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折聖山,聖寰殿。
這段時日的聖寰殿似是蒙上了一層看不見的陰翳,冷颼颼的。
所有路過此地的人,得深吸一大口氣,才敢踏進其中。
奚亦如此。
做足了心理準備和功課後,他鐵著頭進殿。
“報!”
道璿璣如是成了一個空洞的天機傀儡,仿世間事再難引得起她波瀾,平聲道:
“講。”
奚一抱拳,不敢有半分停頓,具數稟報:
“魚知溫昏迷,由魚老一路護送進山,現已脫離戰場。”
“北北大敗昏迷,帝劍天解被破,天上第一樓徐小受毫發無傷。”
“徐小受勝後借助葉半聖之血以及模仿者,領悟空間奧義,繼而突破斬道。”
“他突破過程輕鬆寫意,不費吹灰之力,初步推測是他古劍術造詣太高,和煉靈實力完全不符的原因。”
道璿璣聽完沉沉閉眼,心道果然。
北北,怎麼可能贏過徐小受呢,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
不過,身兼兩大奧義,徐小受突破斬道,行雲流水?
這倒是讓人好奇了……作為煉靈界第一勢力之主,道璿璣十分重視這個問題。
即便不願意承認,徐小受的天賦擺在那裡。
事關煉靈界未來,如若他的法子可以複刻,將造福很多煉靈師。
“最後一個推測,你怎麼得來的?”道璿璣問。
奚鄭重回應,以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不摻半分情感道:
“這是異部分析之後的結果。”
“身兼兩大奧義,生命和空間,按理說斬去道基,塑就煉靈路,該是難如登天。”
“但徐小受采用的是暴力斬道的法門,以意凝劍,直斬道基。”
“古劍修重意,從先天劍意到宗師劍意,再到劍道王座,無不是在修此意。”
“徐小受早在許久之前就更麵半聖、麵聖帝,乃至戰聖帝,他氣、意、勢之高,舉世罕見。”
“高屋建瓴之下,凝劍斬去煉靈區區奧義道基,可以說是水到渠成。”
“以上。”
道璿璣聽完,思緒一閃而過,凝聲道:“所以,你們異部認為,古劍修和煉靈師結合,才是煉靈之路未來最正確的走向?”
“之前這般認為過。”奚點頭。
“那現在呢?”
“現在想清楚了……”奚吸了一口氣,無奈一歎:
“首先一般人修不出兩大奧義。”
“其次劍靈雙修,一般人走不到王座道境的高度,早早就累垮了。”
“再次同等條件下,古劍術門檻更高,大概率煉靈能走到王座境界的,古劍術也許才剛入門不久……反之,如古劍術一道上展現了天賦,則大部分人不會再選擇煉靈,因為同級彆下,古劍修戰力確實更強。”嗯,也更帥。
“最後,以上限製皆能堪破的話,在煉靈斬道之境前,就擁有比肩半聖、聖帝之劍意,可斬奧義道基者,當世僅徐小受一人,昔日第八劍仙都不曾企及如此高度。”
說完,奚無聲一歎。
一個時代結束了,另一個時代起來了。
不知不覺間,“三息先天,三年劍仙”的傳說已成過去式,徐小受強勢出線!
他的天賦已然兌現,簡直是個瘋子,在各道齊修的路上宛若脫韁野馬,甚至是一騎絕塵。
同齡人全給他遠遠甩在了身後,難望項背。
“受爺……”
道璿璣聽完,亦是一陣沉默。
也就是說,但凡是個人能在王座道境時,掌握了堪比劍聖的劍意,他斬道都會如流水,不可能有半分遲滯。
強非“劍靈雙修”。
強在那個被喚作“受爺”的妖孽上!
聖寰殿內一片安靜,隻剩下淺淺的呼吸聲,最後連呼吸聲都被屏住消逝不見。
過了一會,道璿璣回過神來:“你說葉小天的血,加模仿者,成就了徐小受的空間奧義?”
