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鋪滿大地,青草已深綠。
張雲起踏著五月立夏的暖風,穿過了寧靜的校園,來到王道忠的辦公室。
他推門進去的時候,看見王道忠正負手站在窗前,也不知道此刻正想著什麼。
王道忠聽見了推門的聲音,皺眉,學校裡沒有人敢不敲門直接推門進這間辦公室的,但側頭就看到了走進來的是張雲起,他怔了怔,隨後神態平和了起來,講道:“小張,你來了。”
張雲起道:“你沒想過我會來嗎?”
王道忠怔了怔,隨後歎息道:“為你班主任討一個說法?”
張雲起拉了一張椅子坐下,手裡拿著的那卷材料已經被他卷成柱形:“你可以這麼認為,我本來沒有打算參和這件事情的。”
王道忠轉身滿了一杯茶,放在張雲起身前:“外麵又言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吧,你這麼聰明的人,應該有自己的判斷力,不至於相信那些風言風語。我和你班主任關係一直還可以,甚至算是多年的好友了,這次他跑到我這裡來,為了你們班上的那個王小凱。”
張雲起端著茶杯喝了兩口:“然後呢?”
王道忠回到辦公椅上坐下,他白淨且有些發福的臉上露出幾分苦笑:“然後他非要我收回開除王小凱決定。這個,實在有些不近人情了,我沒辦法答應。他馬上就要退休了,我寧願他為自己多考慮考慮,提些要求,我想方設法也會給他辦到。”
張雲起擱下茶杯,笑著問道:“我不是太明白,這怎麼就不近人情了?”
王道忠歎了一聲:“王小凱在學校裡什麼表現,你應該是心知肚明的。這是學校,公平為治學的第一要務。很多事情,應該按照規章製度辦事,也必須按照規章製度辦事。”
說到這裡,王道忠看向張雲起。
張雲起點點頭:“有道理。”
王道忠卻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的那個班主任,我很了解他,有才情有風骨有氣節,還有恒誌,是我江川市一中師德之楷模,就是太倔了,總想保護好他的學生。這一點本來是無可厚非的,隻是有些學生不值得他這樣。王小凱這件事,我不同意他的要求,他生氣,發火,本來他身體就不好,一身的病痛,這一氣,出事了。”
張雲起又點點頭:“事情就這樣?”
“當時的情況大概就是這樣。”王道忠說這番話的時候,滿臉都是惋惜,還有一絲絲對多年老友的突發惡疾的傷感:“我把他送上救護車後,接到局裡的電話,有要緊的事情需要處理,沒來得及趕過去,打算今天晚上忙完再趕過去探望他。對了,你去看過你班主任了吧,現在怎麼樣了?”
張雲起實話實說:“我不知道。”
王道忠有些意外:“你沒去醫院看他?”
張雲起道:“去了,但當時他正在急救,我沒看見他,到現在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被搶救過來。”
說到這裡,張雲起當著王道忠的麵點了一根煙:“不過,我突然有一個疑問。”
王道忠端起茶喝了一口:“什麼?”
張雲起說道:“當領導的,都這麼善於講故事嗎?”
王道忠端茶杯的手頓住:“什麼意思?”
張雲起笑了笑:“我們學校有個叫李小曼的女學生,你對她的印象應該相當深刻吧,這段時間她天天上躥下跳,給你找事,你怎麼不開除她呢?”
張雲起抽了兩口煙:“您可千萬不要再跟我說她是一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學生。我會吐的。您不敢招惹她,隻不過是因為她有個好爹。但是王小凱沒有,這不就是一隻你用來殺了敬猴子的雞嘛?至於我那個班主任,你對他的評價很中肯,倔。果然是恩怨情仇了幾十年的老冤家。”
王道忠的神情變得複雜了起來,目光閃爍:“我和他的事你都知道了?”
張雲起沒有正麵回答,他在辦公桌麵上掐滅煙屁股:“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他這樣的人活著,全靠那根虛無縹緲的精神支柱,答應他,讓王小凱在學校裡熬過這兩個月,這個對於你來說,隻不過是點個頭的事,你為什麼不答應?”
