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達,富貴叔……”
六妮兒藏不下去了,背著兩隻手,臊眉耷眼的從大樹後麵慢慢挪了出來,衝兩人嘿嘿笑。
王立獻擰著眉頭斥道:“少嬉皮笑臉,到家不敢回,又乾啥好事了?”
“啊?”
“俺沒啊!”
六妮兒滿臉茫然的搖搖頭,“達你說啥哩,俺上學以後啥時候給你惹過事,就是見富貴叔今天也在,想藏起來嚇你們一跳。”
說著又嘿嘿笑起來:“沒想到,還沒藏好就被你們找見了。”
王立獻聞言臉色越發不好看。
他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這皮猴子沒說實話。
就走到大樹後四處瞧了瞧,也沒看到藏了啥東西。
隨後瞄了六妮兒一眼,見這皮猴子一直背著手,他看過去的時候,還想偷偷地往陳淩身後躲,立馬就氣不打一處來。
“好啊,都學會睜眼說瞎話了。”
“手裡是啥?”
“沒啥。”
六妮兒見被發現了,頓時嚇得小臉煞白,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不斷往陳淩身後躲。
陳淩本來一直站在旁邊憋著笑的,想看這娃今天怎麼挨收拾。
不過眼角餘光瞄到六妮兒的兩隻手,立馬笑不出來了,皺眉抓起六妮兒的胳膊,一瞧之下,右手還好,隻是有幾道子劃傷,左手就有點慘了,拇指的下方直接少了一塊肉,即便傷口糊了些東西,還是血淋淋的,不斷往外滲血。
六妮兒看了看陳淩,又看了看自家老子,見王立獻的臉都要黑成鍋底了,頓時嚇得縮起脖子,直接不敢說話了。
“獻哥先彆急著打。”
陳淩見王立獻咬著牙,已經壓不住火了,忙伸手攔住。
轉頭看向六妮兒:“這是讓啥給咬的?”
“一個大老鱉。”
六妮兒抬頭瞧了王立獻一眼,然後怯怯的道。
王立獻聽到這話,火氣蹭蹭的往上冒:“好啊,好啊,看來這半年打你打得少了,都敢去玩水了。”
“富貴你彆攔著俺,今天不給這皮猴子漲漲記性,他快不知道他老子姓啥了。”
“俺沒下水,真沒……”
六妮兒被陳淩抓著胳膊,跑也跑不了,就焦急的大聲叫嚷。
這一嚷嚷,一大家子人也都跑了過來。
看到六妮兒的手傷成這樣,都是又擔心又生氣。
“老鱉嘴裡有毒,我去拿點藥來。”
王素素見狀匆匆往陳國平家跑,四妮兒和五妮兒也跟了過去。
說毒不是毒,野物口中病菌多,大熱天又容易感染,不好好處理是不行的。
王大娘則在六妮兒胳膊上輕輕劃了下,又瞧了瞧六妮兒的眼睛,臉色好看不少。
在農村裡,大人想要知道自家孩子是否偷偷下河洗澡,有兩個簡單法子,一用一個準。
一看皮膚,二看眼睛。
洗過澡的熊孩子雖然皮膚曬乾,但是隻要用指甲一劃,就會起白印子。
另外就是潛水之後,眼球會布滿紅血絲。
王大娘這一試,就知道六妮兒在這事上沒說瞎話。
“是沒下水。”
“沒下水你咋抓的老鱉?”
“俺釣的。”
六妮兒用力吸了吸鼻涕,蒼白著小臉蛋道:“俺先是釣上來個小的,正準備回來,又上來個大的。那大老鱉可大哩,比臉盆還大,不怕人,吃完餌還吃圍堰裡的小魚,俺想去抓,結果沒注意就讓咬住了手,差點把俺拽進水裡,要不是豬娃用火棍打掉,俺的大拇哥都得被咬掉。”
講起了這個,六妮兒就起勁了。
王立獻卻越聽越氣,當著陳淩麵也不好狠揍,就忍不住到屁股踹了他一腳。
“咬掉也活該。”
呼哧呼哧的扭頭走了。
他是氣六妮兒不說實話。
但小娃娃瘋玩受了傷,大多時候是不敢給家長講的。
過了會兒,王素素和四妮兒、五妮兒拿了點碘酒和消毒水回來。
一大家子人圍著,一邊跟六妮兒上藥,一邊數落他。
“看把達達給氣的,你娃就不能安分點?”
“村裡彆人家娃娃嘴窮,咱家啥時候讓你嘴窮過,更彆說富貴叔經常整治吃的,每回不忘喊你過去了。”
“這一個老鱉就把你饞的。”
“俺不是嘴饞。”
六妮兒立馬大聲反駁。
“那是啥?”
六妮兒想說啥,又說不出口,隻是悶聲悶氣道:“反正俺不是嘴饞。”
“不嘴饞以後不許再去水邊。”
王大娘瞧了眼兒子,見王立獻隻是抽著悶煙不吭聲,又看到兒媳婦帶著滿臉擔憂,還要忙裡往外的樣子,杵了杵拐杖,咬牙道:“你就是個禍害秧子,一點也不給你達你娘省心,過些陣子去跟著你大姑在縣城上學算了。”
六妮兒這娃皮實,不怕挨打,也不怕被送到縣城上學。
因為有三姐的事在前,他就怕被說不給爹娘省心這樣的話。
被老鱉咬下來塊肉都沒哭,聽到這話眼淚卻快下來了,緊緊地抿著嘴,梗著脖子道:“俺不是禍害秧子。”
“喜子在家老吃不飽飯,俺們去給她找吃的去了。”
“後來豬娃說喜子的嬸嬸要是能生娃娃,就會對喜子好的,俺們就按那偏方上寫的去抓老鱉,逮螞蚱。隻要吃夠一個月的老鱉和螞蚱,喜子的嬸嬸準能生娃娃。”
六妮兒這話說出口。
在場人都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不知道說啥好。
半晌,王立獻歎了口氣,磕了磕煙杆子。
起身衝六妮兒道:“哭啥哭,洗洗臉準備吃飯,你富貴叔帶了隻獾子來,一會兒吃獾子肉。”
跟著就鑽進廚房幫陳淩燒火去了。
……
廚房裡,陳淩把獾子肉燜上。
獾子要紅燜,不然肉不爛,難嚼。
這時,他聽完王立獻的話,頗為詫異:“不是發了災後救濟糧嗎?按理說喜子就算跟著寶栓兩口子,平時不還有三桂叔照顧,咋還吃不飽飯?”
