跳出豬圈的牆,向野外狂奔而去了。
不傷它們,隻是設計把豬請出圈去,等出圈的豬奔至黑夜的野地裡,狼群的其它狼就會過來熱情的迎接它了。
這就叫狼請豬。
而狼趕豬呢。
是因為有些狼不願在離村很近的地方,匆匆忙忙,又擔驚受怕的吃豬。
假如咬死了動口拖,又嫌豬死了屍肥體重太費力,又太累贅。
它們就想出來這另一個法子,趕豬。
說起狼趕豬的方法來,真是又輕鬆又巧妙,連人都會自歎不如。
它們隻要張開嘴,不輕不重的咬住豬的耳朵,同時大粗尾巴像掃帚一樣,一甩一甩的拍著豬屁股,豬就會乖乖的跟著它走。
它向左,豬跟它向左,它向右,豬便跟著它向右。
豬的渾身上下,隻有兩處地方最敏感,那就是耳朵和尾巴。
偏偏這兩處護疼的地方,都被狼給摸到了,用上了,它不聽話能行嗎?
聽說在以前,陳王莊有戶人家夜裡丟了豬,打著火把去找豬,親眼看見過狼趕豬的,他們回來形容那光景說:就像怕婆娘的漢子,被婆娘捏住耳朵拖著走一樣的乖順。
不過,等到豬被請進狼窩,那結果,就比怕婆娘的漢子更淒慘了。
……
“咱也沒親眼看到過,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我聽起來覺得跟講妖怪似的。”
陳淩搖搖頭。
他很清楚狼的聰明程度,但還是不太能相信偷豬這兩個。
他小時候聽到這些,也都是當做故事聽的。
“哈哈,你娃還是太年輕,俺之前也不咋信狼有彆人說的那麼厲害,後來你不也知道了,那次偷偷摸進俺家一隻,想偷俺家的驢……”
“也是巧了,那天夜裡俺著涼了肚子疼,起來上茅房,正好和這狼走了個碰麵,它見到俺也不立馬撲過來,等俺蹲下了,才從俺背後撲俺,你說說,這東西得有多狡猾啊。”
“簡直陰死人不償命。”
二毛驢笑哈哈的感言一番,引得周圍許多人的讚同。
陳淩聽了沒說彆的,隻是問:“去找豬了沒?”
“找了,早就找過好幾遍了,順著腳印向西去了,應該是狼在夜裡把豬趕到山上了吧。”
二毛驢比劃了下,說道:“老麻煩兒這是從鄉裡賒的半大豬崽兒,堂兄弟兩家一起養著準備年底殺了吃肉的,這下算是白費勁了,搭進去小半年的糧食。”
“俺聽說富貴你以後想在山根底下養東西,這可得注意點啊。”
“我知道,要養的話肯定好好防備著。”
這正式入了冬後,到底是和初冬時候大大的不一樣了。
初冬時,食物雖少但不至於餓到。
這時就不同了,寒冬臘月,積雪覆蓋,食草的野牲口群會大量南移,造成獵物稀少。
野獸找不到獵物,它們餓得狠了,會迫不得已的把狩獵目標轉向村莊的人,以及家畜牲口。
偷襲、埋伏甚至夜襲,時有發生。
前些年這種事算比較少的。
這是因為那些年的人都還填不飽肚子,不等野獸們下山來禍害村子,就一夥接一夥的上山打獵去了。
後來出去打工的多了,獵戶變少了,山上的野物才又多起來,這兩年也開始往山下跑了。
……
“咱們上次都把狼打跑了,竟然還敢下山來,俺看它們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今天敢偷這家,明天就敢偷那家,快過年了,這樣搞可不行……”
“都回去準備準備,待會兒咱們去下夾子,夾它個狗日的。”
不知誰看到了陳淩提溜著夾子,靈機一動,出主意道。
人群一下鼓噪起來,住在村邊邊上的,紛紛回家準備夾子。
陳淩見人群散去了,就不再多待,往自家地裡,下他自己的夾子去了。
粘鳥網前兩天就撤了,附近隻設了幾個地套。
他就另外找地方把夾子放好,又在地套旁放上糧食、紅薯土豆、肉類,葷的素的什麼都有。
地套和夾子,這就跟陷阱一樣,不如攆山狩獵來的直接。
需要很大的耐心來等待。
也就是下大雪後比較占氣候的便宜,會比往常更容易有收獲。
然而……
陳淩也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收獲。
就在次日臘月十三的清晨,他才剛從被窩爬起來,喝了碗熱羊奶,陳大誌就急衝衝的過來喊他,說是在果園附近夾到野豬了。
但野豬傷了人,驚怒之下,帶著夾子跑了。
這野豬腿上帶著夾子跑不遠,現在趕緊去追,還能追得上。
幾句話信息量有點大,陳淩聽完就是一愣:“咋回事啊?夾到野豬了,怎麼還傷到了人?”