王道忠笑了笑。
張雲起突然變得盛氣淩人起來,這不是來討說法的,是替王明榛來找他麻煩的。
他很清楚眼前這個少年人能量極大,作為江川頂級富豪,水麵下的勢力盤根錯節,不是他這一個區區高中校長能招惹的。
王道忠感覺到事情很糟糕,心裡有幾分悔意,想了想,講道:“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和王明榛的恩怨,我就直說了,那些都已經是過去了的事情,這幾年來我並沒有把他怎麼樣,他還有兩個月就退休養老了,可是非要為了王小凱的事情跑來找我,把那些陳年舊事翻出來顛三倒四的講,回頭把自己弄進了醫院,至於他的什麼精神支柱?嗬,誰還沒有這個呢?隻是幾十年前就被他摧毀了。”
張雲起點點頭:“你覺得你和他以前的恩怨可以過去了,那是因為你一直是贏的那個人,而他輸了大半輩子,輸得家徒四壁,輸得妻怨女恨,他怎麼過去的了呢?而且聽你的語氣,你也從來就沒過去,你依然恨他。”
王道忠歎了口氣:“半截身體都入土了人了,再說恨不恨,著相了。”
張雲起樂了:“你貪汙的時候有沒有著相?你亂搞男女關係的時候有沒有著相?你為了滿足自己的貪婪不顧學生的死活把學校食堂宿舍搞成這樣,有沒有著相?”
王道忠聽著張雲起過分的話,饒是再能忍,此刻眼睛裡也展露了怒意:“這話說的有些過分了。”
張雲起樂道:“過分嗎?這才哪到哪。我老師這些年來,為了揪出你這隻害群之馬,嘔心瀝血寫了無數份材料,向上麵反應問題,但是屁用沒有,反而被你給各種陷害。這才叫做過分。”
“你把持著學校高位,三年多不開教代會,市一中成了你王道忠的一言堂!你虛抬新校區建造成本,一棟一百多萬的樓,你可以三百萬建!你把食堂賣給彆人17年,在合同裡簽喪儘天良的條款,搞得學生和家長怨氣衝天,甚至是連那一點補課費都不放過,全塞進自己兜裡!這才叫做過分。”
“說這種話是要證據的!”
“不好意思,對付你,我不需要證據。”張雲起搖了搖手裡的那卷材料,突然猛地朝王道忠的臉門甩了過去!
“啪”地一聲!王道忠拍案而起:“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負你,還用得著太甚?”
“你!”
“江川城南城北一條街,要不要打聽打聽誰是爹?”
“年輕氣盛,江川不是你隻手遮天!”
“如果你非要這麼形容我。那我得說,你小瞧我了。”張雲起喝著茶說道:“江川的宣傳口、政法口、農經口、教育口、政務口,哪個單位沒我的人?你頂頭上司姓張,跟我同地同種同源的張,你頂頭上司的上司叫楊家榮。你怎麼跟我鬥?江川這片天,我遮了。”
王道忠已經是滿臉憤慨。
他怒瞪張雲起,卻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來。
張雲起放下茶杯,迎著王道忠的目光笑著說道:“你也是老師出身,經常出試卷題目吧?我現在天天擱教室裡邊,做題目做的想吐血了,今天我也給你出一道選擇題。”
張雲起敲了敲辦公桌麵:“1995年考生王道忠請聽題:你虛假的一生已經走到了十字路口,當下有且隻有兩個選項,能夠拯救你肮臟的靈魂。選項A:去市一醫院給我老師師母道歉,跪著。”
“B呢?”
“去牢裡蹲著。”
“你!”
“不過你去了牢裡應該不會太寂寞,你老婆和女兒好像跟著你也犯了挺多事的,自然要陪你一起去的,一家人整整齊齊一起為祖國的四化建設踩縫紉機。作為人民教師,也算是春蠶到死絲方儘,蠟燭成灰淚始乾了。”
說到這裡,張雲起抬手看時間:“你的作答時間有5秒,超時默認選B。”
“5。”
“4。”
“3。”
“2……”
“我去,道歉!”王道忠的聲音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像錐子一樣尖銳!理智終究還是戰勝了他內心的屈辱。
“一大把年紀了,還這麼能屈能伸,你的成功不是偶然。”張雲起鼓掌。
“放過我一家人,我讓你稱心如意!”
“當然。不過半個小時內,我希望在市一醫院看見你匍匐的身姿。”張雲起伸手端起茶杯一飲而儘,轉身出門。
王道忠表情陰鬱,心在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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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澀的沙,吹痛臉龐的感覺,像父親的責罵,母親的哭泣,永遠難忘記,年少的我喜歡一個人在海邊,卷起褲管,光著腳丫,踩在沙灘上……”
張雲起雙手兜著袋哼著歌,走下辦公大樓,他心情很好,一路笑著和遇到的表情古怪的老師一一打招呼。
來到辦公樓下時,奔馳車已停在門口。
小武坐在副駕駛,在等他。
張雲起鑽進車裡,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晚上有空在鬆臨樓吃個飯嗎?我準備送你一個人頭。”
“誰的人頭?”
“王道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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