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當這一聲不似人言的吼聲響起時，莫沫似乎從裡到外改變了。
她的氣息不再恬然，多了幾分滲人的森寒。
她的長裙依舊飄飄，但抬首後眉宇間的神態語言，動作上的瑣碎細節，都不複文靜。
她的動作初始是有些割裂的，好像她這個人的靈魂和身體，格格不入。
但她的適應力極強，不過瞬息時間，神情舉止完美和身體融為一體。
這個時候，“她”其實已完全鬼獸化，代換成了“他”。
“奪舍……”
毫無疑問，這種狀態下，封於謹隻需要一個念頭，就能完成最深層次的奪舍，副作用除了性彆，幾乎為零。
此前固然他也接管過莫沫的身體，但那不過是主次意識的強行交換。
這一回，截然不同，是徹頭徹尾的“替代”！
至少，以儘人的“感知”之力再次看去，除了麵前站著的這幅身體是熟悉的莫沫，他再也感應不到那恬然少女的半點氣質了。
不知為何，儘人心緒稍悸，五味雜陳。
他在想莫沫和封於謹已如此彼此信任了嗎，竟主動退讓到這一步，將生死置於他人？
然一思及此，方才莫沫擁吻黑暗前那遙隔虛無與有兩重世界的驚鴻一瞥，不由浮於眼前。
如鴛淒寞，如鐵堅決。
這般情緒，是看錯了，還是其他？
“封於謹！”儘人突然出聲，語氣中帶有濃重警告。
封於謹將鬢邊和額前長發捋於腦後，將麻煩卷成一團，隨手簪上，聞聲嗤笑道：
“遲來的關心，比草都輕賤。”
“放心，本帝要想奪舍她，她幾年前就沒了。”
儘人一想也是。
封於謹遲頓之後，欲言又止。
他最終是沒有忍住的，像極了個操心的老父親，多提了一嘴，“但你要是在她清醒時這麼說，她能開心三天半。
儘人一愣：“為什麼是……三天半？”
封於謹白眼一翻。
他看不到徐小受藏在哪裡，但他捂著裙擺，三百六十度轉了下身，讓這個白眼兼顧天地一切，藐視所有。
“三天是基礎，多半天是獎勵，隻能多半天，那叫自製力。”
儘人腦袋一時空白。
短暫時間內，他反應不過來封於謹的言內、外之意。
言儘於此，封於謹看回了麵前的未瘋，唇角多了一抹笑意，平聲讚道：
“你叫未瘋？”
“你很不錯，是為數不多配得上聖格的人，你等到了本帝出來。”
未瘋拄著閻王宴，猩紅雙眼滿是瘋狂，看著像是狂暴化，實則尚能人言：
“我未瘋，不喜以大欺小。”
她確實是一個小姑娘，連說話都畏畏縮縮，連表達都不敢……封於謹失聲輕笑，很快麵容凝肅而起，含起了雙眼，森然道：
“那本帝得先道個歉了，我喜歡恃強淩弱！”
“但放心，你值得保有全屍。”
未瘋唇角一咧，繼而收回，神態平靜。
他突然放聲大笑，兩邊嘴角幾乎要咧到太陽穴去了，表情徹底失控：
“哈哈哈哈，聖帝！”
“封天聖帝，本聖想斬聖帝可太久了……來戰！！！”
咆哮聲如同隕石雨降，轟隆砸於四方，滾滾擴散而出。
空間應聲而裂，崩碎化作血色粘稠、介於氣液之間的特殊形態力量——殺生念。
隻一刹間，不止廣闊的染茗遺址入口處，被一層朦朧的血腥之芒覆蓋。
就連外邊處於黑水澗之中，欲前不前，安心觀戰學習徹神念的北北，都察覺到了異常。
她隻一聞聲，周遭黑水，也跟著蒙上了一層血光。
“不好！來了……”
北北抽身爆退，在血腥之光侵襲自身之前一退再退，幾乎要退回到黑水澗上。
綻放著血腥光芒的殺生念遠出千丈黑水澗，近探遺址甬道口，更是深入了未瘋一刀劈開巨人壁畫轟出來的地底隧道。