“哎呀,你先彆問這個了,那野豬個頭可不小哩,你趕緊去追吧,俺路上跟你說是咋回事。”
陳大誌卻是等不及了,拽著陳淩就往外走。
等陳淩拿上鋼叉等家夥事,喊上家裡的兩隻狗,便急急忙忙向村外趕過去。
兩人步履匆匆的走著,陳大誌嘴裡不忘跟他說明情況。
“是臟娃兒,家裡丟了豬心裡不痛快,大早晨的就喊上寶梁和寶栓去村外溜夾子去了,說是夾到了狼,一定要親手打死。”
“沒想到,這三個小子沒看到狼被夾住,在你家果園那邊遇到了夾住腿的野豬。”
臟娃兒就是老麻煩兒家的小兒子。
老麻煩兒是陳寶梁的堂叔。
今天早上這三個人,陳寶栓、陳寶梁和臟娃兒是堂兄弟。
陳寶栓這人品行不好,村裡沒啥人搭理他,他平時就是跟幾個堂兄弟來往走動著。
今早估計是這三個人看到陳淩那裡夾到了一頭野豬,想偷偷撿個便宜。
正好家裡丟了豬,他們要是能把這頭大野豬撿回去,不僅沒損失,還賺了點。
沒想到,剛走近過去,那野豬就把一人撲倒在地,瘋狂的一陣撕咬。
另外兩人舉著鋤頭和鐵鍬,一邊打一邊大喊著對野豬轟趕,結果野豬被激怒,也不管後腿上帶著夾子,掉過頭來就攻擊他們。
嚇得他們兩個趕緊跑。
拚死拚活跑了回去,叫村民去救人。
而跑回來的是臟娃兒和陳寶梁。
陳寶栓那個倒黴蛋,被丟在了那裡。
村民們趕到的時候,陳寶栓已經被野豬拱了老遠,摔進了小河溝中。
野豬也跟著跳進小河溝,還在對陳寶栓撕咬呢。
看到來的人多,才不情不願的逃入山林。
“寶栓他這是活該,上次被野豬甩進了糞坑裡,還不知道改,見到野豬不知道躲得遠遠的,還想上去撿便宜,真不知道咋說他。”
“就是可憐了三桂叔,沒攢下幾個錢,又要給這不孝順的兒子治傷花了。”
聽完陳大誌的話,陳淩也不知道怎麼說這三個人好了。
野豬雖不至於像狼一樣進村禍害牲口。
但山上食物少了,自然也會下山來找吃的。
而且這時候的它們最不容易對付。
以往見到人,其實很容易就能把它們嚇跑的。
但是入冬後,呼喝、驅趕都難以將它們驚退。
反而大多數情況下會激怒它們。
更彆提是隻受傷的獨豬了。
這種情況隻能怪他們自己了,傷到了,甚至被拱死了也是活該。
恰巧村民們這時候已經把渾身是血,陷入昏迷的陳寶栓從村外抬回來了。
陳大誌是跑回來找陳淩報信兒的,比他們快得多。
雙方走了個碰麵。
陳三桂哀歎連連。
這兒子雖不孝順,但畢竟是親兒子,今年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豬年,是命裡犯野豬咋了,被野豬一年連著傷了兩次。
臟娃兒和陳寶梁則是眼神有些閃躲,不太敢往陳淩這邊看。
出了這樣的事,村裡的人其實都知道是什麼個情況。
還不就是他們貪心,想撿人家夾子上的獵物,才鬨出的這事麼。
這種行為跟偷沒啥區彆。
瓜田李下還怕惹人嫌呢,哪有這樣湊上前乾這種事的?
丟臉不說,差點把小命都丟了,這以後可是被人指著後腦勺笑話吧。
說到底,還是太小看被夾住的野豬的攻擊力。
以為野豬被夾住腿就能任他們擺布了?那是想得美。
倒是臟娃兒的爹娘,老麻煩兒夫妻倆跟陳淩說了幾句好聽話。
陳淩對此表示沒啥。
反正受傷的不是他,野豬也不是他養的,傷了人也不關他的事,都是人自找的。
當然,心裡是這樣想,表麵依舊客客氣氣。
隨後就不再跟他們廢話,和陳大誌一路趕往山腳的果園。
而黑娃和小金早就等不及了,這時候狂衝出去,遠遠的跑在他們前麵。
等越過兩個陡坡後,前麵傳來兩隻狗急促的汪汪叫聲。
陳大誌這時跑的累了,陳淩就率先走過去,隻見果園邊邊的雪地上一片狼藉。
草棚子都讓野豬給拱翻了。
在火爐旁剩的紅薯尖兒,玉米渣都讓吃了個乾淨。
草棚子不遠處的雪地上,有一片鮮紅的血跡,以及一片雜亂的蹄子印兒。
周圍還有清楚顯眼的,人留下的鞋印,通往小河溝。
這不用多說了,就是剛才那三個家夥造成的。
而野豬的血跡也一直沒有中斷,走幾步就能看到,順著延伸到了山林深處,鮮紅刺目,在雪地上極為明顯。
“真行啊,把夾子都帶跑了,不過我這夾子勁兒大,估計這野豬的後腿已經折了。”
“剛才還跟人乾了一仗,它跑不了多遠。”
陳淩衝兩隻狗揮了揮手:“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