“對,應該還有徐小受的天賦。”
“但還是太快了!”道璿璣想都不用想,否定了這個推斷,“徐小受的空間悟性,不高……”
奚愣了一下,側頭回憶著。
他是深諳打工人痛苦的,上頭一句話,就趕忙將有關資料在腦子裡整理出來,然後分析道:
“是的,璿璣殿主。”
“資料記載,徐小受先天之時,似乎並未覺醒空間屬性。”
“直至雲侖山脈王城試煉,拿到空間源石之前,他都沒怎麼表現過在空間一道上的天賦。”
“但有唯一例外,他很早就會‘瞬移’了。”
一頓,奚想了下,再道:
“我在玉京城外聽過仲老的課。”
“結合他老人家關於‘大道圖’的理念,圖的亮、繁、真之強弱等因素,都是可以用來衡量煉靈師對該道的感悟深淺的。”
“較之於徐小受的‘生命大道圖’,此前其‘空間大道圖’的亮繁真程度,確實是不及十之二三……”
說到這,奚停了下來。
還彆說,這麼一推,他也發現了盲點。
徐小受天賦再好,再有外力——模仿者、聖血輔助,短短一個斬道的間隙,他能悟出差距那麼多的空間奧義來?
能!
這個世界,無所不能。
有岑喬夫、魁雷漢的前車之鑒在,誰也不敢說死“可能性”這個問題。
但那概率,真的太低了!
說是萬分之一,都有點高看徐小受了,分明是得有其他什麼輔助手段才是?
畢竟根據徐小受之前在空間一道上的表現,完全匹配不上……
奚於是抬望眼,看向了璿璣殿主。
道璿璣張了張唇:“每個人都有秘密……”
奚心下一歎,目中卻不敢表現出失望來。
以往這個時候,道殿主就該擠出騷氣的表情,然後給出答案……唉,罷了。
揣著明白裝糊塗,以及真不知道,原來差距有這麼大!
主位之上。
道璿璣是一點都不好奇徐小受的秘密。
他若是沒有秘密,那才叫神奇——一個有十尊座之姿者,有點過人之處怎麼了?
魁雷漢、八尊諳、神鬼莫測道穹蒼,哪個沒有常人無法企及的天賦,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要探究這些,前提是將人給抓來才行。
但抓不抓得來,又是一個問題了。
且這個問題,才是當下根本!
“薑呐衣進度如何了?”道璿璣眉眼一凝。
“進度堪憂。”奚先是總結,繼而多了些許愁容,補充陳詞:
“距北域普玄薑氏身死脫離遺址的人回稟來報,斬神官遺址內部,已經殺得血流成河了。”
“應該是死在遺址內部的人不會真死,隻會脫離遺址的情報傳開了,現在所有人毫無顧忌。”
“大家都在爭奪‘神之命星’,爭奪‘祖神榜’的獎勵,連帶著有過往仇恨的,遇上了也一並選擇在遺址內部解決。”
“畢竟死了也不會真死,還能試探出對方的實力,回到大陸上再行報複……”
“說重點!”道璿璣打斷。
奚一愣,將下一句快速搬了出來:
“神亦找上了蒼生大人,十尊座之戰在斬神官遺址上演了,目前二者已殺到昏天暗地,外人無法靠近戰場半分。”
“薑呐衣隻是靠靈藥堆成的小小太虛,‘神愛大戰’一點餘波都能把他震碎,他就算找到了蒼生大人的位置,靠近靠近不了,傳音傳音不行……”
“彆說是他,蒼生大人箭陣一架,箭如飛雨,半聖難逾,連神亦近身都顯艱難,所以現在大戰正處於白熱化階段。”
道璿璣再度沉默。
人找到了,靠近不了戰場?