它，化作了一個接近球形的結界狀物，實質存在。
“殺神領域！”
未瘋手中的閻王宴高高一舉。
覆蓋方圓數千丈的徹神念領域完全成型，猩紅的念如芒如針，滲透進身處其中之人的每一寸肌膚，刺激神魂，令人轉瞬暴走。
“嘰——”
一聲高亢鳴聲響起。
潛藏地底不敢冒頭的寒天之鼬，陡然躍大，化歸本體，飛空而出。
它的雙目赤紅，叫聲滿是狂躁，分明是一副失控了的表現。
它的力量瘋狂，但鬼獸之力尚且來不及化作雙翼，給予它展翅遁離的能力，未瘋眼珠子一移，唇角生譏，閻王宴當空斬去。
“屠魔！”
一刀。
轟！
黑水澗高崖之上，眾人隻見千裡地陷之後，再出刀痕。
那楓染山林、奪掠生命的殺機，從同一個起點，以不同的軌跡，再“一”字推開了又一道死亡之路。
染茗遺址入口處，封於謹似都沒反應過來，刀光透體，寒天之鼬定格在了半空。
“嘭！”
它的殘影消碎，化作空間碎片崩解。
“草！這是半聖？”
虛空陡現一道狂暴巨人的身影。
這是儘人赤紅著眼，同樣被殺神領域影響，欲圖現身，一舉轟殺未瘋的表現。
可就在方才電光火石一瞬間，第二真身精神受控影響到了本體，觸發了精神覺醒。
短暫清醒之時，儘人的第一選擇不是繼續隱藏自己，而是及時激活了提前贈予小白鼬的玉符。
他要不將寒天之鼬送進杏界，這家夥怕是要當場被一分為二。
且就算是將小寒送進去了，它此刻依舊在杏界瘋狂肆虐。
那一身殺生念的屠戮肆虐之意，寒天之鼬半天沒緩過來，在龍杏的鎮壓下才得以沒搞出大的破壞。
同為半聖。
差距，怎麼能這麼大？
“原來在這裡……”
未瘋輕聲一喃，轉眸視向了那情報上有過的金光巨人，目色冷冽：
“一個，都彆想跑！”
“吼——”
狂暴巨人發出了瘋魔般嘶吼。
殺神領域中，所有人的殺意被點燃到了極致，這正是儘人狂暴巨人化的根源，沒有之一。
這領域性質的徹神念，透過虛無，影響到了天地間存在的一切。
就連遺址內的落石，乃至是外麵的黑水，都仿佛有了生命，在互相纏繞廝殺。
“要出事！”
一瞬的失控，帶給儘人的是無儘的恐慌。
他不比本尊，底牌少了太多太多，天祖、龍祖之力都無，更連幻滅一指都沒法用，無法完成防禦反擊。
他也知道，精神覺醒的本質，是隻要敵人的精神影響是持續性的，那就會帶來被動值，而被動值的每一次上漲，都會有一次解控。
這“解”與“控”與“再解”之間的空隙，幾乎等同為零，常人根本不可能利用上。
但若對麵是個身經百戰的老東西，戰鬥意識高到可怕，他絕對是能抓住這個機會的。
未瘋身經百戰嗎？
他甚至不止百戰！
他號稱“殺神”！
在狂暴巨人落地後能發聲，卻又再失控的那一瞬，未瘋憑借敏銳的戰鬥嗅覺，嗅出來了徐小受接不住他的殺神領域。
如同半聖玄旨一般，他這由殺生念進化的徹神念領域，能將所有人指引向極端，令得他們褪去一切華麗外飾，擁抱最原始的殺戮欲望。
殺戮對象，自然是未瘋自己。
常人但凡能悟，也不敢使出這招，因為這是最極致的挑釁，接不下來人就沒了。
但在刀夠硬的情況下，所有撲向火苗尋求滋滋驚豔者，都是那可憐可歎的飛蛾。
“隻有一次機會！”
幾乎是戰鬥本能的一次甩刀，未瘋沒有斬出殺傷力大到可怕的“屠魔”，而是選擇了追求速度的“斬仙”。
這一次的“斬仙”，先手在握，徐小受再也不能提前消失。
當他醒來時。
一刹生死，刀分陰陽。
他也將睡去！
……
關鍵時刻，封於謹動了！
