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七章 下一個靠山(1 / 1)

一朵朵碩大潔白的海棠花在山地上隔三差五的盛開。

每一朵海棠上方,都有著一個或兩個白衣、紅衣、灰衣。神情或呆滯、或迷惘、或陶醉的站立、仰躺,亦或是臥倒著,按照著某種大道韻律,在重複著簡單而深刻的節拍運動。

“呼呼……”

風簌簌的吹。

海棠兒背著毫無意識的八尊諳,已經從大山深處,躥到了八宮裡的外圍地段。

這個時間,不說普通白衣趕不趕得及了。

即便是苟無月,在失去了覆國天罩感應網的支持下,恐怕都再難以尋覓到這聖奴二人組的蹤跡。

“唔。”

後背一聲略顯疼痛的悶哼聲響起,海棠兒適時止步。

“醒了?”

他一扭頭,半空一朵粉色海棠花盛開,便是將人放於其上。

場麵安靜了好長時間。

八尊諳端坐於海棠花上,一邊捂著後脖揉搓著,一邊抬眸注視著海棠兒。

他沒有說話,就這般看了許久,海棠兒自個兒頂不住了。

“當時情況危機,你現在還不能出手,我迫於無奈,不得不……”

“你偷襲我?”

海棠兒話音一滯。

八尊諳眸中有著冷色,就這般打斷了,一時間,他也不知該如何辯駁。

“是!”

“這確實是一個事實。”

咬了咬牙,海棠兒立馬繼續道:“但那個時候,如若真要和苟無月動起手來,不說你自身的傷勢的還沒恢複,單單是劍,你能拿得……”

“你偷襲我?”

場麵又安靜了。

海棠兒沉重的閉上了眼睛,不打算多言了,“是又如何?”

八尊諳淡漠開口:“苟無月是劍仙,比之普通太虛強了不止一倍,我昏迷了,誰能拖住?”

“岑喬夫可以。”

“岑喬夫可以,那天機傀儡和其他白衣,誰能拖住?”

“說書人可以。”

“說書也就斬道,一幫斬道圍上來了,他能自保,但彆人不會那麼傻,空著時間不去找其他人。”八尊諳即便昏迷,對局勢也有自己的一番判斷。

“老二來了。”

海棠兒沒法說下去了,選擇坦白。

“老二?”

八尊諳一怔,沉頓了一下,聲音弱了下來:“你知道的,他有傷。”

“恢複了。”海棠兒道。

“他同你講的?”

“嗯。”

“你信?”

“不信。”

“然後?”

海棠兒聞聲歎氣:“不管信不信,他開了龍融界,把苟無月吸引過去了,他要決一死戰,他那脾氣你知道的……”

“他要決一死戰,你便得由著他?”

八尊諳突然起身,冷聲道:“他要真想決一死戰,青龍郡那會兒,便不可能讓苟無月順利來到白窟!”

“那是被人攔下了。”海棠兒撇過頭,不敢直視對麵目光。

“嗤。”

八尊諳冷笑:“都是借口。”

他豁然轉身,邁步往後方走去。

海棠兒不得不為其鋪開一條花路,防止摔落,又問:“你去哪?”

“回去。”

“到已經到了這一步了,你還回去?回去你能作甚,現今你的狀態,能打得過苟無月?”

“我在,他便不敢殺人。”

“但他敢抓你!”海棠兒怒聲道。

他不曉得這樣子的回返有什麼意義。

岑喬夫拚死拖住了所有高端白衣戰力,讓其不會去乾擾到其他戰場。

桑七葉僅憑一人之力,便將苟無月攔下,為的,不也是給八尊諳留出一條生路?

誠如海棠兒先前所言,都到了這一步,還怎麼回?

這一回,多方付諸的心血,不就白白浪費了?

首座,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矯情?

看著那一路前行,一步一個腳印,愣是沒有半分遲疑的憔悴聲影,海棠兒忍不住大喊。

“戰鬥,已經結束了!”

他看向遠方那破碎的山,那一界劍意,那焦灼氣息……

還有,那一箭!

現在回去,連屍體都回收不到,隻會多出兩條人命!

“有劍嗎?”

八尊諳頭都不回,淡然聲響便從前頭飄來。

海棠兒心一顫。

他知道的,昔日華長燈三劍斬掉的,不僅是一個時代,更加是斬得那個時代主宰對於重新執劍的厭倦。

可今,他聽到了什麼?

劍?

“無劍!”

海棠兒聲音有些顫抖。

“即便有劍,你也拿不起來。”

“你自己選擇的路,要半途而廢?”

“就因為老二,就因為苟無月,就因為這一場小打小鬨?”