“唉。”
王立獻搖搖頭。
“三桂叔的糧食都給了寶栓和香草兩口子,找人幫寶栓建房,總不能連頓飯都不管吧?”
“再說救濟糧又不多,哪裡經得住吃,就香草那婆娘,能讓三桂叔跟喜子好過才怪。”
陳淩一時間語塞。
王立獻仁義,王大娘和劉玉芝也不是蠻不講理的婦人。
要是其他人家知道自家的娃娃為了找啥鬼偏方,讓老鱉差點咬掉手指頭,就算不去找喜子麻煩,以後肯定也不讓跟小姑娘玩的。
小娃娃沒壞心思。
隻是有些大人太不人道。
“不說這些了。救濟糧不夠吃兩個月的,泡壞的糧食賣給飼料廠也沒幾個錢,咱們隊正準備建好房就進山打獵的,到時候你也跟著去吧。”
王立獻抹了抹臉上的汗水說道。
灶膛柴火燒得旺,廚房熱得像蒸籠一樣。
“打獵嗎?”
陳淩沉吟了一下:“我倒是想去,不過建完了新房,我還想把山腳的三十畝果林圍起來,以後種點啥,養點啥,也方便。”
“圍起來乾啥?你這是要辦廠子?”
“不辦廠子。”
“不辦廠子你急啥,你家院子翻蓋一下,地方不小,就夠你折騰了。”
“真要想把果林圍起來,等秋收後,也沒倆月時間了,到時候田裡沒啥忙的,找人幫忙也方便。”
“現在各家各戶沒啥糧食,也沒進項,心裡都慌著哩。”
“嗯,我也不咋急,畢竟這活兒不是一天兩天能乾完的。”
陳淩點點頭,嘴上應道。
其實他最開始也沒想著村裡會有人幫忙,三十畝地不是小工程,跟建房不一樣,幾家幾戶就能幫著蓋了。
還是得從外麵找人來建的。
不過現在聽王立獻說隊上要組織進山打獵,他就來了興趣,那就稍微往後推些日子也沒啥。
兩人說著話,獾子肉已經燜好了。
掀開鍋蓋,熱騰騰的香氣直往外冒。
雖然天氣比較熱,影響人的食欲,但這濃香的味道飄出來後,還是忍不住會瘋狂分泌口水。
王立獻撈出來,每個人盛了一碗端上桌,吃進嘴裡,肉塊酥爛,鮮鹹味美,香味濃鬱獨特,沒有半點腥膻味道。
獾子剝去脂肪後全是瘦肉,非常細嫩,入口微微嚼動,滿口都是淳厚濃香的汁水,大熱天的配著冰啤酒來吃,當真是爽快可口。
陳淩和王素素沒吃過獾子肉,這下真是過足了癮。
“太香了富貴叔,獾子肉可真好吃。”
六妮兒舔了舔嘴唇,“不是說田裡有一窩獾子麼,咱們夜裡去把它們堵了咋樣。”
“堵啥堵,夜裡不安全,我今天看山腳水溝有不少腳印糞便啥的,還有吃剩下的骨頭,彆是狼夜裡下山來,碰上就完蛋了。”
“啊?有狼?”
六妮兒頓時讓嚇住了。
“有狼也正常,這陣子十裡八鄉都忙著建房,沒啥人上山,狼跟野豬啥的跑下來沒啥奇怪的。”
王立獻剔了剔牙,隨後對陳淩道:“前些日子立山去南山上挑水的時候,還見野豬了,現在田裡沒吃的,也不用管它們,不進村就行。”
陳淩點點頭。
“二叔還見到野豬了啊,豬娃跟俺說,二叔見市裡工程隊的人從老河灣捉了倆老鱉哩,大水衝過來好些,一釣一個準。”
“俺今天過去,就是隨便釣的,就碰上比臉盆還大的老鱉。”
六妮兒好了傷疤忘了疼,眼珠子骨碌碌的轉著,開始暢想起來。
“也不知道野豬肉跟老鱉肉有沒有獾子肉好吃,俺還都沒吃過哩。”
“富貴叔你都吃過嗎?”
“小時候都吃過,野豬肉不錯,老鱉不好吃。”
陳淩笑了笑,又從鍋裡撈了碗獾子肉。
村裡吃魚吃蝦的不少,吃老鱉的卻不多。
還是那個原因,這玩意兒沒啥油水,也太腥了,難處理,還費油,用篩子扣幾隻家雀兒都比這香。
除非誰家捉來補身子,一般時候是沒人吃的。
當然了,現在讓陳淩來做,味道肯定不一樣,隻是他對那玩意兒沒啥興趣。
“行了行了,少煩你富貴叔。”
王立獻見六妮兒還想問,到後腦勺就給了他一巴掌。
“等你富貴叔家裡建好房子,咱們大隊就進山打獵了,運氣好打到野豬,有你吃的時候,你最近老實點,少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