果然,指望這個薑呐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畢竟也算找到了人,接下來要喊愛蒼生回來,少了許多麻煩。”勉強為自己人找了個不是優點的優點當借口,道璿璣一頓,道:“本殿自己來吧,以璿璣星仕……”
“天機傀儡進不了遺址,哪怕有靈智。”奚道,這個道殿主試過,其實是進去的都廢了,和進不去沒差。
道璿璣眉頭一挑,旋即想到了斬神官染茗是媲美十祖的存在,區分是不是真人,可否接受斬神官傳承,那可太容易了。
“遺址中還有我們那麼多人,一個都靠近不了戰場?”她問著。
奚搖頭。
他也沒進過遺址,不知曉裡頭什麼情況。
但聽出來的人描述,神愛大戰那簡直是世界末日,比當年十尊座之戰可怕了數萬倍?
“說是有個太虛好奇靠近了一點,被射成篩子沒來得及走火入魔的同時,給神亦千裡開外的拳力餘波震碎,形神俱滅……”奚沉吟了一下道,“不知道回到聖神大陸上來,會不會意識死亡……”這點道殿主倒是沒去試過,嗯,他還是仁慈的。
道璿璣聽得無語,“去找半聖相助不會嗎,月宮離……他不是也在遺址中?”
奚點頭:“薑呐衣這麼想過,也做過了,他以您的命令請月宮離大人自刎歸來,被斷一臂……”
道璿璣單手扶額。
聽到“命令”二字,以及薑呐衣還報出了自己的名號,她就知道此路行不通了。
奚瞥了一眼璿璣殿主神情,心道看來她和月宮離大人不合的傳言是真的!
“月宮離不會聽本殿的話。”道璿璣直言不諱。
奚點頭再道:“薑呐衣也試過其他法子,比如再出言請月宮離大人至少護送他進戰場,好恭請蒼生大人自刎,他再被斷了一腿……”
“夠了!”
道璿璣已經聽不下去了。
月宮離都知道薑呐衣是自己的人了,怎麼可能聽令?沒玩死薑呐衣都算好心了!
這姓薑的做事,都不動腦子的嗎?
道璿璣直接下令道:
“讓他去找衛安,說是白樓一脈葉小天奧義封聖,白龍大人親自出山相迎;徐小受攻陷玉京,以空間奧義斬道之時,葉小天就在他身邊。”
“這就夠了,不要去畫蛇添足。若衛安還記掛聖宮,記掛他與葉小天昔日之情,會出來主動跟本殿澄清關係的。”
“再不濟,讓他護送薑呐衣到愛蒼生眼皮子底下,不成問題。”
奚一愣。
旋即後脊一麻。
好絕的毒計,句句都是大實話,句句都是大坑……半聖衛安這下就算想抽身都難了!
“是。”
“再讓柳扶玉、穀雨頂上,再拖一點時間。”
“是!”
“還有什麼事嗎?”
“呃……有!北北戰敗之前,曾和徐小受立下一個賭約……”
“嗬,玉京城就在聖山腳下,歸他又如何?待得愛蒼生回歸,徐小受插翅難飛!”
“……是。”
奚欲言又止,想了想,告辭出了聖寰殿。
……
染茗遺址中的風暴……
桂折聖山上的思量……
乃至是五域各地震撼於雙奧義斬道的受爺,同時在思考“劍靈雙修”可行性的煉靈師們……
這些,通通與徐小受無關。
斬道過後,前路光明,隻需準備一下渡過九死雷劫,企及太虛之境。
封聖,指日可待!
但這些都是後話了。
眼下最重要的事,依舊是趁著桂折聖山空虛,大肆地薅它一把。
翻出藏苦,徐小受麵有惋惜。
這第一波薅來的潑天的“名”,助長了自己突破斬道,也算又‘名’了有四劍一次……
隻可惜了藏苦,才喝了一口湯!
徐小受卻也隻是感慨一番,反手就收起了劍。
每個人都有他的機緣,劍也是。
藏苦得不到這大量“名”的滋養,那是它沒福氣,更沒辦法。
畢竟帝劍天解下的北北,配合數大劍流,恐未封聖前的巳人先生都得動容,何況區區一把藏苦了!