“你忘了什麼你知道嗎?”

海棠兒怒吼:“真正的大決戰,在後麵等著你,沒有你,不行!”

嗒一聲。

前方的八尊諳駐足,他緩緩回頭。

“海棠兒。”

“走?”海棠兒聲音柔和了下來,雖然是一個字,但言語中的意思,更多的是“既然想通了,那跟我走?”

八尊諳輕輕搖頭。

“海棠兒,不是我忘了,是你習慣了。”

“等待、潛伏……”

“我們醞釀、積蓄的,已經太久、太久了。”

八尊諳揚起腦袋,看著破碎的天,渾濁目光中有著不儘滄桑,似乎畢生的意誌,也被時間給染上了纖塵。

可言語,卻是擲地有聲。

“就如同這花。”

他指著腳下的海棠,道:“你沒有能力用一身的時間去陪伴,那你便永遠不知道,你所見過的,自認為的屬於它的最輝煌時刻,究竟是否果真。”

“就如這手!”

他再攤開雙手手掌,八指輕顫,“你看到的,它再無昨日巍然穩定,但無劍、也拿不了劍,又怎能意味著,結局,便真僅僅如此?”

八尊諳目視前方,直勾勾盯著海棠兒,沉吟片刻,語重心長道:

“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可以讓你以最完美的準備狀態去迎接它。”

“時間到了,便是到了。”

“時機來了,便再辭拒不了。”

“你若真能看見花的璀璨之最,人之完滿一生,那你本也就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換個說法,你準備了所有,所以才看到了你想要的結局。”

“但那結局,有意思麼,真是你想看到的麼?”

海棠兒低下了頭。

他認同首座的說法,但不代表他能接受。

這一次的未曾準備至圓滿便出手,可能代價便是,全盤皆輸!

八尊諳失笑,他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你太極端,也太完美主義了。”

“並非人生的每一步,都要丈量得標準無二,也並非世間的萬般事,都隻是而非。”

“人,其實可以有第三個選擇。”

海棠兒抬眸,目中滿是清冷,“是麼?你也不曾付諸一生吧,你怎知曉結局?”

“我不知曉,但我可以去締造,這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不是麼?”

“用什麼締造?”

“用手、用身體、用意誌,用可以用得上的一切,用準備得還算半周全的準備……”

八尊諳給了很多個答案,最終一頓,道:“用麵對,而不是背對!”

咚一下,海棠兒心臟驟縮。

這是在說他……

逃避?

他咬咬牙,還想出聲反駁。

“放我下去。”

八尊諳卻指著下方的殘敗山林道。

那裡瘡痍荒蕪,被八宮裡的戰鬥餘波掃蕩得根木儘斷,斷枝石糜。

“噢。”

海棠兒不情不願的將人放了下去。

啪嗒一下。

八尊諳一落地,便是踩斷了一根枯枝。

他低下頭。

海棠兒也隨著他的視線而低下頭。

斷枝……

這是在寓意著什麼嗎?

海棠兒感覺天都要變灰暗了,整個人被陰霾和憂愁籠罩。

他根本勸不住首座!

八尊諳卻挪開了腳步,似乎想到了什麼,若有所思的蹲下了身。

他拾起那斷成兩半,僅剩小臂長短的乾枯樹枝,足足端詳了良久。

“首座?”

海棠兒看向他身後戰局那方位。

再不走,白衣真要追上來了。

八尊諳起身,同他並肩望去。

“戰鬥,沒有結束。”他突然低聲說道。

海棠兒聞言一怔,良久才反應過來,首座是在回應自己方才所言的,苟無月和老二那已然結束的戰鬥。

“你看得見?”他有些好奇。

“看不見。”

八尊諳眺望遠方。

他區區後天修為,一身傷病,能看到的,隻有破敗的天空。

嗖。

手中枯枝快速一劃,一道微小的破風聲出現。

八尊諳唇角一勾,麵上浮現笑意。

“但我知道……”

“戰鬥,才剛剛開始。”

……

另一麵。

咻!

邪罪弓之箭去而複返。

很明顯,苟無月的一劍“時序·逆”,並沒有強大到能完全影響兩域之地。

那箭在自蒼穹中飛退消失後,又攜無可匹敵之勢,猛然飆射而來。

“徐小受……”

桑老歎然。

他從沒想過自己那新收的小徒弟,能對大陸七劍仙之一,造成這般嚴峻傷害。

誠然,苟無月是劍仙,是太虛。

但在這片大陸之上,修為並不能決定一切。

至少,不是天生聖體,也不曾鍛煉過肉身,僅憑那由天道之力改造過的太虛之體,是完全抗不下那一拳傷害的。

“究竟是什麼拳法?”