他確實不曾想到，未瘋的徹神念，竟能化作領域形態，控製身處其中者的心智。
這跟八尊諳的劍念截然不同。
在封於謹成名的那個年代，徹神念這種東西，甚至還沒誕生。
現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封於謹覺得情有可原的同時，老臉其實也暗暗一紅過。
但聖帝終歸是聖帝。
未瘋身經百戰，封於謹又豈是軟柿子，可以隨意拿捏？
他早在知曉未瘋的能力是“刀道”和“殺道”時，就提起了三分警惕。
刀，視作劍，這人就可以理解成古劍修的變種。
殺，視作情，便是最極致的殺道，最終也要歸到影響人最本質的七情六欲上。
戰鬥意識不止反饋在戰鬥之時。
封於謹甫一完成轉變，徹底替代莫沫身體時，就封住了自身的七情六欲。
我心封冰，萬法不侵。
殺神領域影響到了半聖級鬼獸寒天之鼬，令得徐小受從消失狀態中狂暴巨人化出來……
封於謹隻是心生漣漪，並不失控。
未瘋於他而言……
弱了。
他若也成聖帝，還掌握徹神念，這一手殺神領域，封於謹都毫無辦法，因為他無對應層次的力量，譬如祖源之力得以抗衡。
但在同為天才的情況下，境界差就是境界差！
封於謹聖帝，未瘋半聖，徹神念的強度，就隻是勉強將未瘋拔高到了稍稍企及聖帝力量的一二。
這能令狀態下滑，但完全鬼獸化的封於謹冰封自我心境後還產生漣漪。
封於謹在心頭對未瘋，已再次對未瘋高看一眼。
然！
僅此而已！
“一個都彆想跑？”
“你，問過本帝了沒！”
閻王宴“斬仙”之芒斬向徐小受的同時，封於謹斥聲一喝，身形歸入聖道。
他因殺神領域這般新型徹神念形態而震動，差點埋葬了同行的寒天之鼬，又怎敢再小覷眼前的半聖未瘋？
聖音和斬仙同行，皆在瀕至徐小受臉前時，齊齊停滯。
四象秘境，輕輕一震。
這一刹，遍布四脈各地的試煉者們若有所感，紛紛停下了手上動作，驚疑抬眸。
“我的靈元……”
所有人臉上，隻剩同一種顏色，隻餘震駭！
因為同一時間，他們體內的靈元，不動了，宛如死水一灘！
不止試煉者，黑水澗外的北北、高崖之上的紅白衣、毗鄰青龍脈的岑喬夫以及他的聖劫，乃至是置身九天之上鳥瞰一切的衛安……
全部一震。
全部抬眸。
他們體內的靈元、劍力、劫難之力、聖力……不論以何種形式呈現，不論此前各具怎樣偉力，全部停止活躍！
世界，陷入了一刹死寂。
一道悠揚的聖音從天穹降落，壓低了衛安，令半聖都為之低頭。
“世！禁！忌！”
此音一出，四象秘境如降天災，轟隆巨鳴，猛烈地震。
聖神大陸，弓羊山地界。
月宮離聖力被封，跟著普羅大眾一齊抬眸之時，見到的是從九天之上探出的一隻巨大的灰霧之手。
龐然！震撼！驚悚！
這隻灰霧之手蘊含著澎湃的聖帝偉力，連岑喬夫的劫雲都被輕易破開，無視一切規矩，徑直往下一捉。
“轟！”
四象秘境所處麒麟界——這座中域一百三十二界之一，高天炸開一聲巨響，繼而紋出巨大裂縫。
異次元空間裂縫！
若有紅衣在場，則能看出這裂縫已壓過了當前時代所有異次元空間裂縫的大小總和，屬於最巨！
麒麟界內的煉靈師，以弓羊山方圓三十萬裡地界者所視最清，此刻驚駭之感，不亞於此前東域各界驚現魔帝黑龍虛影。
但這一次，有所不同。
他們看到的，是遮天的灰霧之手下探，捉住了一個近圓球形的半透明空間。
這個橢圓的空間本是無形，伴生於聖神大陸之外，如同人體身上變異長出的一個瘤。