除了拿出有四劍,也就隻剩自己孤身莽上的這法子,但這樣,古劍修的禮,也就廢了。
徐小受重視藏苦,但也斷不可能隻因這一把劍,拋卻其餘雙劍、煉靈之路、大量被動值……就此止步不前。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藏苦,好好加油吧。”
回望玉京。
葉小天本尊離開,前往八宮裡,早將這重城放下。
城內之人、聖神殿堂的人,包括半聖……
一個個都三緘其口,沉默無言,仿佛這樣,什麼東西就會被跟著被忘掉一樣。
與此同時。
穀雨耳畔一動,一歎後看向了柳扶玉,“是你還是……”
“我來吧。”
柳扶玉罕見地主動出聲了。
古劍修越老越強,誠然天賦卓絕者可以橫壓一代,甚至壓著上一輩人打……
然八尊諳能有幾個呢?
穀老是侑荼、梅巳人那個年代的人。
古劍修能成名者,甚至能與老一輩劍仙稍稍並肩者,哪有平庸之輩?
柳扶玉固然自恃不弱,但也知曉古劍修大抵虛偽之徒,身邊這老爺爺更沒表麵上看著那麼簡單。
他壓陣,最好不過了。
剛好,同徐小受一戰,是自入玉京城以來最大的願望。
“呼……”
穀雨呼著氣,打掉了鼻尖的雪,搓了搓被凍紅了的手掌,輕輕點頭。
柳扶玉剛欲出,他又不放心地拉了一把,叮囑道:
“柳姑娘,小心一些,徐小受很強。”
“北北或許對第二境界觸之不深,他必已掌握。”
“從方才一戰看,幻、萬、心三大劍術是他主修,作為巳人的學生,般若無他肯定會了,也用過了。”
“第二世界、大紅神之怒,則約莫觸及門檻……唉,其實穀某估計,沒有八九,也有六七了。”
“至少三大第二境界,外加一個有四劍天解、焱蟒待天解,柳姑娘千萬擔心,彆打出真火來了,你和她都收不住。”
穀雨說到最後,麵色無比凝重。
徐小受的天資,幾乎是他見過的,除卻八尊諳外的最強。
小小年紀掌握各大劍術至此,簡直讓老頭血都熱不起來,隻剩汗顏。
至於柳扶玉……
劍癡太難得了,成功的劍癡更加難得。
這兩個年輕人,不論隕掉哪一個,穀雨都要心痛萬分。
“打出真火來不好嗎?”柳扶玉葉眉一蹙。
不是不好,是沒必要,既隻是為人所用,無須拚命至此……可惜這些人情世故穀雨沒法對一個劍癡去解釋,隻能道:“來日方長,徐小受本性不壞。”
“多謝,我不殺他。”柳扶玉頷首,踏空而去。
“唉……”
穀雨又是一歎,莫名煩躁地望向了天,不小心又掃到了昔日好友梅巳人突然盯來的眸子。
他心虛得手都一抖,不敢相認,快快移走了目光。
唉!
打巳人都行。
打他學生……唉!
……
“徐小受,你休息好了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五域眾人覺著劍仙之戰該了,得回去好好消化了的時候。
柳扶玉一劍飛仙,當空而立,好不颯然!
“什麼?”
這一刻,傳道鏡前的人一怔,隨即眼神逐漸火熱。
還敢出啊?
受爺都這樣了,北北都那樣了,怎麼還有人敢出啊!
就連風聽塵、風中醉等,都想著要收拾收拾回家去,當看到柳扶玉真的禦劍而出時……
“嗷——”
風中醉直接發出了一聲狼嚎,“蕭晚風你在看嗎,七劍仙第二戰,也來了?學!給我學!”
他趕忙將傳道鏡對準了受爺——這個剛剛贏下劍仙初戰,展示了凶劍天解加心劍術意象天解的大佬!
“休息?”
“區區一個北北,小爺我怎用休息?”
徐小受樂著,沒再理會柳扶玉,轉而瞥向聖神殿堂之人,特彆是仲元子,意味深長道:
“大家似乎都忘了,不管有沒有七劍仙第二戰,我們還有一個君子協議沒有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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