桑老沒有深究。

這是徐小受自己的機緣。

他知道的,自家這徒弟,想法很多,秘密也很多,機緣更多。

那一拳,要換做是他來麵對,其實也有點發覷,哪怕他貴為王座之軀。

但無論如何,徐小受在這一場戰鬥之中,做的已經太多了。

甚至超出了他當前境界需要承受的“任何”!

這連斬道都排不上號的一戰,根本就不是他這一個小輩應該要麵對的。

他應該做的,本來就是在各種擂台上,風風光光、風輕雲淡的大敗同輩啊!

“愛蒼生……”

抬眸望著從天穹直射而下的一箭,桑老攤開了雙手。

失去了苟無月的阻撓之後,他很輕易的便是收集到了自家徒弟那被一拳反噬,炸裂成幾段的軀體。

而在他這名副其實的燼照傳人之前。

哪怕隻剩一口氣,甚至是隻要不是死去太久,他便有數種方式,將人從死神的手中奪回。

“啪!”

抓起徐小受僅剩一半的龜裂頭顱,桑老對著傷口,一掌拍入了一顆複軀丹。

轉瞬。

徐小受的肌肉開始分裂、瘋長。

不消片刻時間,便是恢複了完整身軀。

桑老再從戒指中掏出了一個丹瓶。

這次,他小心翼翼的倒出了一枚小指甲蓋大小的金色丹藥。

“神之庇佑!”

號稱普天之下最強療傷藥的“神之庇佑”,有著祛除一切負麵效果,複靈生魂,逆轉天道之力。

一把喂下。

不出三息時間,徐小受“噗”一聲逆血噴出,眼皮輕顫,便是睜開了眸子。

“老頭……”

時間仿若緩慢了。

徐小受一眼便是看到了從天而墜的邪罪弓之箭,但落在桑老的懷抱中,竟然出奇的,沒有半分焦慮情緒。

仿若即便是天塌下來了,一切,都有這個老頭子頂著。

——滿滿的安全感!

“啪!”

麵前一暗。

桑老從戒指中掏出了一頂隨身的草笠,蓋住了自家徒弟的臉。

“徐小受。”

他張了張唇,似乎有很多的話想說。

但唇齒翕合之間,卻又仿若什麼都不用說了,重歸閉嘴。

藥香味中夾著焦味,甚至還有這老頭身上汗味……

徐小受感受著臉上草笠傳來的味道,已然明白了一切。

他忽然鼻子一酸,有些哽咽。

“師父……”

桑老心頭一顫,卻依舊沒有低頭。

那在瞳孔中放大的箭矢,根本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去細細品味這從拜師夜以來真真正正由心而發的稱謂。

他知道的。

徐小受心頭一直有怨。

但誰能不怨呢?

自己那種收徒方式,本來就是在草芥人命。

可桑老不在乎。

他本就沒有多餘的時間,也沒有多餘的耐心,去麵對那完全可能成長不起來的一枚枚棋子。

隻有經過一次次嘗試,一次次失望,或許才真能有那麼一線機會。

而現在。

很明顯,徐小受起來了。

那麼,他的使命,便達成了。

後悔嗎?

若說不後悔,那是不可能的。

可正因為是來之不易,所以倍加珍惜。

至少,在桑老麵前,他不容許有任何人,任何存在,以任何方式,對自己的徒弟,造成**、精神、靈魂等任何形式的傷害。

誰,都不行!

即便那個人,名喚愛蒼生!

“小受,這很有可能是為師同你講的最後一句話。”

嘭一聲,桑老將手中人連帶著草笠,一把拍飛入了空間裂縫之中。

草笠飛走。

徐小受慌忙抓住。

空間裂縫即將消弭之際,他隻看到這老家夥嘴唇蠕動了幾下,扯開了一個並不熟練,雖說驚悚,但已然看得出十分努力在表達溫和及親切的微笑。

“老夫若死,在這片大陸之上,你亦無需畏懼天下任何人。”

一言道完,桑老悍然轉身,雙手變焦,轟一聲死死鉗住了從天而至的邪罪弓之箭。

虛空炸蕩,空間翻碎。

無形氣浪蕩平數裡空間。

聲音再難傳出。

可即便是在這當口,這老頭依舊咬肌顫抖,強行彆過了頭。

他知曉真空之下無法傳音,徐小受也很有可能聽不見。

但他依舊堅持要說。

他不知道的是,哪怕空間裂縫僅剩一絲,徐小受的“感知”,也能完全窺探得見其嘴型。

“你的下一個靠山,聖宮,龍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