但在灰霧之手的一拘之力下，它被壓逼得顯形了，裡頭生靈攢動，草木臣服。
“這是……”
月宮離踏於羚峰之上，感受著九天偉力下沉，腰脊都被那股龐天之勢壓得微彎。
他抗爭著，眼睛越瞪越大。
“世！禁！忌——”
直至那道中正平和的悠揚聖音從四象秘境中傳出，傳遍整個麒麟界，落入世人耳中之時。
月宮離，終於意識到那從天而降的灰霧之手下，拘著的橢圓空間是個什麼了。
“四象秘境！”
這隻手，將整個四象秘境的空間，捉入掌中，捉日拿月！
月宮離頭皮一麻，有些不敢置信：
“封印之力，聖帝之力……”
“封天聖帝出手了？他的實力恢複得如此之快？”
“他怎麼敢這麼堂而皇之出手，騷包老道知道這不？”
月宮離趕忙摁通了天組作戰頻道，可耳畔傳來的是一聲“嘟嘟”的忙音。
聖帝之下，天機隱無！
道穹蒼終究隻是半聖，天組作戰頻道也翻不了天，跳不出封於謹這一式“世禁忌”的壓製！
整個麒麟界，在這一式聖帝靈技之力下，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麒麟界尚且如此。
四象秘境尚且如此。
灰霧之手鎮壓的最中心，殺神未瘋，自然無法幸免於難。
斬仙粉碎。
閻王宴震顫。
未瘋目眥欲裂，卻遙遙對著從虛幻重歸凝實的莫沫的身影……不，該說是封天聖帝封於謹的身影，腰背一彎，幾乎是九十度折下。
“不！！”
未瘋發出了歇斯底裡的嘶吼。
它的殺神領域還在對峙灰霧之手，他的傲骨還在負隅頑抗。
但是，敗倒於地，似乎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儘人早已醒來。
他的“神敏時刻”用不上。
他的“消失術”、“遺世獨立”更是不用再開。
他隻是瞠目結舌望著眼前一幕，感覺到了心頭發涼。
他最後看向了被灰霧裹挾著的封於謹，伸出手，撓了撓頭。
就這家夥……
我外院風雲爭霸敗過他一次，天玄門再乾過他一次，白窟靈熔澤那會，還想追著他打？
莫師妹，你到底束縛著一個什麼魔頭啊……
直至此，儘人好像懂了，為什麼他們總說，乃至是八尊諳也說：
“古劍修的時代，早已過去了。”
煉靈，才是正道！
封天聖帝封於謹，沉默地望著眼前頑固而拚命的老頭，在抗爭著不公的命運。
半晌，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轟！”
聖神大陸的灰霧之手分出了一道虛影，從四象秘境的巨大裂口中探來，鎮向黑水澗。
“噗……”
未瘋倒噴一口血，被轟趴在地，深深壓進了地坑之中。
他的殺神領域竟還未碎，但從圓球形被壓成了圓餅形，跟著匍匐於地。
封於謹有所觸動。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放棄？
“螻蟻始終都是螻蟻，半聖永遠隻是半聖。”
“你的眼界，隻允許你將目光放在小小一個染茗遺址之中，坐井觀天，妄自尊大，殊不知……”
灰霧之手，淩空一握。
哚一聲，未瘋頭頂的半聖位格，便被強勢壓逼跳出。
“我的位格，在你之上！”
封於謹睜開眼，斜睨而下，眼裡有的，隻是無儘冷漠：
“本帝說過，留你全屍，所以……”
“放棄抵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